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亮得晚,已到寅時末,外面還黑沉沉的。
輕煙彌散,香濃漫繞,將一室的冷沖散許,狻猊瑞鏤金香爐里的香快要燒盡了。
宮人掐著時間進來,低垂著頭,不敢有任何造次,填完香后轉離去,轉之前,視線中忽然掃到褐紅地板上的狼藉,驚得心里一突,更不敢多待,急忙快步離去。
蕭持幽幽轉醒。
他緩緩生開眼,看到床上掛著的幔帳,覺到頭里傳來一陣刺痛,剛要手扶額,一只手忽然闖他視線之中。
抬頭,看到姜肆正著他鬢角的發,輕聲問他:“頭還疼嗎?”
蕭持皺了皺眉,對面的人面有些蒼白,眼睛微紅,盈盈雙目語還休。
披散著一頭烏發,額前的頭發有些,好像抱膝過似的,蕭持忽然覺頭墜著疼,有些記憶快速在眼前閃過,電火石般,卻很難捕捉到。
他下意識偏過頭,發現床幃的幔帳掉了下來,靠近床邊的香爐和燭臺都傾倒在地,一片狼藉,他快速轉過頭,這次再看向時,一瞬間便捕捉到了玉頸上有兩道淡淡的紅痕,像是手扼過一樣。
還有地方痕跡發紫,像是……
“怎麼了?是還疼嗎?”姜肆打斷他的思緒,將領向上遮了遮,漫不經意地蓋住了點點痕跡。
還沒說下一句話,蕭持忽然握住的手,抵住的力道強行將領拽開,手背抬著下:“這是怎麼弄的?”
他的質問聲冷冷的,一開口,姜肆的眼眸便黯了黯,拂開他的手,重新將領整好,坐在床里看著他:“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的聲音很輕,好像了幾分疏離,沒有像往常一樣,張口便喚他陛下。
蕭持神微微錯愕,那聲音跟耳邊不停響起的聲音有重合,刺痛再次傳來,他低頭按住前額,晃了晃,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姜肆一見他這幅樣子,趕扶住他肩膀,著急道:“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記得就不記得了,算了,陛下!”
的聲音將他喚了回來,蕭持緩緩抬起頭,眼底發紅,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可憐,昨夜發生的事,他什麼印象都沒有,但室中陳設告訴他沒有那麼簡單。
他手了脖子上的印跡:“是朕弄得?”
“是我不好,想要催眠陛下睡,結果道刺激得太深了,讓陛下失去了理智,好在最后陛下還是睡著了。”姜肆看著他,眼中沒有怨氣和惱怒,仿佛是真的自責。
可蕭持能看出來,還有事瞞。
從前他也有過失控的時候,但是清醒過來,不會忘記發生過的事。
蕭持眼神一,拇指在脖頸上輕輕挲:“還疼嗎?”
“不疼。”姜肆搖了搖頭。
話音剛落,殿門外就傳來張堯的聲音,他立在門邊,沒有進來,只有一道影子。
“陛下,早朝的時辰快到了。”
姜肆轉過頭看了看,眼中閃過一憂慮,回頭看向蕭持:“陛下,不然今天就休息一日吧。”
蕭持沒有及時回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隨即掐了掐眉心,卻道:“不用。”
說著,他移雙下了床,背對著姜肆站了片刻,忽然又轉過:“你沒有事瞞著朕?”
姜肆仰著頭,雙眼清澈無辜:“沒有。”
蕭持沉不語,轉匆匆離開,殿門關上的那一刻,姜肆肩膀一,才敢松口氣。
蕭持回了養心殿換了龍袍,宮人服侍他更時,千流求見。
“讓他進來。”
千流進殿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在蕭持后不遠停下,單膝跪地:“陛下,皇城換防已結束,齊王那邊沒有靜。”
蕭持揮手遣退宮人,轉看著他:“昨夜未央宮外有沒有發生什麼異?”
“未央宮?”千流一怔,遲疑著搖了搖頭,“回陛下,未央宮外一切如常,并未發生什麼怪事。”
“之前那個宮呢?”
