次日清晨令容醒來時,枕邊空的。
門外傳來韓蟄向樊衡代事的聲音, 約斷續。自起穿洗漱畢, 推門出去,就見韓蟄背對站著, 背影冷如舊。日頭尚未升起,街市間已有了挑夫賣聲, 鱗次櫛比的屋檐籠罩在朦朧霧氣中。
了聲“夫君”, 韓蟄回過,神淡然如舊。
“早飯想吃什麼”他覷著,仿佛忘了昨晚的事,“旁邊的香芋南瓜粥不錯。”
“那就喝粥很久沒喝南瓜粥了。”令容笑了笑。
韓蟄頷首,招來伙計吩咐, 又說清晨風冷, 令容先回屋等著。
香芋南瓜粥味道確實很好, 韓蟄自用了兩碗, 又吃些籠包, 說他在潭州的案子尚未了結束,須耽擱三五日。因怕樊衡回京途中不便, 想讓令容隨他去趟潭州, 而后一道回京。
令容已有許久沒見舅舅宋建春, 欣然應允。
不過被劫掠至此, 無分文, 也沒備任何禮, 空手拜訪實在失禮, 雖跟韓蟄說了聲,想去挑幾件禮。韓蟄常年奔波,為方便辦事,上帶的銀錢不,便帶上街去挑東西。
給宋重和舅母阮氏的禮并不難。
宋重還在家中讀書,買些上等筆墨即可,阮氏素喜華首飾,令容便挑金釵玉鐲。
給宋建春的東西令容卻不想馬虎。
前世傅家傾塌,若非宋建春庇護,和母親的日子必定難捱。后來嫁為人婦,宋建春也對維護,親生兒般疼,即便執意和離,宋建春也不曾指摘半句,還為哥哥傅益的事四奔波。
重活一回,去拜宋建春,自然不能薄待。
秭歸雖是縣城,卻是州府所在,街市熱鬧繁華,好東西不,令容看了幾家都不滿意,見街角有間古玩玉鋪,便進去瞧瞧。
這鋪子門面狹窄,不甚起眼,進到里面卻寬敞古樸,擺著的卻都是價值不菲的寶。
令容原本只是進去逛逛,誰料掃了幾眼,卻被角落里一只玉虎吸引住了。那虎兩寸高,拿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威風凜凜,神態真,瞧著十分眼。
快步過去,捧起玉虎,翻過一瞧,底下果然是記憶里的徽記。
這可真是緣分了
前世為給舅舅宋建春賀壽,曾在潭州有名的玉店里挑中一只玉虎,質地細膩,雕刻湛,其做工、外形、徽記,乃至額頭那渾然天的黃王字,都跟眼前這只一模一樣。宋建春屬虎,那徽記的玉匠是前朝名家,宋建春素來他手藝,得了禮不釋手。
如今機緣巧合見,買了這玉虎送過去,豈不正好
令容大喜,來伙計,問這玉虎價錢。
那伙計卻甚是為難,見韓蟄跟在令容后,便道:“夫人眼倒好。只是這玉虎已經有人定了,怕是不好賣給您,不如再瞧瞧別的咱們鋪面雖小,里頭東西都是東家親自挑的東家的眼在秭歸是出了名的。”
“已經有人定了”令容稍覺失。
鋪子里擺著的自然都是上等,這玉虎的意義卻截然不同。滿心舍不得,又不好奪人所,正想擱下,斜刺里出韓蟄的手,將玉虎接了過去。
“喜歡這件嗎”他問。
令容頷首,側轉看著玉虎,“想買了送給舅舅。他喜歡這些。”
韓蟄會意,遂問那伙計,“是誰定的,住在哪里”他腰間懸著漆黑的劍,眉目沉厲,那伙計想解釋,又怕說不清,索他們稍待,跟掌柜稟報了一聲,過了片刻,請出一位二十歲出頭的錦男子來。
“就是這位范公子,銀子都說好了。”伙計躬跟在后面,陪著笑,轉過頭卻輕輕嘆氣。
韓蟄抬眉,“這玉虎是你定的”
“是我。”范公子俊秀目,一質地不菲的綾羅,手中折扇風雅,不看玉虎,卻看向令容。旋即目一亮,桃花眼瞇了瞇,隨口贊道:“這位姑娘好相貌。”
韓蟄皺眉,不聲地擋在令容跟前,“多銀子”
“二百兩銀子。”
“兩千,我拿走。”韓蟄的語氣是慣常的冷淡,有些發號施令的意味。
“喲,口氣不小”范公子輕搖折扇,看都不看玉虎,目繞過韓蟄,還往令容上瞟,“可惜小爺不缺這點銀子,哪怕你再出十倍的價錢,不賣就是不賣這東西小爺瞧上了,哪怕買了扔到爛泥里,也不賣”
令容氣結。
這玉虎質地出眾做工湛,怎麼都不可能只值二百銀子,方才留意觀察,范公子說價錢時那伙計在旁無奈嘆氣,顯然有些貓膩。再看這倨傲驕橫神態,想必是此人有勢倚仗,強取豪奪那東家既然能開玉鋪,家必定不薄,會吃這樣的虧,看來這范公子來頭不小。
