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雪，山路崎嶇，霍岐因心中實在掛念姜肆，怎麼也安不下心來，便在夜正濃時，輕騎快馬趕回城，路上摔了一跤，弄得服頭發上都是雪水，城門值守的士兵都沒看出來他是驃騎將軍，對他橫起長矛，要不是霍岐拿出將軍符印的憑證，他到現在還被堵在城外呢。

　結果回到府中之后，果然聽聞下午宮里又來人了，霍岐一面愧疚自責一面憂心忡忡，得知姜肆已經回了將軍府，便快步趕往紅鳶居，急得不管不顧，直接推門而。

　姜肆卻從他后面進來。

　此刻，姜肆正眉眼含笑地看著他，霍岐進那雙眼，忽然心里一突，總覺得那笑不達眼底，帶了分令他陌生的冷漠，眼角周圍還染著胭脂紅，盈盈雙目中有暗藏的苦楚。

　霍岐提了呼吸，上步到前，抓住肩膀：“你哭過？肆肆，是不是陛下又做了什麼？”

　姜肆緩緩偏過頭，垂著眼眸，他虎口上有一道口子，還沾了泥，全上下的污臟風塵都來不及侍弄干凈就匆匆趕回來，說明他應該是很記掛的。

　但卻什麼覺都沒有，心頭漫過涼徹的水，輕輕一掙，掙開了他的手。

　霍岐怔了怔。

　姜肆抬頭看著他，語氣很冷靜：“臨走時你說，要進宮替我跟陛下告病，然后你就帶著王娘子和你們的孩子去了桐楓寺，把答應我的事拋在了腦后，是嗎？”

　霍岐聽說話越是冷靜心就越是焦急，忍不住開口為自己解釋：“肆肆，你聽我說，當時況急，一個婦人我不放心，我總不能扔下孩子不管，奚兒也是我的親骨，如果是阿回，我也一樣的。而且我已經讓人去宮里稍了信，沒想到陛下還是派人來了，我……”

　說到此，姜肆終于皺了皺眉，眸中不耐一閃而逝，繞過他走到前頭，坐在太師椅上，打斷他的話：“你不用解釋那麼多，我只需要知道開頭和結果就好。”

　霍岐轉過，見姜肆一臉漠然，走過去單膝蹲在前，抬頭著：“肆肆，你告訴大哥，今日在宮里又委屈了嗎？”

　姜肆低著頭，看到他眼里寫滿真誠，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其實人心很復雜，總是以為自己丟下的東西回頭還能找到，所以只顧著眼前最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容后再說。

　“大哥。”

　霍岐一驚，靠近了幾分，一眨不眨地看著：“嗯？”

　“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姜肆溫言溫語，拍了拍邊的矮幾，語氣已恢復如初，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霍岐心里七上八下，狐疑地瞟一眼，起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視線卻半刻都不離，姜肆心平氣和，語氣淡淡，垂著眼眸不看他，輕道：“阿回從小就弱多病，各種湯藥就沒斷過，以前沒有大哥時，我跟師父想辦法為他尋找最好的藥材，現在你回來了，又是孩子的父親，應該要負擔起一半的責任。還有阿回讀書的事，他很喜歡讀書，你之前答應為他找一個好先生，希也不要食言，剩下的……就不用你心了，我跟阿回——”

　霍岐突然站起來，冷聲打斷的話：“你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意思很好懂，誰都不是傻子。

　姜肆偏頭看著他，看著他臉上涌的不安和眸中煽的慍怒，竟然覺得心如止水。

　心中不由得嘆了一聲，果然還是多虧了阿回啊，才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

　收回目看著前頭，輕輕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已是釋然：“大哥，你簽下一紙放妻書，我與你和離，從此兩不相干，各生歡喜，如此可好？”

　大風哐哐撞擊門窗，屋外的紅燈籠被吹得東倒西歪，影子不安分地晃著。

　姜肆的話音一落，霍岐臉立刻變得鐵青。

　片刻過后，他大步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眼中滿是不敢置信：“肆肆，你在說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再度開口時語氣已經了幾分：“今日發生的事是我不對，我向你賠罪，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霍岐想拉姜肆的手，卻被姜肆偏躲開了去，站起背對著他，聲音聽不出緒：“我沒生氣。”

　“那你為何要與我和離？”霍岐行到前，迫使看著他的眼睛，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雙猶豫不決的、痛苦不舍的、忍無奈的眼睛，可是姜肆眼底清明一片，明明看著他，卻又沒有他。

　他呼吸一頓，心上泛著麻麻的疼。

　“霍昀奚是你和王娘子的孩子，王娘子跟你有夫妻之誼，每個人在你心里都有位置，大哥，你邊放不下的人太多了，我不想每次都被你挑揀來挑揀去，到最后心生怨懟，把自己裝在套子里，過我最討厭的樣子。”

　霍岐看心平氣和的模樣，自己卻怎麼都無法冷靜下來，口像頂著一口氣，他怒道：“說來說去你還是過不去這道坎！可我有什麼辦法？我娶時并不知道你還活著，對我有恩，難道我要為了你去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嗎？”

　他怎麼都無法理解，瞪著眸質問：“為什麼不能做一個兩全的選擇呢？”

