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五娘先去打了水, 回來后,就看見床上的青年已經坐起來,正在看書。
不能指小姐能做的多好, 俞五娘抱著水盆,只聽很重的砰的一聲,水盆就落在了地上。
整個房子都抖三抖,屋頂的茅草發出簌簌的聲音, 也多虧這盆子是木頭的,耐摔, 不然恐怕早就碎掉了。
“燕叔檸, ”俞五娘惡聲惡氣, “你應該快好了吧,什麼時候能起來干活?”
聲音又兇又高,床上的青年怎麼可能聽不到?
但燕叔檸依然沒有彈, 反而很自然地道:“這些日子多謝俞五小姐了。”
俞五娘簡直想把盆子摔到這青年頭頂上。
燕叔檸又笑了一聲,站了起來,這時候就能看到,他左上有一道極深的傷口,此時雖然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但是疤口也很猙獰。
俞五娘盯著那傷口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低頭指了指那盆子:“你自己洗,都能站起來了,不需要我再幫忙了吧。”
就算他說需要,俞五娘也不再幫的。
燕叔檸也不再捉弄,低聲道了聲謝,去拿床頭的布巾。
門就是這時候被敲響的,俞五娘心頭一沉, 冷靜道:“你等會兒把床帳放下,實在不行先爬床底下,我得去開門了。”
燕叔檸心想,就這一會兒工夫,外邊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屋子里是有人的,他其實有另外一個更好的辦法,但說出來俞五娘肯定不愿意,因此只含笑說了聲好。
俞五娘見他答應,從桌邊取了個小匕首,進袖子里,習慣了穿短褐之后才發現,往日這些瞧不上的服其實很方便,就是布料太糙,磨的人皮疼痛。
若無其事的開了門,已經做好了門口是王府護院的準備,看到了一張悉又陌生的臉,愣了半天,才哎呀一聲,拍了拍腦袋:“是你,謝秀才的娘子。”
努力寒暄道:“可是謝秀才高中了,你們夫妻兩個要來京城,那可真是太好了,都在京城以后也能互相照應。”
話說的親熱,腳卻牢牢不,橫眉立目的,也不提要請鹿瓊進來。
這明顯是一個不歡迎的姿態,鹿瓊沉凝一會兒,最終決定不再驚擾,俞五娘無疑上是有的,現在臉上更現在臉上更是一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氣概。
鹿瓊此時都有點后悔來叩門了,當時真的沒有多想,只是意外俞五娘如今這打扮,俞五娘的雄心大志,若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會是這打扮,既然見了又有機會,鹿瓊想著便能幫幫忙。
畢竟的鋪子還是從俞五娘那里得到的。
但鹿瓊沒有和結仇的心,所以也不打算再問。
就在此時,俞五娘后傳來了腳步聲。
這聲音一傳來,俞五娘臉劇變,立馬就要關門,可還是遲了一步,那青年就這樣出現在鹿瓊眼前。
他著落魄,就算是謝子介化名白九,在鹿瓊家住的那段時間,也沒有像這青年一樣,上服簡直爛的不樣子。
但是這青年的服能看出來都是好料子,就是不夠長,遮不住雙,不,準確一點應該是為了養傷,自己把服下擺撕掉的。
最恐怖的是他的左,能看見很長一道疤痕,這青年其實長得很俊秀,就是臉蒼白虛弱,鹿瓊總覺得這人長得有點悉,一時卻又說不上來。
俞五娘急道:“燕叔檸,不關你的事,你快回去。”
而也就是此時,鹿瓊恍然大悟,是了,難怪覺得長得有些悉,如果空照再長大些,和這青年長得就很相像了。
本朝國姓為燕,沒有問過空照真正的名字,但是眼前這人是宗室子,卻也可以確認。
燕叔檸看了鹿瓊一眼,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故人來訪呢。”
俞五娘很生氣:“你干嘛跑出來?萬一來的是你爹的人,又該怎麼辦?”
