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袞與耶律虎兒等人衝進山穀，忽聞山上銃聲響，一行人頓時人馬俱驚，拍馬衝得更快。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喊聲，一隊騎兵迎麵殺將上來！

馬蹄嘈雜之中，一個漢兒的聲音道：“本將大許軍盧勇是也！逃兵放下兵，投降免殺！”

“殺！”楊袞大喊一聲，力衝上。

耶律虎兒等人也拍馬前驅，頓時絃聲劈啪、刀劍撞擊，慘聲此起彼伏。人馬中著脖子的範質早已是嚇得不輕，一個勁道：“彆殺我，彆殺我……”

兩人馬對衝，數騎摔落下馬。楊袞等衝過去，哪裡還會戰，徑直就往北跑。盧勇的許將扭過上，“啪”地一聲，箭矢正中楊袞後肩。

眾遼人快馬奔走，楊袞已披三箭，前兩箭有甲冑抵擋傷得很淺，後肩那一箭卻是實實在在地刺進了裡，左臂完全使不上力了。

楊袞一邊跑一邊大罵了一聲。不過心裡卻想，點傷回去也好，生死就看這番表現了！

等許軍騎兵調轉方向重新加速追擊時，楊袞和耶律虎兒等人馬不停蹄，已經跑遠。楊袞肩膀劇痛，黯淡的線讓他神恍惚。

夜漸漸來臨，與代州那晚的景似曾相識……

……八月二十六晚，當時楊袞和範忠義還在代州。

那晚也是楊袞和楊業約定殺死前營軍府吏的期限！楊袞和範忠義在廂房裡等著，範忠義的勸說依舊記得很清楚：“咱們不該楊業的，這會兒他提著腦袋如驚弓之鳥，應予稍許安。”

楊袞冇有吭聲，也不願意和範忠義商量。範忠義不能說是蠢，腦子裡想法還是很多的、用計也頗有章法，但楊袞就是信不過他！

不管怎樣，楊袞沉住氣，就等著今晚見分曉。他倒要看看，楊業是不是會真把那些朝廷命砍了！

夜幕剛剛降臨，周圍很安靜，範忠義有點無聊地在廂房裡走來走去，但楊袞直覺很快就有事兒發生。

果不出所料，廂房的門被推開了！楊袞立刻轉頭看向門口，範忠義也停止了踱步。那個“啞”似的老頭站在門口，開口道：“楊公有請範府事。”

範忠義微微有點驚訝，用手指指著自己：“我？”

老頭點點頭，範忠義遂與他出去了。

楊袞坐在椅子上，皺眉想著其中原因，為啥楊業會找範忠義？

範忠義剛走一會兒，門外再次進來了兩個人。一文一武，都是陌生人。文一進來就拍打著服，空氣中騰起一陣塵土，武將則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地瞧著楊袞。

此時的況有點怪異，對方冇有說話，楊袞也瞧著這倆人究竟要乾啥。

“出城了一趟，總算是趕到了。”文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麵手掏東西，一麵指著桌案上的一盞燈，“盧將軍，把燈挪那邊去。”

武將應該姓盧，依言過去乾活。

文這才恍然道：“對了，在下乃大許閣輔政盧多遜。那位是軍武將盧勇，他這兩天跑的路有點遠。”

盧勇聽到文介紹，挪完東西便轉抱拳輕輕一拜。

楊袞不聲地沉住氣，也回了一禮。事兒越來越怪誕了，許朝中樞的文武跑到這裡私見！

文盧多遜已掏出一張摺疊的東西來，翻了一下“嘩”地撕下一頁，遞給楊袞。

楊袞納悶地接住，低頭一看，臉頓時一變！他拿著紙想撕，見盧多遜已後退到了門口，那武將微微分開嚴陣以待，死死盯著自己，門外也似有人影在走。楊袞又轉頭看了一眼挪到了牆角的燈。

盧多遜揚起手裡的奏章，道：“楊將軍撕了那頁也冇用。”說罷向武將遞了個眼。

武將走上前，手要楊袞手裡的東西：“看清楚了的罷？”

楊袞渾僵站了一會兒，默默地把東西給了武將。

盧多遜也把剩下的奏章給武將，武將便出門去了，順手帶上了木門。

盧多遜走到一把椅子跟前一屁|坐下，長籲一口氣，指著幾案旁邊的另一把椅子，“楊將軍，咱們坐下來談談如何？”

楊袞頹然坐了下來，隻覺得渾的力氣都被一般。

楊袞剛纔看的是什麼東西？一份舊的奏章，楊袞寫的！

當年還是耶律璟做大遼皇帝時，蕭思溫是南院大王，而南院幽雲之地已危在旦夕……彼時許軍舉國之力，數十萬大軍陳列在幽州南麵，城、堡林立，大軍雲集。大遼已經耗不下去了，河北遼國占區丟失已定局。

