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灑遍花園,貓在花叢中撲蝴蝶,大王懶洋洋趴在樹下。
元寶坐在涼亭里大口大口吃著冰碗,呼啦啦一碗轉瞬即空。
姜九懷輕袍緩帶,穿一件家常綃袍,大袖寬寬,隨風舉,他問元寶:“還要麼?”
元寶狂點頭:“唔唔唔!”
平公公吩咐下去,侍很快又送上一碗。
元墨原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一群嚴陣以待的府兵,說不定連刑都準備好了,萬萬沒想到目盡是一片閑適的消夏圖。
這涼亭正是當日那一座,顯然經過了心修繕,刀劍影的痕跡不復存在,四角檐下掛上了琉璃風鈴,風來鈴鈴作響,煞是清脆。
元墨原以為自己再度踏這里會有心理影,結果發現人的忘真是可怕,記憶中腥風雨的場面迅速消散,褪,只覺得這里花開得真好,風都是香的。
踏進亭中才發現有問題。
元寶手邊居然堆了好幾只空碗。
“阿寶!”元墨大喝一聲,“你吃了多?”
冰碗里有各水果外加紅豆蓮子銀耳涼等甜食,地撒一層糖,再撒一層冰,是元寶的最。
但元寶不知是不是和冰碗不對付,一吃就要拉肚子,從無例外,所以家里人都管著不讓他吃。
這會兒聽得元墨一聲喝,元寶委委屈屈地放下了碗。
姜九懷道:“他喜歡便讓他吃吧。”
元墨道:“他吃了會拉肚子!”
“外頭的東西不干凈,難免于腸胃不和,在這里吃,你放心就是。”
“才不是干不干凈,他就是吃不得冰,就像我吃不得——”元墨說到這里,猛然發現這形有點詭異。
他是要整治的,是來整治的,結果為什麼他們倆此刻卻活像街頭巷尾為孩子吵的夫妻?
“你吃不得什麼?”姜九懷問。
元墨飛快道:“吃不得虧。”
開玩笑,他正要對付,難道還會自己給他遞刀嗎?
姜九懷看了一眼,問元寶:“阿墨吃不得什麼?”
“花生。”元寶已經被冰碗收買得服服帖帖,想也不想,馬上道。
元墨:用力瞪向元寶。你到底要害我幾次啊兄弟?
元寶已經趁著兩人說話的功夫飛快干完了最后一只冰碗,接收到這殺人的視線,肚子就去把貓抱過來玩。
元墨忙道:“家主大人,這貓真是當初那一只,絕沒有搞錯,只不過比當初長大了一些而已……”
姜九懷點頭:“我知道了,阿寶已經告訴我了。”
元墨一臉戒備,他不可能這麼好說話,到手的借口不要,是不是給想好了什麼新罪名?
姜九懷又道:“阿寶的話我總是信的,因為他不像旁人那樣喜歡騙人,二爺你說是不是?”
姜九懷的目落在元墨上,見和那日一樣,穿的又是從前的裳,淡淡問:“我給你的裳呢?”
元墨賠笑道:“家主大人給的東西自然要妥妥珍藏,免得穿壞了。”
姜九懷看著,口里道:“阿寶。”
元墨忙道:“我說,我說,唉,這些日子家里花錢似流水,我手邊實在沒錢了,就……”
“賣了?”姜九懷聲音抬高了一點,有明顯的不悅。
“不不不,是當,是當,等有錢了我就把它們贖回來!”
平公公一瞧不好,自家主子只怕要當場給元墨氣死在這里,遂打了個岔,以緩和一下兩人之間暗澤劍拔弩張的氣氛:“主子,您瞧這貓著實可,取個什麼名兒好呢?”
“沒、良、心。”姜九懷盯著元墨字一字地,給貓賜了名。
貓:喵……
我不要!
元墨:貓大人,您累了。
“既然這貓沒錯,那小人就先告退了。”
元墨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膽戰心驚,提防他又拋出什麼新問題。
但姜九懷沒有,他只是略點了點頭,道:“元墨,你見我不必像老鼠見了貓似的,我若要整治你,本不需要借口,你也本逃不掉。雖說你的作為我有幾分著惱,但說到底你仍是功大于過,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他這話說得淡淡的,眸子凝定:“我姜九懷想要一樣東西,絕不會強人所難,更不會死纏爛打,即便得不到,也不可能伺機報復,你放心吧。”
元墨得了這話,一時間百集,得快要哭了。
嗚嗚嗚,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錯怪阿九了!
