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平公公帶著人進來伺候。
侍們輕手輕腳,上茶水、換去瓶中的花、磨墨、整理書籍、拭棋坪與琴案……一個個像是長了墊的貓,悄沒聲息。
一名侍跪在榻前,捧著銅盆。
平公公服侍姜九懷洗臉。
平公公臉上一貫的慈眉善目,看似目不旁視,但那雙瞇一條的眼睛已經將一切收眼底。
床上的被褥算得上整潔,毫無凌之。那開樂坊的蹲在門口,一臉癡呆,衫完整。家主的衫同樣很完整。
很好,看來況還沒有到最糟糕的程度。
只是……家主大人那完如玉雕的眼下怎麼會有兩片青黑?
“主子昨夜沒睡好?”平公公張道,“這人服侍不得力,今晚還是讓小七來吧……”
姜九懷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接過茶盞,喝了口參茶,目落在門口元墨上。
元墨靠門邊坐著,兩得長長的,頭發披散,兩眼呆滯。
——對于一個職業夜貓子來說,早起實在是樁苦刑,元墨的直想不管不顧倒下去呼呼大睡,全憑念力強撐著。
就在侍們擺飯的時候,白一回來了。
以姜家府兵之銳,解救衛氏眾人不在話下,順便把黑蜈蚣的老巢端了。只可惜黑燈瞎火,讓黑蜈蚣逃了。
元墨心說水上是黑蜈蚣的天下,就算不是墨燈瞎火,白一只怕也很難擒住他,但這有什麼關系呢?人救回來才是正經事。
白一道:“被劫的是衛家的商船,衛公子是衛老太爺的長孫,剛封了揚州業縣縣令,正要去上任。衛公子要來謝主子的救命之恩,此時就在門外。”
姜九懷:“不見。”
平公公勸:“主子,衛家也算是是揚州的大族,衛老太爺更是三爺的知好友,就算看在三爺的面子上……”
元墨開口:“平公公,家主大人說了不見就不見,再說衛公子遭此大難,也該讓他好好歇歇,驚。”
當然不能見啊!萬一衛子越看到姜家家主長著阿九的臉,一定會昏過去。
平公公慢慢地看了元墨一眼,沒說話。
白一站在旁邊,幾乎要倒吸一口冷氣。平公公是誰?平公公是明璃公主的太監總管,從小看著家主長大,與其說是奴仆,不如說是半個長輩。姜家別說有人敢當面攔平公公的話了,就是說個“不”字的都沒有。
愿菩薩保佑這位元坊主,不要死得太慘。
白一這樣想著,悄悄地挪得離元墨遠了一些。
“賊首在水上經營多年,衙門卻從來沒人上報,想必是早就被他打通了關節。”就像是沒聽到平公公和元墨的話,姜九懷吩咐白一,“你持我的令牌往附近州縣調集人手,務必將此賊首生擒。”
白一依令而去。
元墨:“家主大人,其實人救回來了就好,那黑蜈蚣武功高強,水極佳,再說水上又是他的地盤,要抓他可不容易。”
找死。
平公公不聲地想。
主子要做什麼,何嘗會向他人解釋?而主子的決定,又豈容得了旁人置喙?
使盛好湯,送到平公公手里,平公公接過,低眉順眼送到姜九懷面前。
就在這個時候,姜九懷道:“與你無關,你不必管。”
平公公整個人晃了晃,湯微微一,差點兒傾出來。
主子!竟然解釋了!雖然口氣說不上好,但到底還是解釋了!
平公公簡直快要不認識自家主子了。
元墨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平公公,一扶幫忙托著碗:“公公小心!”
平公公狠狠瞪了一眼。不用你裝好心!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元坊主請讓讓,老奴要服侍主子用早膳。”
元墨“哦”了一聲便要松開手,只聽姜九懷道:“平福,你下去吧,讓來。”
元墨倒沒什麼,畢竟夜都值過了,還差伺候個早飯?再說他把人救了回來,也很是愿意報一報恩。
平公公卻似頭頂響了個晴空霹靂,呆呆地看著姜九懷,雙手發,那碗湯在他手里岌岌可危,元墨連忙接過來。
平公公看著那碗湯,就像著看著自己被生生奪走的地位與恩寵,良久,才行了個禮:“是,老奴退下。”
他轉過,巍巍地一步一頓去了,單從背影看,活像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子,哪里有當初帶人到紅館查人時的威風?
“他怎麼了?”元墨簡直有點不忍心。
姜九懷看也沒看一眼,接過碗,喝完湯,湯碗往手里一擱,淡淡道:“他老了,越老越蠢,總是會忘記他只不過是一個奴才。”
元墨默默回想平公公向姜九懷的眼神,那里面確實不單單只有奴仆對主子的忠誠,還有長輩對晚輩才會有的疼與關心。
而姜九懷從神到聲音都十分冷淡,仿佛對此很厭煩。
真是心如鐵石。元墨在肚子里道。
接過湯碗往幾上一放,不提防,撞上了邊的七寶樹燈,樹燈穩穩地固定在地板上,的胳膊卻是被狠狠劃了一下,好死不死正是當日在姜家傷的位置,一陣鉆心的疼,沒忍住“嘶”了一聲。
姜九懷抬起眼:“怎麼樣?”
