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已和懷兒說好,明日就不送他了,只是忽然想起很久沒有陪他在月夜泛舟,一念即起,便再難遏止,想來想去,還是想在他走前見他一面。”姜三爺看見元墨有也有點意外,笑了笑道,“你既來了,便一道來吧。”
元墨將燈籠放在岸邊,和姜九懷一起上船,姜三爺一槳點向岸邊,小舟向江心去。
船很小,姜三爺在船頭,姜九懷坐中間,元墨坐船尾,兩人相對而坐,是個促膝長談的姿勢,略一,膝蓋就要到對方。
船頭放著兩魚竿,一只魚簍,元墨便拿起一,掛上魚餌,遞給姜九懷。
姜九懷將鉤子甩出去,手法嫻,作流暢。
元墨忽然想起來,當初帶姜九懷泛舟湖上,釣魚做魚鲙,姜九懷便說起過,家中有位長輩喜歡釣魚。
原來是姜三爺。
想想也是,在姜九懷的人生中,唯一一位帶來暖意的長輩,就是姜三爺了
姜三爺道:“元墨,你腳邊有酒。”
姜九懷的影子擋住了燈,元墨彎下腰去酒,腦袋不可避免地到姜九懷的胳膊,姜九懷側過來,手和一道去,兩人的手在黑暗中到了同一只圓溜溜的酒壇。
酒壇冰涼,而對方的手指溫熱,覺在黑暗中仿佛分外清晰。
元墨飛也似地回了手,姜九懷把酒壇拎出來,還拿出酒盞。
元墨一看,只有兩只盞。
姜三爺向元墨笑道:“我這條船上,還從來沒上過第三個人,要委屈你了。”
“小人昨晚喝多了,這會兒看見酒,腦袋還暈呢。”元墨笑著給兩人斟上酒,覺得酒香倒是頗為濃烈,只是昨天實在喝傷了,提不起胃口,道,“二位慢慢喝,小人伺候二位就好。”
姜三爺接過喝了一口,和姜九懷閑話當年:“懷兒可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你來嗎?”
姜九懷沒有答話,元墨注意到他端酒碗的手頓了一下,立刻覺出中有名堂,趕豎起了耳朵。
“你嚇得一直哭,抱著我不肯撒手。”姜三爺一臉懷念地笑,“后來來得次數多了,才漸漸不怕了。”
元墨假裝認真釣魚。——哇呀,看來自曝小輩的糗事是所有長輩的好,連姜三爺這樣的人都不例外。
好想看小小的家主大人抱著別人的手哭著不肯松的模樣……
姜三爺慨:“那還是你七歲時候的吧?一晃都這麼多年了……”
七歲?
元墨心頭一。
會不會是姜九懷被推落荷花池之后?
他險些淹死,當然怕水。
忽然之間,好奇就變了心疼,如果七歲的家主大人就在面前,一定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你可知道為什麼明知你怕水,我還是要帶你來這里嗎?”
姜九懷看了元墨一眼,看似端端正正扶著魚竿,實在眼睛閃閃發亮,現在正聽得起勁。
他咳了一聲:“三伯,往日泛舟江上,你我詩作對,壯興思飛,今天怎麼這些舊事來了?”
元墨心想,可別,你們真詩作對,我就給你們當場昏睡過去。
這時候魚線一,元墨迅速收竿,一條鯉魚咬著鉤子活蹦跳,元墨手忙腳拿魚簍,魚拍著尾把水甩了姜九懷一。
元墨一面笑一面賠罪:“對不住,這船實在太小了……”
姜三爺道:“船尾有羊皮筏子,解下來吧。”
羊皮筏子不大,只坐得下一個人,不過這樣一來小船就不必這麼了。元墨解下筏子正要爬上去,姜三爺道:“不懂規矩,難道要一直要我這個老人家劃船不?”
老人家既已發話,元墨當然只有讓賢。
姜三爺上了起邁上筏子,船晃,筏子也晃,姜三爺的形卻十分穩當。
元墨大為佩服,看來姜三爺深藏不,不是水好,就是功夫到家,是個高手。
只是高手三爺忘了放下手里的槳,看上去略失飄逸。
就在這個時候,風聲水聲里“啪”地一聲輕響,系在筏子上的繩子斷了。
還好筏子尚來不及漂遠,姜九懷和元墨幾乎是同時開口:
“三伯回來!”
“三爺小心!”
姜三爺有片刻的恍神,筏子眼看著開始漂離,他向著姜九懷輕輕嘆了口氣:“方才說到哪兒了?對了,說到明知你怕水,我還要帶你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這會兒離岸邊已經很遠了,一只失去槳的小船,和一只失去船的筏子,在江上會漂出個什麼后果,誰也料不到。元墨急忙向姜三爺出手:“三爺等會兒再聊吧,快把槳給我,我拉你過來!”