心中暗恨,只聽韓蟄道:“兩千,現付。”
聲音已冷沉許多,夾雜不悅。
那范公子橫行慣了,見韓蟄氣勢雖冷厲,裳質地不算名貴,且無人隨從,想必是哪兒的小將軍,嗤的一笑,折扇搖到一半,“不”字才出口,手腕便被韓蟄擰住。
折扇“啪”的掉在地上,范公子大怒,立時呼痛,“你做什麼天化日行兇麼”
“范自謙還在牢里。”韓蟄答非所問,眉目冷沉,“強取豪奪也算罪名。”
這名頭報出來,范公子的呼痛戛然而止。
驕橫放肆的神態稍稍收斂,他看向韓蟄,“你是什麼人”
“今日我就算廢你這條手臂,你姑姑也難追究,信不信”
“你”范公子愣住,見韓蟄眸一沉,腕間有劇痛傳來,忙道:“等等”
“賣不賣”韓蟄手指加力。
范公子疼得額頭都快冒汗了,忙點頭,“賣給你,賣給你就是”
韓蟄這才松手,取銀票遞給伙計,命將玉虎包起來,遞給令容。
令容喜出外,心里一合計,今日已花了韓蟄不銀錢,回京后該補上,遂盈盈笑道:“舅舅屬虎,所以買這玉虎給他。今日多謝夫君。”
“謝什麼。”韓蟄淡聲,側頭覷,“他也是我舅舅。”
說的也有道理,和離之前夫妻一,也無需分得太清。
令容轉而問道:“方才那人夫君認識嗎”
“是河東節度使范通的兒子,仗著范貴妃胡作非為。”
難怪范家巨富卻還如此強取豪奪,從河東跑到歸州地界耍賴,活該被韓蟄教訓。
令容抱著玉虎,心滿意足。
兩人走出很遠,范公子還站在玉鋪子門口,滿目惱恨。直等兩人背影消失在街角,他才回,喝命伙計找來筆墨,將韓蟄和令容的相貌畫出來能迅速記住旁人相貌,半分不差的畫出,形神兼,這算是他最突出的天賦了。
可惜這天賦沒用在正事上,大多用來記仇報復了。
禮既已齊備,回客棧的路上,令容又隨手挑了幾樣首飾。
韓蟄臨行前往關押長孫敬的客房走了一遭,兩炷香后出來,召樊衡單獨囑咐了幾句,讓他將長孫敬帶往山南節度使,回京后不許張揚此事。歸州即屬山南道,樊衡應命,帶了四人隨行,押送長孫敬離開。
韓蟄跟令容用過午飯,也前往潭州。
歸州到潭州不算太遠,韓蟄來時孑然一,疾馳如電,回程帶了令容,走得倒頗慢。
途中經過一名勝,還帶著令容去逛了一圈。
晚間宿在客棧,兩人仍舊同榻而睡,相安無事。
翌日天氣晴好,令容這一路都是金環束發,為免宋建春掛心,特地請伙計找了妝娘,梳個漂亮的發髻,一掃先前的霾喪氣。
金簪挽發,珠釵斜挑,耳邊點綴明珠,烏的發髻盤起,艷明麗。
令容攬鏡自照,甚為滿意,這才跟韓蟄前往宋家。
正是晌午,宋家宅邸鄰州府衙署,宋建春忙了整個前晌,才要用飯,聽見門房說錦司使韓大人帶著金州的表姑娘來拜見,驚愕之余喜出外,親自出來迎接。
宋重聽見了,也覺意外,忙跟在后。
門房早已接了韓蟄的馬和大小包裹,滿面含笑的請二人繞過照壁往里走。
令容前世初至潭州,就是住在這府里,后來宋建春升任刺史,宅邸也不曾變過。從外頭街巷到門口石獅匾額、照壁花廳,這府里的一草一木,整整七年時間,全都深深印刻在腦海里,甚至比金州的娘家還要悉。
前世活了二十年,時模糊的記憶不算,烙刻在腦海的大半事發生在這座府邸。
喪命重活,在傅家時,只覺得慶幸。
到了這里,刻意忘卻深深印刻在腦海里的記憶全都翻涌而來。
記得初至潭州時娘親的傷心病弱,宋建春眼角的潤,記得宋重的甜言語和狠心背棄,記得無數個睜眼到天亮的夜晚,記得韓蟄的闖和唐突話語,記得臨上京前坐馬車,宋建春騎馬陪在旁邊當時宋建春的言語,甚至都記得清清楚楚。
令容藏在袖中的雙手不自覺的握。
甬道拐角,宋建春爽朗的笑聲傳來,初冬尚且和暖,迎面而來的男人魁梧健朗,并非前世雨中的痛心悲傷。
陪在邊的不是傷心的娘親,而是的夫君韓蟄。
那一瞬,前世記憶與此刻景撞,令頭微微發熱。
“舅舅”令容快步上前,盈盈行禮。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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