“沒什麼沒什麼。”元墨忙道,“還好這燈穩的,沒撞壞。”
姜九懷有一不耐:“我問的是你的手臂。”
“那就更沒什麼了……”
“讓我看看。”
元墨搖手不迭,姜九懷沒有多說,一把把拉了過來,元墨往前傾了一下,整個人撞進了姜九懷前,跌坐在他的上。
他上浸染著清淺的香氣,元墨便像是兜頭撞進這團清淺的香霧里,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跟著手臂一涼,姜九懷擄起了的袖。
他的裳本就是寬大袖,穿在上更顯寬大,一擄到底,出一條細瘦的手臂,上臂一道明顯的疤痕,才長出的新微微發紅,顯然愈合不久,昨晚上在水里泡了半夜,有紅腫的趨勢。
為了看個仔細,他的頭離的胳膊極近,近到,手臂上的能覺到他溫熱的鼻息噴在上面。
自起了皮疙瘩,一奇異的麻覺從那一小塊擴散,瞬間傳遍全,直至頭皮。
元墨猛地推開他,蹦了起來,一連退了三大步,與他遠遠拉開了一段距離才停下來。
姜九懷被的作嚇了一跳。
元墨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不就是了條胳膊嗎?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跟趙力他們掰腕子玩蹴鞠的時候,哪回不比這個得多?看一眼胳膊而已,又不會塊!
可心為什麼跳得這麼快?活像一只被追獵的兔子,在膛里四狂奔,想要奪路而逃。
“這個……區區小傷,不足掛齒,不敢勞煩家主大人掛心……”元墨勉強把蹦的兔子按住,磕磕絆絆地開口,然后三步兩步回到幾案邊,端起一碗粥,“家主大人您吃飯,這點心看起來不錯……”
呸呸呸,差點兒咬到舌頭,說的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姜九懷看著元墨,看著元墨臉上的紅暈仿佛要化水滴下來,看著元墨滾圓的眸子骨碌碌轉……他低了低頭,心里想:真像一只驚的兔子。
“來人。”他開口。
小七應聲而,心里頭有錯覺,覺得主子這兩個字好像帶上一笑意。
但這肯定是錯覺!他從來到主子邊第一天起,就沒見主子笑過。
“拿藥來。”
小七遲疑一下,不知是什麼藥,便帶著幾個丫環把船上的藥整了幾箱全抱過來:“藥來了。主子要哪種?”
看姜九懷的眼神,元墨覺得他很想一腳把小七踹進水里。
“謝家主大人恤,區區小傷,別浪費藥了,大夫說了,只要我吃好喝好,這點皮外傷自然好得快。”元墨總算平靜了下來,能正常說人話了,并且找回了討好的笑容,繼續把手里的粥碗往前送,“家主大人趁熱吃吧,一會兒要涼了。”
“你吃吧。”
姜九懷頭也沒抬,把箱子里的藥瓶一樣一樣拎出來查看。
元墨向小七,試圖從小七這兒找個答案,小七的臉比還要茫然。
“那,我吃了?”試著勺起一匙,想找姜九懷確認一下,姜九懷沒有理會,而粥又散發著人的清香,了一晚上的肚皮蠢蠢,啊嗚一口吞了下去。
這……這也太好吃了吧!
只是粳米而已,也沒瞧出有別的什麼配料,但是香稠糯,更有一說不出來的清香。
悄悄問小七:“七公公,這是什麼粥啊?”
樂坊的菜式走的皆是這種致路線,諸如幾十條魚才能做一盤的魚、幾十只鴨才能湊一盤的鴨舌,因為太費錢,元墨只能從紅館的菜單上剔除,但這碗粥只是粳米加水,便能這麼好吃,只要學到手,回去就能派上用場,留住那些講究的恩客。
小七答:“粳米用荷花清浸泡一夜,文火熬至粘稠,出鍋這時,上面覆上一片荷葉,吃時揭去便了。”
“荷花清是什麼東西?”
“是荷花上的珠,日出前收集好便。”
元墨低頭看著面前的粥,聽著小七“便”兩個字,心有點復雜。
荷花上的珠……要收集多才能做一碗粥啊!
還不如去買幾十只魚做魚呢……
不過,雖然失,毫不影響元墨的胃口。姜九懷只不過略了一點點,卻是風卷殘云,每盤點心都去了大半,又滿滿了喝了一碗湯,最后打了個飽嗝。
小七嚇得臉都白了,這是失儀啊失儀。
元墨也有點尷尬,請罪:“家主大人恕罪,小人吃得太飽了……”
“罷了,我又不是才知道你是飯桶。”姜九懷打開一只瓷瓶,“過來。”
元墨遲疑:“干什麼?”
“上藥。”
“不不不不不用了!”元墨立刻后退了一步,“小人自己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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