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一鬧,碩果僅剩的兩名常客都不來了,紅館大廳里常駐的客人換了衛子越。
衛子越再次來的時候,給每個姑娘都準備了禮,歡姐那份格外貴重,還特地向歡姐長施一禮。
送阿九的則是一副字畫。
那畫紙淡淡黃,看上去很有些年頭了,再加上衛子越的財力,元墨可以斷定這不是假貨。
但阿九同樣只是瞄了一眼,再也看第二眼。
“真貨。不過是不怎麼值錢的真貨。”元墨如此判斷。
后來得知這幅畫五百兩銀子一幅,元墨差點給它跪下來。
衛子越有時會在壁上題詩,有時只是坐著喝酒,聽個曲子,或者和歡姐聊聊天,卻從來沒有要求過見阿九。
阿九自然也樂得清閑。
鐵老三和崔王八一死,販賣伎的事斷了線索,再加上姜家尋人的差事下來,葉守川分乏,一時間騰不出手找小茉莉,元墨只能耐著子等下去。
今天很難得,又一個客人進門了。
只是他穿著下人的短打裳,還戴了只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怎麼看怎麼不像是逛得起樂坊的客人。
他門路直奔二樓,摘下斗笠,出一張悉的面孔。
元墨嚇一跳:“大哥,你可是姜家十七,怎麼穿這樣?京中時尚風向變了嗎?”
聽到“姜家”兩個字,阿九微微抬起了眼。
“快別提,提了會要人命。”姜其昀一臉不堪回首的模樣,“我可是豁出命來這一趟的,我的小廝還在床上裝睡呢。酒呢?快把酒拿來!”
元墨搖頭:“沒了。”
姜其昀怪:“沒了?什麼沒了?”
既然不評花榜,就不再用花錢了,不花錢也就不用賣酒了。
“被紅姑發現了。”
這個理由讓姜其昀都瑟了一下,小小聲問:“你告訴預備賣給誰了嗎?”
元墨堅定道:“我打死也不會出賣兄弟的。”
“好兄弟!”姜其昀一拍元墨的肩,來得急,拿起桌上的杯子便喝,這才見邊上有一面生的人在座,不由一笑。
他這笑容三分優雅里混著三分從容,外加三分暖意,最后加一分魅,乃是自己最滿意的招牌笑容,只要看到麗子必然贈送。
然而等看見阿九的臉,“噗”,一口茶水全噴出來了。
阿九手里的折扇“刷”地展開,才擋住這一劫。
“失禮了,失禮了。”姜其昀忙不迭賠罪。
這人當真是若天仙,姜其昀留連花叢,閱無數,作為一個風流公子哥,看到這樣的人當前,不去搭訕一番,簡直是人生的一種失敗。
可是這種想開口卻像是有人掐著嚨不讓他出聲的覺是怎麼回事?
在人冷冷的注視下,那些溫的話語、麗的詞章,竟然像是了驚似的,死死在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
“這位是阿九姑娘。”元墨很滿意,在阿九的貌面前,連為花蝴蝶的姜其昀都震懾住了。
“阿、阿九姑娘好……”姜其昀被自己弱弱的聲調嚇到了。
他是誰?姜家十七!別說在一個姑娘面前,就算在皇帝面前,也能談笑風生!可能是最近被關太久了的關系,一定是的!
一念及此,姜其昀就要回去,元墨一把位住他:“你好容易來了一趟,我雖然不能給你一壇,但總得弄點讓你嘗嘗。”
姜其昀知道說的是桃花醉,眼睛頓時閃閃發亮:“速去速回,我得快點回去,要是給那老不死的逮住就慘了。”
元墨去了趟紅姑房中。
紅姑抱著酒壇,喝得正興濃,悄悄順了一小壺酒出來,紅姑也沒在意。
回來只見姜其昀和阿九相對而坐,姜其昀乖乖坐得筆直,好像一個在夫子面前挨訓的學生,口里道:“……我們家有個了不得的大人,從揚州到京城來,結果剛進城,人就沒了。把大家急得啊,把京城翻個了底朝天來找人。那個老監就是他的人,非說是有人害他主子,還懷疑有賊,把家里人一個個當賊似的盤問,一概不許出門,我是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
元墨心說不是提了會要人命嗎?
果然男人在人面前果然不可能有任何。
“只有這個監在找嗎?你們家主事的人呢?”阿九問,一邊提起茶壺斟茶,作與聲調地都是緩慢的,茶水一線,穩穩注杯中。
斟滿自己的杯子,阿九便放下了茶壺,姜其昀本已端起了杯子準備道謝了,這會兒只得默默放回去。
元墨及時地給他斟上酒,瓷杯淡青,酒水淺紅,兩廂益彰,十分。
姜其昀以賞花般的姿態凝了它五息功夫,然后兩手端起,近乎虔誠地抿了一小口,得快要流淚。
桃花醉,紅大家親手釀的桃花醉!
“這個大人是誰啊?要你們滿京城地找?”元墨好奇。
姜其昀嚴肅地想了想,道:“看在這酒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千萬不能跟第二個人說。”
元墨立刻賭咒發誓。當然的誓言基本上是不要錢也不值錢的。
姜其昀低聲音,一字一字地道:“姜、九、懷。”
元墨心說這名字有點耳,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哦,你們那個妖怪家主。”
阿九抬起眼:“妖怪?”
“嗯嗯嗯,聽說這個家主喪盡天良,小昀小時候去揚州見他,就被他嚇得尿——”
元墨話沒說完,被姜其昀一把捂住了,姜其昀咬牙低聲:“這種事怎麼能在人面前說?”