這話說出之后,元墨有了一種奇怪覺。
抬起頭,發現姜三爺與姜九懷互相凝,好像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那不是平日里那種長輩與晚輩之間的平和對視。
船頭的風燈發出一團圓弧形的暈,暈之外,江水無邊無際,黑暗也無邊無際。
江水拍打著羊皮筏,漸漸將它推得遠離小舟的暈。
照在姜三爺臉上的燈逐漸黯淡,但他向姜九懷時,眸子卻慢慢有了一抹以前從未有過的奇特。
姜三爺看著姜九懷,姜九懷也看著姜三爺,
姜九懷明明全都籠罩在燈中,眸子卻無比深沉,那里面似乎有燈照不進的黑暗,墨一樣濃郁,他的聲音低低的,幾乎要被風聲掩蓋:“為什麼?”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隨意一個邀約,就讓你來到這里,而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姜三爺的臉在月下慢慢出一笑意,不同于以往的風淡云輕,這笑意森冷而詭異,嗓音卻是一如既往的和,“呵,你還帶上了你最喜歡的小玩意兒,很好,就讓他陪你一起上路吧。”
元墨心里過一種說不出來的寒意,這寒意比此時的江風還要冷,冰棱一樣直扎進心里。
不,不可能。
不會。
不應該。
不能!
像是回應驚駭到極點的表,姜三爺微微一笑,猛然揮起手中的船槳,重重地拍在小船的船弦上。
剎那間,大力傳來,小船整個翻倒,轟隆倒扣在水面,水花四賤。
元墨整個人失去了平衡,一頭栽倒,江水迅速淹沒,冰冷刺骨。
姜九懷和一起落水中。
“去死吧,妖!”
姜三爺的聲音過渾沌的水面傳來,含而模糊,像一句來自遠古的詛咒。
不!
元墨不敢相信,這個一手將姜九懷從火場里帶出來的姜三爺,這個費盡心思想為要姜九懷治病的姜三爺,這個對姜三爺無微不至的姜三爺,竟然會對姜九懷下手!
姜九懷落水中,本能地掙扎。
元墨迅速向他游過去,抓住了他的手,想將他拖往水面,還來不及冒頭,一道黑影雷霆般向狠狠砸下來。
是船槳!
江水像是粘沉的巨網,而像是被粘在網上的小蟲,雙用盡全力氣往前一蹬,避開了頭頂要害。
這船槳來得又急又快又準,仿佛是經過了的計算,重重砸在元墨的肩膀上。
元墨一聲悶哼,大口的江水灌進里,整個人帶著姜九懷石頭般往下沉。
恍惚間,元墨想,這不會是報應吧?
釣了那麼多次魚,做了那麼多魚鲙,現在好像也了一條魚,了漁夫砧板上的。
里的空氣被這一擊耗盡,肺再也榨不出一空氣,它一團,得像石頭一樣梗在膛里。
就要這麼被憋死嗎?
忽地,有什麼捧住了的后腦勺,猛地睜眼,姜九懷的臉龐浮現在的面前,臉上無悲無喜,仿若俯視眾生的神祇。
他輕輕低下頭,上的。
一氣息涌,收到極點的肺腑如似地吞噬了它,重新舒展開來。
月過水面,水中的一切像是蒙著一層縹緲的輕紗,星星點點的輝伴著波閃爍,看到他的發帶在水中飄,翩然飛。
如夢如幻,似假還真。
姜九懷的手慢慢地松開了,整個人向著更深的水底墜落。
元墨猛然明白過來——這一口氣息,是姜九懷肺中最后的空氣。
迅速抓住他的手。
他掙了掙,像是想甩。
元墨不理會他這點掙扎,拖著他迅速向上游去。
頭頂有兩團影,小一點的是姜三爺的頭皮閥子,大一點的是那只倒扣過來的小船。
的作盡可能小,帶著姜九懷潛進了小船的影底下,控制好力道,一點一點浮出水面。
急速倒扣過來的船扣著一點空氣,水面與頭頂的船之間剛好可容下一頭的距離,這是多年唬人得出的經驗。
只是從前這麼游上去,心底全是興,而此刻,心底全是恐懼。
姜三爺深藏不,也許他這麼多年來收集江湖高手,不一定只是當護衛用,說不定已經跟著高手們學了不武功。
出水的同時,兩人窒息已久的肺腑猛然得到空氣,無法控制地深吸了一口。
風聲水聲里,這點聲音原本微不足道,但姜三爺忽然開口:“懷兒,是你嗎?”
他竟然聽到了!
看來力不是一般的高深,一旦冒頭,兩人絕逃不過他的追擊,必死無疑。
元墨在水底抓著兩側船舷,一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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