“已經理干凈了。”
千流了眉,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屬下審訊時,先說是替霍將軍探聽況,但是經過嚴刑拷打之后,又說自己不認識霍岐,后來扛不住就死了,屬下翻閱的住,沒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問過與同屋的宮人,才得知原先在齊地的王府待過。”
“……應該也是齊王殿下的人。”
蕭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確定跟霍岐沒關系?”
“確定。”千流莫名覺到一陣力,低頭回道。
大殿突然陷安靜,千流不知陛下是什麼意思,懸著心等陛下發話。
良久后,終于聽到陛下開口。
“日后發現未央宮有任何異,及時稟報,如果有人要接近,不用阻攔。”
“是!”千流高聲應道,剛說完,卻是一愣,他抬頭,有些不確定,“不加阻攔?”
沒聽錯吧?如果有人要接近姜娘子,難道要放任嗎?
蕭持黑眸暗藏危機,抬眼看了看他:“要朕再說一遍?”
千流背后一涼,急道:“屬下知道了,這就吩咐下去!”
北征在即,已經定好主帥,剩下就是兵部的事,早朝初定發兵在這月二十六日,距離那日還有九天。
因為早就對冀北有所防備,所以準備得也不算太過匆忙。
蕭持一直在意記憶模糊的那晚到底發生何事,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他問過張堯,張堯只說聽見里面有摔東西的聲音,但很快就歸于平靜,因為他早有吩咐過不讓任何人打擾,所以張堯也便沒進去看。
往后幾日姜肆也表現得沒有任何異常。
只是比以前待他更親近了……
“陛下,我有個請求,不知當不當講。”
這日夜,蕭持剛在含英殿用完晚膳,聽見姜肆有次一問,神經立刻繃,像是等了許久的場面終于發生一樣,他著角,偏頭看向:“你想出宮?”
姜肆一怔,眼中茫然一閃而過,然后收起神,坐在蕭持旁,給他又盛了一碗蓮子羹:“不是啊,陛下怎麼會這麼想?”
蕭持眉心微皺:“難道你不想出宮。”
姜肆沒說話,垂了垂眸。
空的大殿上飄來一聲冷哼。
姜肆急忙抬頭:“如果陛下同意,我當然也想,但是現在還是先治好陛下的病最為要。”
說完,怕他不信,又重重點了點下:“是真的!”
蕭持眉頭一挑,眼中仍有審視:“那你想求朕什麼?”
姜肆抿了抿,遲疑一瞬,認真道:“我想見阿回。”
蕭持眉頭擰,轉過頭手指攥:“有疏柳看著他,不會有事。”
“我離開他那麼久,他一定很擔心我,阿回從小沒有離開我這麼久過……”
“只是因為這樣?”蕭持打斷的話。
姜肆神微頓。
總覺得最近陛下有些不正常,好像就是從那日過后,總是用懷疑審視的目看著,對的態度也再三確認。
好像在害怕什麼一樣。
“我只是想見見阿回。”姜肆輕嘆一聲。
蕭持沒說話,他將姜肆盛的那碗蓮子羹喝了,一滴不剩,往常他飯量很小,但是在含英殿的這幾日,姜肆給他面前放多,他就吃多。
喝完之后,他用手帕了角,手往桌子上一放,他忽然開口:“后日,霍岐就要帶兵北上了。”
姜肆在含英殿耳目閉塞,什麼都不知道,聞聲一頓,手不小心到了旁邊的玉碗,玉碗歪倒在一旁,滾了幾下,掉到桌子下面摔碎了。
“啪”地一聲,很是響亮。
蕭持低眸看了一眼,隨即輕笑一聲,偏過頭看著,角上揚的弧度有幾分嘲諷:“在擔心他?”