“呃呃,總之,這位家主非常恐怖,雖然遠在揚州,但大名早已經在京城傳開了,大家都說他生得青面獠牙,像妖怪多過像人,所以常年躲在揚州不敢回京現。”
元墨知道的這些事一半來自街頭巷尾的風言風語,一半來自姜其昀的親證詞,八是錯不了,“不過他既然那付德,你們干嘛要這樣一個家主?不見了不是更好?趁早換一個!”
“我的哥哥,你快別這麼說,那個平公公就是這麼想的!他就覺得姜家有人對家主不利,暗中對家主下了手,所以四伯派人滿京城搜查,他卻只在姜家搜查。還有人說,那個妖怪本沒有失蹤,這一切都是他的有意安排,目的就是以加之罪在姜家大洗牌,現在家里是人人自危,誰也不知道這妖怪要清洗的是誰。四伯也被弄得戰戰兢兢,一面要按下消息穩住局勢大,一面又要找人,忙得頭發都白了。”
姜其昀的四伯姜長任是姜家在京中的當家人。姜家世代在京家耕耘,祖宅卻是在揚州,上一代家主弱畏寒,便長年在揚州休養,京中之事全給了姜長任這個族兄。
姜長任對姜其昀極好,姜其昀常常在樂坊一擲千金,姜長任不知給他補過多次窟窿,一句也不曾責備,姜其昀自然也對這位長輩十分敬。
當然因此也就對那位妖怪家主更加討厭了。
阿九端著茶杯,微微垂目,仿佛在研究杯中茶葉的紋路,一言不發。
元墨向姜其昀打聽姜家有沒有人特別喜歡伎,姜其昀想也沒想,道:“我啊!”
元墨問:“除了你呢?有沒有那種表面上看著不怎麼喜歡但背地面很喜歡的?”
姜其昀皺眉:“何必?喜歡就喜歡,又不是花不起錢,干嘛藏著掖著?”
元墨道:“也許不是喜歡,說不定十分討厭。”
姜其昀完全被弄糊涂了:“你到底要問什麼?”
元墨便把西山的事說了,姜其昀咋舌:“天吶,竟敢這樣對待我們的姑娘,老天怎麼不下道雷劈死他?”
又道:“你放心,絕對不會是我們姜家干的,老實說,真是姜家要出手做這種事,管教神仙也找不到痕跡。但既有黃金令牌,份定然不低,那種令牌不是衙門當造,而是廷賜下,陛下高興了便給誰一枚,有這東西的人還真不,我不得替你打聽去。”
元墨連忙斟了一杯酒,認真地向姜其昀道謝。
這一杯也是最后一杯,姜其昀搖搖酒壺倒出最后一滴,神既滿足,又惆悵,起告辭。
元墨送他下樓,就在這時,樓下哐當一聲,廳上大門開,兩溜人馬沖了進來,步伐整齊劃一。
元墨一看到這些人,頭就開始疼。
姜家府兵。
并且穿的還不是便服,一兒鎧甲鮮明,手刀柄,殺氣騰騰。
當先一人還是姜義,他換上了鎧甲,整個人殺氣騰騰。
最后進來的人慈眉善目,臉上好像永遠帶著一祥和的微笑,剃了頭發擺到廟里,就是一現的佛爺。
“十七公子,”平公公道,“天晚了,風涼,老奴來接您回家。”
姜其昀腳一,哭無淚,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元墨一臉同:“看來他一早就發現了,是故意讓你出門,好看你到底去哪兒。”
“險!跟他主子一樣險!”
姜其昀咬牙切齒。
然而走到平公公面前,還是要換過一副笑臉:“公公辛苦了,這地方我一個月不來上五六回,就渾上下不舒服,再說我和元兄有約在先,不能不來,所以就……呵呵……”
元墨也連忙道:“公公恕罪,事是這樣的:小人這里來了新伎,十七公子是小人的老主顧,所以那日小人特意去請十七公子做客。這個事畢竟難登大雅之堂,所以就扯了幾句小謊,冒犯之,還公公海涵。”
“不敢當。我是個當奴才的人,元公子份再低微,還能低過一個閹人?”平公公臉沒有一波,還是笑瞇瞇的樣子,“不知道當時所說的酒又是指什麼?”
“當然是指伎!”元墨搶先答,可不想把紅姑扯進來。
姜其昀也連聲附和。
“能讓十七公子不顧一切趕來,定然是絕了。不知老奴有沒有緣分一見?”
元墨忙說可以,喊了兩聲“阿九”,二樓無人應,大約是離開了。
元墨賠笑道:“這也難怪,我家這位姑娘在這位大人面前吃過虧,見了就怕,所以躲了。這位大人是見過的,長相還過得去吧?”
平公公看向姜義,姜義點頭道:“確實出眾。”
“那便請來一見如何?”平公公一臉和藹地問。
何個屁啊!你一個公公對一個伎這麼執著干什麼?
元墨肚子里咆哮,面上笑容可掬,回準備去找阿九。
就在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要請誰?”
這個聲音,兩分低沉,兩分沙啞,兩分醉意,剩下的全是慵懶,像一陣風拂過人的耳朵,拂過人的心尖。
紅姑靠在門框上,手里還拎著一只酒壇,風送來濃重的酒香,的發髻歪在一旁,發有幾分散,臉緋紅,雙眸如星,忽地一笑,向平公公走來:“是請我嗎?”
的重心不穩,腳步凌,但有著奇妙的韻律,即使是醉酒踏步,也像某種獨特的舞蹈。
的手搭上平公公的肩,了平公公的下,醉醺醺道:“一把年紀了,連胡子都沒有一,難不是個太監?”
元墨暗罵一聲完蛋,正要把紅姑拉開,卻被平公公的表嚇了一跳。
平公公臉上再沒有了祥和的微笑,雙微微抖,瞳孔微微收,像是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事:“紅、紅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