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鶯飛草長。
微拂的暖風掃過宮墻,枝頭春意鬧,花香四溢,景圣收。
日頭還未出來,含英殿的宮人們忙碌了起來。
昨夜蕭持理政務到子時,夜半來了含英殿,姜肆不在,他一個人睡到寅時,像往常一樣醒來,去了偏殿。
宮人看著陛下形單影只的背影,都已經覺得見怪不怪。
自從皇后娘娘在宮外開了醫館,娘娘時長歇在外面。
本來皇后在宮外行醫,朝臣就頗有微詞,又時時不在宮中,史臺一部分臣子都覺得皇后這般有損皇家面,也流出一些不好的傳言。
但皇后所設的醫館接收一些疑難雜癥的病人不收診金,還經常帶領太醫院的太醫出來義診,一些看不起病的窮苦人家因此有了希,漸漸的,醫館在京城百姓的心中留下了好名聲,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覺得有這樣的皇后是百姓福祉。
史大夫韓暨原本是反對姜氏為后的頭等人,后來他因頭傷在某日早朝上忽然暈倒,也是皇后娘娘將他從鬼門關里拽了出來。
韓暨是個老古董,思想腐朽陳舊,可畢竟自己的命都是人家給他搶回來的,再大肆反對,韓暨也沒這個臉。
姜肆貧苦出,百姓覺得不為權勢,更加親民,對的戴甚至比陛下還要多。
醫館病人多的時候,沒時間回宮,陛下只能自己一個人獨守空房。
但即便是這樣,陛下每日理完政務,再晚也會回含英殿,自打立后以來雷打不。
寅時剛過,蕭持照例睜開雙眼,看到旁邊平整的被子,他就知道姜肆沒回來過。
昨日千流命人傳來消息了。
他扶著頭坐正子,剛要張口喚張堯,忽然想起某天姜肆坐在床邊看姜遂安穿服時跟他說的話。
“安兒啊,你是大孩子了,服要自己穿,不能假手于人,這種小事,沒必要麻煩江渚,知道嗎?”
雖是跟姜遂安說的,也讓此時的蕭持張不開。
他默默地穿戴整齊,出了主殿,徑直往偏殿去。
姜遂安的房中亮著燈,應該也已經醒了,宮人候在門口,見皇帝過來紛紛低頭行禮,蕭持卻看都沒看,徑直走過。
姜遂安剛剛醒來,睡眼惺忪的,頭頂糟糟,幾不安分地炸起來。
江渚把服遞過去,第一百次說:“奴婢給殿下穿?”
姜遂安撓了撓頭,打了個哈欠,剛張開,就看到蕭持背著手走了進來。
睡意立刻褪去,他一把抓住江渚遞過來的服,說了一句“不用”,努力睜了睜眼睛,不疾不徐地穿上裳。
爬下床,他對蕭持道:“再等一會兒。”
蕭持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姜遂安跑去外殿洗漱,回來時看到蕭持正坐在他床邊,莫名覺得有些開心,他抿抿走過去,小臉板板正正的。
“娘親昨夜沒回來?”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好像看到蕭持的臉沉了沉。
如果娘親回來了,蕭持應該來的時辰應該比以往要晚一些。
“過來。”蕭持忽然開口。
姜遂安心里一跳,莫名覺得眼前的人很危險。
但他其實從沒看過蕭持發怒,連對他說話聲大點的時候都沒有,反而他像這樣聲音越沉的時候,他心頭越是抑。
他走過去,在蕭持跟前站定。
這麼大的孩子,一天一個樣,已經比他們初見時長大許多了。
姜遂安低垂著眼,忽然看到蕭持抬起手,他下意識往后一,那只手停下。
蕭持笑了笑:“怕我打你?”
姜遂安臉一紅,不想承認自己是怕了他。
盡管知道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但他不愿意在他面前怯,不然總有一種他和他娘親都是仰仗他鼻息的覺。
“不是。”他重新換上一副沉靜的神,就好像他不是孩子,是一個大人。
蕭持出手將他拽到前,另一只手越過他頭頂,將他頭頂上的順下去。
“夜里睡覺時去打仗了?”