大遼皇帝耶律璟等一眾人決定讓蕭思溫背這個黑鍋，把責任算到南院大王蕭思溫頭上……而出這個主意的人、謀劃的人就是楊袞！這份奏章是楊袞提出謀劃的奏！

那會兒耶律璟還是大遼皇帝，楊袞又是耶律璟的心腹之一。誰能料到蕭思溫竟能鋌而走險，贏了那一局？

當年把蕭思溫上絕路、賭上全家命一搏……若是蕭思溫知道楊袞是這事的主謀，而且有真憑實據，楊袞的下場已經不敢想了。

“你們是怎麼找到的這東西？”楊袞問道。耶律璟遇|刺後皇宮一片混，還發生了火災，連楊袞後來費了很大的勁找這東西都冇找到。

盧多遜一臉無奈道：“楊將軍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我也不知道。這種事兒是樞院的人在管，如果今天來的人是王樸，肯定能答上你的疑問。不過王樸年邁，要是他來，不一定趕得及時。”

楊袞說不出話來，倆人就這樣默默地相對良久。

這時盧多遜怔怔說道：“在下出比較寒微，後來寒窗苦讀又逢機緣巧合，總算躋富貴者之列。有錢有勢的日子，過著真的很好哩，想住舒適風雅的地方，想吃什麼，喜歡啥樣的小娘，錦還鄉，都輕易可以得到……嗬！有時候我很慶幸還年輕，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很久很久。”

楊袞腦子裡一片空白，隻能呆呆地坐在那裡聽盧多遜廢話。

盧多遜又道：“人得識時務，千萬彆和自己過不去。國家更是如此，萬勿意氣用事！蕭思溫的乾法就是太意氣用事了，那樣的作為，對遼國又有好麼？你看本來大家漸漸可以太平了，蕭思溫又來這麼險惡的一出，意思兩國要玉石俱焚魚死網破？”

楊袞忍不住開口道：“兩國宿怨已久，仇極深，且都是威脅對方的心腹大患。盧輔政的意思還可以言和？”

盧多遜歎道：“楊將軍於兵法戰陣，廟堂之謀還是稍有不足。這樣的大將，大許朝中也不。”

“何意？”楊袞問道。

盧多遜道：“意思便是遼國若與我國魚死網破，且不論輸贏，遼國有多人口能耗在許遼戰場上？疲力儘後，韃靼、真還會你們奴役？便是遼國三大部族迭刺部、乙室部、奚六部之間也難免。這樣下去，對遼國冇有任何好，更非長遠之道。”

他又輕描淡寫地說道，“楊將軍知戰陣，以現在兩國的軍力，你認為遼國能獲勝？”

楊袞不置可否。

盧多遜繼續道：“當然對大許也冇好，我朝皇帝是十分務實之人。遼國統|治著遼闊的草原、廣袤寒冷的遼東，氣候地理對於許軍十分惡劣。大許若想滅掉遼國，哪怕兵多將廣，也是個耗費巨大死傷無算的無底。

關鍵是咱們就算能搞垮遼國，然後哩？

目前看來，大許無法統治草原，占領那麼空曠的地方也是個不敷出患無數的錯誤國策。那麼草原和遼東會有一新的勢力崛起。是真，還是韃靼？”

盧多遜長歎一聲：“誰能肯定新上來的勢力，不會比契丹人更兇狠野|蠻?

與其讓形勢失去控製，咱們還不如選擇契丹人。契丹人自唐朝起就與中原淵源很深，我們瞭解你們，你們也瞭解我們；至契丹人更明智講規矩一點。否則，咱倆如何能坐在這裡好言好語地商量事兒？”

楊袞不微微點頭：“盧輔政這番大事見解，倒是有道理。”

盧多遜沉聲道：“隻要遼國朝廷能真正調整姿態，咱們就可以努力結束這種毫無益的流災難；兩國坐下來一起定一些規矩。遼國應該把力量放在穩固部各族上，若有必要，大許還能提供一些幫助。這樣不是好麼？

而楊將軍這樣明事理有才能的人，家是非常欣賞的……為何遼國位高權重者，不應該是楊將軍這樣的良將？”

楊袞冷冷道：“你是要威脅我，|迫我出賣蕭公，出賣大遼將士？”

“唉！楊將軍吶，人在高位哪能啥事都做得彩？”盧多遜頓足道，“孰輕孰重孰大孰小，你分不清楚麼……楊將軍，圖國家大略，哪能不流點？”

楊袞呆呆地坐在那裡，一時間心裡實在理不清麻。但是有一件事他完全確認了：楊業起兵是一個謀！不然許國朝廷中樞的人怎麼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楊府，在這裡巧舌如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