姜肆就知道今天說的話一定白說了。
“不是擔心,只是有些驚訝。”姜肆輕出一口氣,模樣坦坦,“想不到你還肯重用他。”
也沒想到自己再聽到那個名字,心里會如此波瀾不驚。
別開眼看了看那個摔碎的碗。
真的只是不小心。
“如果他死在戰場上,你會為他傷心嗎?”蕭持的語氣輕飄飄的,他早已收回視線,垂眸看著前的玉箸,是問話,也像威脅。
姜肆被他忖的語氣驚得心頭一,那種無和冷好像是浸在骨子里的,莫名有些心慌,趕出手,覆在蕭持手背上,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很難回答嗎?”蕭持手背上青筋浮現。
“如果他是戰死的,將軍死戰,為國為民,馬革裹尸,死得其所,我只會覺得可惜。如果是因我而死,我會覺得失。”
蕭持手指一蜷。
姜肆忽然站起,長立于蕭持眼前,遮擋了后的,低著頭,注視著他的眼,手指輕抬,有些遲疑地出手去,然后作慢慢加快,覆在他臉上。
猝不及防地,俯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蜻蜓點水般,之即離。
抬起時,將手背在后,在眼前人微微錯愕的目下,臉頰染上紅暈。
“這算回答嗎?”
蕭持眸怔忪,眉頭還在皺著,似乎沒想到會這麼做,眼中還有些不敢置信。
姜肆看到那雙眼心口一窒,再次彎下,這次沒有吻他,而是抱住他肩膀,拽著他的袍,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圈忽然就紅了。
埋在他肩頭,聲音有些沙啞:“陛下,你要試著相信我,我說不會丟下你,就一定不會丟下你,。”
無聲。
只是覺得呼吸漸輕。
良久后,聽到他逐漸釋放的呼吸,覺到他逐漸放松的。
“你的話,是對誰說的?”
“對你。”
蕭持的心很空,好像什麼都沒放下,什麼都不存在,他只是覺得被抱住的地方漸漸暖了,上每一都有了清晰的。
他閉上眼,環住,掌心覆在頭發上,將在懷里,越來越近,像是要用力近的溫度。
蕭持沒有留宿,他放開之后就匆匆離開了。
姜肆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腳步有些許慌,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姜肆不揚起角笑了起來,宮人將桌上的飯菜撤了下去,轉回了寢殿,剛做下去,臉上又布滿愁云。
經過這些時日的治療,發現陛下跟之前判斷的況有一些不同。
姜肆跟隨游為仙學習醫的三年,見過與陛下病相似的人,但他們在病發作之后都不會記得自己做過什麼,更不會知道還有另一個自己存在。
這些時日,只要與蕭持相,就會觀察留意他的言行舉止。
發現除了激怒刺激他之外,陛下的表現跟印象中那個清冷又溫的陛下并沒有太明顯的不同……
換句話說,當下面對的是誰,可能取決于陛下自己的認知。
這跟預想的不一樣,前者配以施針用藥,會有很大的改觀,但后者還是心結太深,心病更需心藥醫,姜肆現在能做的無非也就是減他表征的痛苦而已。
從偏殿沐浴出來,姜肆看看時辰,覺得陛下應該是不會來了,便上榻休息。
第二日蕭持一整日都未面,姜肆無事時便在含英殿翻看醫書,約過了幾個時辰,一抬頭,發現外面天已黑了。
風有些大,將窗子吹開,嗖嗖的冷風往屋里灌。
莫名覺得心有些煩,披著服去關窗,起時又不小心到了桌邊的燭臺,燈火一熄,眼前一片昏暗。
正要彎腰去拾,忽然聽到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姜肆匆忙間抬頭,發現窗邊有一個黑影,心中一驚,剛要喊人,那人先出了聲。
“噓!是我!”
姜肆臉上的驚恐還未褪去,聽他的聲音,驚恐轉變驚詫:“霍岐?”
“你怎麼——”
霍岐過去一把抓住手腕,拽著轉:“跟我走!”
姜肆用盡力氣掰著他的手,雙腳在地上杵著:“你來這干什麼?放開我!”
霍岐轉過頭,手上加了力道,又急又怒道:“你難道真想當他的皇后?告訴你別做夢了!后位是秦家的,本不上你,你繼續留在宮里,今后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姜肆拼命想掙他的束縛:“與你無關!我不會跟你走,你快放開我!”
兩人拉扯時難免發出聲音,霍岐看不停抵抗的樣子,也許很快就會引來別人,臉上閃過一抹急,突然,他神微頓,像是想到了什麼。
霍岐松開姜肆,姜肆抱著手腕退后幾步,剛要轉去人,背后就傳來他的聲音。
“阿回病了,你難道不想看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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