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南河鎮胡家村,中余鎮的下山村顯然要好過一些。他們的地勢較為平坦,周圍的山都離得比較遠,是見沒被雪災波及太大的村子。
各家各戶也就剛能填飽肚子,要說比胡家村富到哪里去,那自然不可能。
下山村村口,便是劉氏的娘家。
紅土磚砌的院子,因久未修繕,顯得有些破敗,屋頂一半是瓦,一半是茅草。
院子的最左邊,有一棟矮小的房子,不時有咳嗽聲從中傳來。
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婦人,端著藥碗走進去。
劉氏的親娘秦氏就躺在里面,今年不過四十八歲的,因在病中的緣故,看上去就跟六十歲的老婦人差不多。
“娘,該喝藥了。”大兒媳婦楊氏輕聲喚醒了秦氏。
秦氏看到藥,嘆了口氣:“不是讓你們別再去拿藥了嗎?何苦浪費那個錢。”
“娘,您說的什麼話,大夫說了,您這病能治,將養幾個月就好了。”
“咱家哪來那麼多錢?還養幾個月,怕是再養幾天,家里都得被我給吃窮了。別管我了,再熬兩天,自己就好了。”
說完,又重重咳嗽幾聲。
楊氏對婆母還是很尊敬的,又低聲哄了幾句,等到秦氏把藥都喝完了,才把藥碗端走。
只是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秦氏問:“小妹還沒回來嗎?”
“沒。”
“這是徹底怨上我了啊!”秦氏聞言,又忍不住落淚,哭了兩聲,又把淚干了,撐起神問,“大石去胡家村看了嗎?他們村咋樣了?”
之前他們聽說,好幾個村里都遇到雪塌了,也不知胡家村是什麼景。
胡家村三面環山,極容易雪塌的。
只是他們自己也忙,本沒時間去看。
秦氏惦記著嫁胡家村的小兒,時不時催促家里人去看看況。
大家都不愿意去,只是上拖著。看總不能空手去,可家里已經沒東西拿了。
“看看看!看什麼看?自己要嫁那麼個窮旮旯,你就當死了不?!”劉老漢剛回到家,就聽見老妻的話,當即眉頭一擰,走進屋子里就開始大聲呵斥。
楊氏最怕這個大嗓門的公爹,問了聲好,就趕溜之大吉了。
秦氏低聲道:“婉兒當初也是為了咱們家,才會同意那門親事,如今都三年了,你何必再揪著那點事不放?”
“倒是全了孝義,老子被人著脊梁骨罵了三年,還說什麼賣求榮,我呸!十斤糧食多大的榮?”說起這個,劉老漢就是氣。
三年前他們家艱難,他又生了一場重病,家里沒人主事的,婆一來說有個人家愿意出十斤糧食,他那小兒當即就含淚把自己給嫁了。
等他神好起來再一打聽,好家伙,那是什麼好人家?
全南河鎮最窮的村!全村最窮的家!
不僅如此,大家伙都說,那人家里兒子生得多,又慣常打媳婦,還有個婆母兇神惡煞,磋磨死了好幾個兒媳婦。
他那兒嫁了那麼個人家,還能好?
這就不說了,好歹前年人回來了,雖然瘦弱,倒也沒什麼。
只是問到有沒有生孩子,就支支吾吾的。
秦氏以為兒了大委屈,怕回了婆家立不住,在劉氏問著借錢時,自作主張把家里攢的家底給了小半出去。
那可是整整一兩銀子啊!
想到這里,劉老漢就是一陣痛。
“借走了錢就再也沒來過,就算養個白眼狼,怕也是知道回來瞅兩眼!”劉老漢朝地上吐了一口,惡聲聲盯著秦氏,“你要是再給老子念叨那個喪門星,老子就把你丟塘里去,省得煩!”
秦氏的淚又滾下來:“那可是你兒,你怎麼能這麼說……”
說著,又捂著口狠狠咳嗽起來。
“老子三個兒,老子缺兒嗎?老子實話告訴你,他們胡家村全被埋了,都死了!老子的銀子也回不來了,草!”
劉老頭暴怒,一腳踢翻門口放著的雜,噼里啪啦的聲音頓時響起。
秦氏聽到“都死了”時,整個瞳孔都睜大了,可眼前暴怒的丈夫,讓本不敢再細問下去。
劉老頭走出小屋時,忽然有個村里的小屁孩,趴在他們家門口。
“看什麼看?!滾!”劉老頭暴喝。
小屁孩吸了吸鼻涕,脖子一:“劉二爺爺,你們家來客人了!”
說完,他就飛快跑走了。
娘也,嚇死他了!
以后再也不來劉二爺爺家了,他比村口發怒的老驢子還嚇人!
劉老漢里罵罵咧咧:“家里窮得叮當響,來個屁的客人!”
脖子卻往門口了下,遠遠見到田壟似乎有誰在往這邊走,幾個小孩子圍著他們,也看不清是誰。
劉老漢走到門口的腳又挪回來,扯著脖子喊:“劉大石,給老子滾出來,冷鍋冷灶的,老子的茶呢?!”
說是茶,不過是家門口長的幾叢薄荷,掐了葉子煮起來。
冬天時喝上一口,像是喝了滿的風。
劉大石還在整理豬圈,聽到這話,忙出來了。
楊氏連忙把他推回去:“你忙你的,我去燒水。公爹現在心里不痛快,你別湊他跟前去。”
家里的兩個兒媳婦都清公爹的脾氣了,他就是個炮仗,點不點都著。
炸老妻,炸兒子閨,但絕不會炸兒媳婦的。
楊氏剛把熱水燒起來,就聽到外面一陣熱鬧。
“劉二爺爺!劉二爺爺,你們家來客人啦!”
“有個好好看的小妹妹喔!”
“狗蛋、狗剩、狗頭,快出來了,你們家來客人啦!”
沒一會兒,老劉家門口就聚了好多小孩子。
小阿玉原本已經自己下來走路了,走著走著累了,又被劉氏抱著走。
還沒到外婆家,已經睡了好幾覺。
因為太吵鬧,到底是被吵醒了過來。
劉老漢早已遠遠看到,是他那個孽障閨回來了。
他在家里轉悠了幾圈,等他們終于走到門口了。
一聲暴喝:“你還知道回來?!”
周圍看熱鬧的小孩子,被這話一吼,全都作鳥散。
只剩下一個著眼睛的小娃娃,睡眼朦朧,一雙眼睛里像是關了水的田,汪汪的。
小娃娃被劉氏從懷里放下來,小小的一個,只有王傳滿小高。
一步步走近劉老漢,半點也不怕他,反而仰著小臉蛋兒,滿眼好奇地著他。
“老爺爺,你是阿娘的爹嗎?”小阿玉眨著眼睛,小手拍著自己的小脯,把自己心里練習了許多遍的話說了出來,“外公,你好呀,我是阿娘的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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