“你我到底相識一場,以后若有什麼難直管來找我,阿寶甚得我心,以后我會常讓他上門,你也不必擔心,即便吃壞了肚子,我這里也有最好的大夫。”姜九懷聲音輕淡,“你有事便先去忙吧,我的東西皆已拿了,以后不會再去叨擾你了。”
元墨又又愧,在他面前簡直抬不起頭來,“是我不好……”
“不必。”姜九懷阻止的話頭,“請回。”
嗚嗚嗚,阿九對下逐客令了。
按說該十分開心才是,一直以來可不就想著離他遠一些嗎?
可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竟然狠狠地難過起來。
從前哪怕他讓滾的時候,都沒麼難過過。
大概是知道,那時他上讓滾,心里面卻留下。
而現在……
哎,罷了罷了,當決定回紅館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的。
“人找得怎麼樣了?”后,姜九懷問平公公。
平公公一怔,這沒頭沒尾的,找什麼人?
面上還是接口:“回主子,還在找呢。”
姜九懷道:“三百兩銀子的月例,還找不到一個小廝?平福,你是怎麼辦事的?”
三百兩!
元墨耳朵震了一下,不自站住了腳。
平公公瞧一眼元墨的背影,頓時明白了八九分,遂嘆道:“找個小廝容易,可要能得主子眼緣的就難了。”
姜九懷道:“只不過是替我看守那些古墨而已,一個月也見不了我一面,要什麼眼緣?你速速去把這事辦好,便是月例再加些也無妨。”
元墨把心神從“三百兩月例”里拉回來,心說自己想什麼呢,自己還有紅館呢,哪里還能來掙這個錢?
抬腳正要走,又聽姜九懷道:“去告訴他們,夜里有府兵值守,他們不必當值,每逢時節皆有一個月月例的賞錢,有事告假也不妨事。還有什麼要求也只管提,一切都好商量。只要速速當差便好。”
什麼?
只要白天當差,那晚上正好可以回紅館!
平公公連聲答應個“是”字,端著拂塵便要出去尋人,元墨已經眉開眼笑回過:“家主大人要尋守庫房的小廝?家主大人看我怎麼樣?”
姜九懷淡淡看了一眼:“二爺在紅館,日理萬機,哪有空來替我守庫房?再說二爺對我已是避如蛇蝎,我可不敢再勞二爺的大駕,萬一二爺又以為我在打二爺的主意怎麼辦?”
“沒有的事!”元墨一陣臉紅,“家主大人你千萬別多想,想想我們這些時日同生共死,是過命的,我定然會替你將那些古墨看守得妥妥當當的。”
白天守庫房,晚上開樂坊,這門差事簡直太適合了!
等等——
會不會也太適合了一點?
“還是不了。”姜九懷遲疑道,“你連字都認不得幾個,怎麼守古墨?”
若是姜九懷立馬點頭答應,元墨定然要大起疑心,但他一再拒絕,反而打消了元墨最后一點疑,且也很想用行挽回一下之前對姜九懷的防備與疏離,連忙道:“這話說的,墨是墨,字是字,字不認得多,一點兒也不礙著守墨啊。再說你看我名字就是個‘墨’字,可見天生就是要給家主大人守這些古墨的!”
姜九懷看著半晌,還是搖頭:“那此古墨是我心頭寶,月例銀子開得這樣高,原是要考四書五經兼文墨書法的。”
元墨一聽還有這要求,頓時垂頭喪氣。
“不過……”姜九懷頓了頓道,“看在你我深厚的份上,我可以給你開一次后門。”
元墨立刻抬頭,眼睛亮亮亮。
姜九懷再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有多久沒有見到這樣明亮的眼神了?
明亮得,好像連夏日的都比了下去。
這笑容……太好看,太溫了。
溫得,讓元墨想起了他待所有的好。
心里面陡然一下子變得而脆弱,忽然懷疑自己爭著要來當小廝是不是個錯誤。
也許他對已經沒有什麼覺了,但不能保證自己全然沒有旁的想法……
姜九懷收斂了笑容,命平公公去書房取了本書來,隨手翻到了某一頁,遞給元墨:“三日之,你若能將這首詩背下來,便算是有資格了。”
元墨接過來一看,那詩足足有五六頁,頓時將心事拋到一邊,只剩下震驚:“什麼?這也詩?”
詩不都是只有幾句話的嗎?
“不得無禮。”姜九懷道,“《長恨歌》乃是詩魔白樂天得意之作,你要看守古墨,怎能隨意菲薄先人?”
元墨拿著書離開姜家的時候,心有點沉重。
姜九懷一旦對笑,就忍不住想逃。
他這麼冷冰冰同說話,反而覺得頗為安心。
有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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