　姜肆猛地抬眼，邊忽然漾開一抹冷笑，截斷他的話：“誰的兩全？為誰兩全？是你霍岐的兩全，跟我有什麼關系？”

　姜肆語中帶刺，不留面地刺進他心窩里。

　以往溫溫和和氣氣地說話，不代表沒脾氣，霍岐從來知道，姜肆若真想跟誰翻臉，可以轉眼間就不近人斬斷一切聯系。

　但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姜肆會這麼決絕，等了他五年，難道他回來了，了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手握兵權財源不斷，兩人反而走不下嗎？

　霍岐像是沒聽見姜肆那幾聲反問一樣，他握住肩膀，將推回到椅子上，按著子說：“你現在在氣頭上，我不跟你吵，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姜肆剛要說話，霍岐卻頭也不回地轉走了，不給說任何話的機會。

　門一推開，涌進來一簇風雪，姜肆剛追出去，就看到阿回站在門外，頭發都沒絞干，掛著冰碴子著他。

　應該是在聽。

　再抬頭霍岐已經沒影了。

　姜肆趕把阿回抱到屋里去，手用手背了他臉蛋：“冷不冷？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阿回抱著脖頸搖頭，眼神卻有些閃躲：“簾窺壁聽，非君子所為，阿娘，對不起，阿回錯了。”

　姜肆一聽，心中的郁結一掃而，抱著他走到炕頭坐下，故意板起臉：“知道錯為什麼還做？”

　阿回低下頭：“我想知道阿娘都跟爹爹說什麼……”

　“你不信我？”

　“不是！”阿回忽然抬頭，眼里有些張，姜肆忍不住笑，再怎麼聰明冷靜，像小大人似的，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好啦，娘沒怨你，只是你不該穿得這麼在外面凍著，你不好，娘會擔心你。就算不聽，你問娘，娘都會告訴你啊！”

　阿回眼中的驚慌化開，面上出一喜，他重重點了點頭：“阿回知道了。”

　“那，阿回和娘怎麼辦？”屋里兩人的對話他都聽到了，自然也知道霍岐最后拂袖離去，他昂著頭看著姜肆，將最重要的問題擺在兩人跟前。

　姜肆心里卻在想著另一件事，若有所思地著阿回的頭頂，替他絞干頭發，喃喃道：“看看你爹爹會怎麼做……”

　折騰了半宿紅鳶居的燈才熄滅，大雪下了一日，到黎明才放晴。

　第二日姜肆醒來，推門一看，發現紅鳶居無緣無故多了很多護院，立刻蹙著眉退了回去，將門一關，問侍弄墻角那株君子蘭的聞杏：“外面是怎麼回事？”

　聞杏起，一臉驚訝：“夫人也不知道嗎？我剛剛問他們，他們說是將軍派來保護夫人的。”

　姜肆斂眉沉默，片刻后走過去又推開門，這次沒作停留，徑直向外走，剛到階下就被攔住了：“夫人留步。”

　姜肆扭頭，眉頭一擰：“你攔我作甚？”

　“夫人息怒，將軍下令，讓屬下隨保護，并不是要攔著夫人。”

　“如果我要出府呢？”

　那人頓了一下，回道：“出府需要稟報將軍。”

　姜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走了回去，將門一關，左右看了看，剛剛侍弄蘭花的聞杏已經不在了，應該是去了里間，匆匆走進去，看到聞杏正要給剛醒過來的阿回穿服，阿回不是很愿。

　姜肆將從炕頭拉起來，走到角落里，小聲道：“知道疏柳在哪嗎？你把過來。”

　聞杏看夫人煞有介事的模樣，也立刻認真起來，鄭重地點點頭，謹慎地走了出去。

　阿回著聞杏的背影，自己把小服拽上去，目挪到姜肆上：“阿娘，爹爹是不是把我們關起來了？”

　姜肆原本在想著什麼，聞聲抬頭，坐到阿回旁邊，本想安他幾句，話到邊又被咽了回去。

　阿回這孩子心思沉，越是瞞著他不告訴他，他越是會多想，經過了昨日那事，也開始琢磨自己以前教養孩子的方法是不是出了問題，思罷，扶著他肩膀，低下頭道：“阿娘現在有一個要躲的人，恐怕要暫時留在這，不過阿娘跟你保證，很快咱們就可以離開，天高海闊，以后誰都不能左右我們。”

　阿回點點頭，垂下眼卻有些憂心忡忡。

　姜肆聽到外間傳來響，拍了拍阿回后背：“自己穿服，阿娘出去一趟，就在外頭。”

　“好。”

　姜肆走出去，到外間，看到疏柳正恭謹地站在那里，見出來，面如常地行了一禮。

　姜肆對聞杏道：“你進去幫我看看阿回。”

　聞杏轉了轉眼珠，應聲走了進去。

　屋里就剩兩人后，姜肆坐到上首，抬眼看向，直言道：“陛下派你到我邊，那你是我的人，還是陛下的人？”

　疏柳低垂著頭看不清表，靜默片刻，再次彎了彎子，道：“自然是夫人的人。”

　姜肆臉緩和些，揚起一抹笑：“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但憑夫人吩咐。”

　姜肆沖招手：“你走過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