本來鹿瓊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俞五娘這幾句話便把事都吐出來了,也明白了為什麼燕叔檸要出來,很明顯,俞五娘自己一個人在門口呆了長時間,燕叔檸恐怕是怕俞五娘出事,或者怕這家伙直腦筋,和別人吵起來。
鹿瓊到了一陣棘手,此時便無奈道:“我只是想打個招呼罷了,我現在就離開。”
就在此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從鹿瓊后響起,空照從走出來抬頭隔著帷帽,靜靜道:“燕叔檸,你在這兒啊。”
空照和燕叔檸居然認識?
鹿瓊又覺得自己震驚的好笑起,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嘛,畢竟一個是皇子,一個是宗室子。
燕叔檸卻愣住了,他似乎想說什麼,空照對他擺擺手,介紹:“我現在空照,是鋪子里的小伙計。”
本來該是故人的是俞五娘和鹿瓊,現在看來卻是燕叔檸和空照了。
空照轉給鹿瓊介紹道:“鹿掌柜,他就是我的朋友。”
鹿瓊想起來,空照的確說過,在他出逃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個朋友,對方放過了他,因為空照自己年紀不大,鹿瓊便想當然地認為對方也和鹿瓊一樣是個孩子。
現在想來,皇子邊的親信,又怎麼可能年紀太小。
鹿瓊也當空照真的只是鋪子里小伙計的樣子,只客客氣氣道:“是了,這也是你們的緣分。”
燕叔檸眼神微凝,笑道:“不錯,都是朋友,咱們進來聊吧。”
俞五娘明顯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怎麼回事,此時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干脆道:“你們聊你們的,我聽。”
鹿瓊失笑,拉著到院子里說話——從院子的風格來看,恐怕打掃的并不是俞五娘。
“他倆聊他倆的,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的胭脂鋪子,沒有它,我在府城是立不了足的。”
俞五娘震驚道:“那鋪子你居然救的活,我還以為你會賣掉去干點別的呢。”
俞五娘又警惕道:“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怎麼落到這地步的,我倒是要先問問你,你們這次來到底是干什麼?”
鹿瓊道:“就是你說的,我夫君他考上了舉人,我們要來京城備考。”
之前兩個人做表面夫妻的時候,也這樣過謝子介,可是那時候跟現在的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鹿瓊聲音不自覺帶了笑。
俞五娘覺得有點刺眼,輕嘖了一聲。
這兩個人,在寶的時候就是一臉的濃意,這麼多年過去,怎麼還和新婚的小夫妻一樣。
俞五娘撇撇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我也算是嫁進了高門。”
看鹿瓊一臉不信的樣子,越發沮喪,最后重重嘆了口氣,指了指屋里面那個青年:“你看見了沒?那就是我夫君。宗室子呢,肅王的第三子,正兒八經的高門。”
當初懷著滿腔壯志,俞五娘要來京城打拼,出名門,自以為好歹也能找個王公貴族,沒想到的是在京城里卻屢屢挫。
后來因為自己的脾氣,俞五娘還結下了幾個仇家,其中有一位小郡主,看俞五娘不滿意,便想辦法攪和了俞五娘好容易找到的佳婿。
俞五娘吃了幾次虧,脾氣至表面上會收斂了,也熄了在京城攪弄風云的心,俞縣令見此,便打算要把兒帶離京城。
不管是做生意也好,還是找個他能制住的人家嫁了也好,反正從京城離開,回了俞家的地盤怎麼都好說。
主意打的倒是,但是哪有那麼好的事兒呢。
俞五娘的炮仗脾氣合了別人的眼,份不大不小,又能做出來點事,也方便拿。
就這樣,俞五娘一不小心卷進了別人的斗爭歷程了,沖在最前面的棋子。