蕭持問了一句。
“噗呲”
江渚沒忍住,背過笑了一聲,又趕惶恐地轉跪地:“奴婢失儀,求陛下降罪。”
姜遂安自己了腦瓜頂,兩只手抱著頭,臉更紅了。
“起來吧。”蕭持沒怪罪江渚。
姜遂安轉跑去鏡子前照了照,銅鏡里的自己模樣看起來有些稽,他在蕭持面前出了糗。
有些懊惱,他默默理好頭發。
蕭持已經站起,往外走:“整理好了就出來。”
皇帝出去了,江渚走過去:“小主子,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姜遂安當然也沒放在心上,就是覺得蕭持他頭發時,自己的心很詭異。
“你以后要提醒我,不要在他面前出糗。”
江渚聞言,眼睛彎了彎:“是。”
兩個小孩很快就走了出來,蕭持正在門口等著。
每日早晨,蕭持都要帶姜遂安去演武場習武箭,堅持了三個月,姜遂安臉明顯比初時要更好些,白皙的臉上多了幾分,神氣也比平時足了不。
江渚雖然比姜遂安大六歲,但蕭持教他們二人的東西,姜遂安永遠學的比江渚快。
練了一早晨,幾人都出了一汗。
沐浴出來,蕭持看了看天。
今天沒有早朝,暫時也沒有政務要理,蕭持帶著姜遂安回了含英殿,姜肆仍未回來。
姜遂安早就習以為常了。
當初在潁川時,姜肆也經常在醫館從早忙到晚,沒時間照顧他。
他在桌子旁練字,發現蕭持繞著含英殿走了一圈,也不知道在看著什麼,不久之后,蕭持回來,坐到他旁。
“想不想你娘?”他問,語氣聽不出起伏。
姜遂安搖了搖頭。
蕭持眉頭一挑,黑沉的眼睛著他:“為什麼不想?”
“娘親有事忙,閑下來自然就回來了,安兒不想給添。”
姜遂安的懂事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并不是故意說反話惹蕭持不快,他就是真的那樣認為。
蕭持眉頭沉下,忽然想起清水縣的茅草屋里,他哭得淚流滿面的樣子。
“我帶你去看看,去嗎?”
姜遂安眼睛一亮,手中的筆被他擱下。
隨后又藏起笑容:“你能出宮嗎?”
蕭持為皇帝,出宮是很不方便。
“去換服。”
一柱香后,打扮平民模樣的兩個人出現在宮門口。
暗衛都在暗,倒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雖然是素雅的布長衫,可兩人往那一站,氣度不容小覷,一眼便能看出絕非常人。
蕭持知道醫館的位置,出手想要拉姜遂安的手一起走,可手剛放下去,姜遂安小邁著,直接無視了他。
蕭持看了看前面那個一點兒不用心的人,快走幾步上前,一把將他撈起來,單手拖著他雙。
姜遂安震驚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蕭持。
除了阿娘和游爺爺,還沒有人抱過他。
哦對,霍岐也抱過他,他那時候以為父親的懷抱就是這樣的,堅,又博大。
但是蕭持跟霍岐完全不一樣。
蕭持走了幾步,發覺懷中的孩子比想象中更安靜,他其實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但是現在顯然不是。
他放緩了腳步,轉頭看去,看到姜遂安低著頭,臉鼓出一塊。
“怎麼了?”蕭持皺了皺眉,覺到孩子很低落,“不想讓我抱?”
話音剛落,就聽到姜遂安吸了吸鼻子。
蕭持的心忽然了一下,那種覺說不清。
姜遂安轉過頭抱住他肩膀,臉埋在他肩頭,好像有熱熱的東西浸服。
“不是。”他悶頭說了一句。
蕭持心頭倏然就了。
“哭什麼?我又不會把你扔下去。”蕭持復又抬起腳,一步步往前走著。
姜遂安抬起頭,看到前面的景漸行漸遠。
“你這麼喜歡阿娘,會一直喜歡下去嗎?”
蕭持腳步一頓。
“會。”
“那你是因為阿娘喜歡我的嗎?”
蕭持再次看向他,眉頭皺。
姜遂安子一顛一顛地,他也扭過頭,一大一小對上視線,姜遂安臉上前所未有的認真。
“其實你不必因為阿娘討好我,阿娘喜歡你,你又是皇帝,我不是你的孩子,跟你沒有緣,你只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小孩就可以了,我有自知之明的。”
姜遂安一字一頓地說著,神是那麼真誠,可是說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染了一層水紋。
蕭持移開目,看向前頭,腳步緩慢前行。
他沒有過孩子,不知道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是一種什麼。
他以前沒有想過,以后也不會去想。
蕭持沒過父母的疼,對孩子該用一種什麼態度,他都是從姜肆上觀察來的。
一開始對姜遂安,他的確目的不純,他是姜肆的骨,如果他對他好,姜肆也能放心。
后來慢慢的,他發現有一個這樣的孩子在邊也不錯。
毫無疑問,姜遂安是個好孩子。
他沒有霍岐上的迂腐懦弱,這孩子活得通,比一般大人都通,只是極偶爾,讓人覺到他其實很可憐。
可憐到讓人心疼。
蕭持將他往上提了提。
“誰說我是因為你阿娘才討好你?”
姜遂安豁然抬頭看他。
“還有,我就是你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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