指了指屋里面說:“既然你那個小伙計和他是好朋友,那我看你也不出了,我這個夫君呀,”聲音里帶了點兒冷笑,“是已故的十一皇子的伴讀。”
鹿瓊沉默瞅了眼屋里面,已故的十一皇子好像正在跟他的伴讀聊天。
俞五娘大大咧咧道:“他們說我和那家伙不清白了,又把我們關到一起,我爹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救我了,這家伙還算有點擔當,直接認下來娶我。”
別人是打算看俞五娘的炮仗脾氣和燕叔檸鬧起來,沒想到燕叔檸毫不猶豫,第二日就去和俞五娘領了婚書,又在他爹門前嚎了半天,匆匆補了個婚禮,算是過了正路子。
俞五娘知道和燕叔檸都是被暗算的,而且燕叔檸在他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便說,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出去住,沒想到的確出去住了,方法卻和俞五娘想的不一樣。
燕叔檸親爹幾次想把燕叔檸夫婦給殺掉,夫妻倆一合計——主要是燕叔檸說,只要他跑了,他爹一般也不會再抓他。
那就跑吧。
半路夫妻,萍水相逢,只不過現在這倆人誰也離不了誰,俞五娘想到未來,也是憂愁的嘆了口氣,綁了這麼一尊大佛,他也不好意思回俞家,給自己爹找事。
悄悄給俞縣令報了個平安,現在就是和燕叔檸靠著離開王府時候帶出來的一些碎金子碎銀子過日子。
燕叔檸是沒有辦法單獨立戶的,他畢竟是宗室子,因此兩個人只能落戶,住在了坊這邊。
燕叔檸前幾年還出過京,算是有一些生活經驗,但偏偏逃出燕家的時候傷了,俞五娘則從來都是家里的小姐,兩個人飛狗跳,反正也湊合著過了。
總之現在兩個人就是過著日子,俞五娘想著等風波也平息了,他們夫妻去找俞縣令,換個離汴京城遠遠的地方生活,俞縣令總能照顧下兒的。
不過鹿瓊也有一個奇怪的地方:“為什麼肅王要這樣對你夫君?”
這話把俞五娘給問愣住了,想了半晌,最后干脆道:“我可不知道,你可以問你那個伙計去。”
屋空照和燕叔檸的氣氛便要暗流洶涌多了。
燕叔檸本想起下拜,卻被空照制止住:“這世上已經沒有十一皇子,這句話,我記得還是上一次你說的。”
燕叔檸苦笑,不再說話。
空照對他拱手,竟然是一個謝禮,他說:“我知道當初你去江南,是為了救我。”
燕叔檸嗓音干道:“都過去了。”
幾年前,他聽說了江南有十一皇子的消息,他父親向天子提議,帶兵前去尋找,結果燕叔檸帶著人馬先一步走了,果然什麼也沒有找到。
父親幾次問他都沒有得到十一皇子其實還活著的結果,又認定燕叔檸瞞,后來想著,直接讓燕叔檸死了算了,省得招禍事。
當然是不能堂而皇之的打死的,畢竟天子還在看呢,這樣一鬧反而顯得肅王心虛,但若是燕叔檸悄無聲息地病死,那就沒什麼關系了。
燕叔檸自己姓埋名跑了也行,反正肅王府和死得蹊蹺的十一皇子有關的三公子必須消失。
燕叔檸知道他的確瞞了,但他也不后悔。
只是在江南遇到空照的時候,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世上已經沒有十一皇子。
這世上既然沒有十一皇子,那麼空照就必須變得不像十一皇子,如今幾年過去再次相見,若不是那還不是空照先主出聲,燕叔檸自己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空照做得太好了。
“殿下來汴京城做什麼呢?”燕叔檸問他。
空照若無其事道:“我跟的鋪子想往京城這邊做生意,我便也跟著來了。”
燕叔檸不太贊同:“您不該來這邊。”
空照笑了,把當初謝子介說的那番話更直白地給燕叔檸又說了一份。
和謝子介不同,空照并不擔心這屋子有什麼探子,燕叔檸是他娘親自給他挑的人,本來年紀都偏大了,已經是年人,都以為和還是孩子的十一皇子會說不到一塊兒去,但實際上空照他娘看人的眼從來都是很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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