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崎嶇，軫石崴嵬，鳥鳴山澗。

急促的馬蹄聲回響在崇山峻嶺間，驚起了飛鳥，撲棱著翅膀沖上云霄。

數十匹駿馬在山道上疾馳，黑人低俯在馬上，猶若滿弓出的利箭。

隨著陣陣駿馬嘶鳴，隊伍停了下來。

正值盛夏，雨水沛，山洪沖下來的斷樹巨石擋住了去路，狹窄的山道上一片狼藉。

最前面的一個黑人下馬往后走，對著馬上的青男子拱手道，“主子，您先下馬歇息一會兒，路很快就通。”

話說完，黑人微微別開目，垂手恭立。

“好。”

馬上的青男子仙姿玉貌，眉目清雅如畫，一雙攝人心魄的眸蘊含暖，讓人如沐春風。

可矜貴如稀世玉的他，在讓人自慚形穢之余，卻又不由得心生敬畏，天然臣服。

青男子一躍而下，踱步到山道一側的懸崖邊，負手站在那里，看著對面懸立的千仞絕壁。

“繞過這座山，便是劍州了。”男子的聲音溫潤好聽，似溫泉水緩緩流淌過耳邊。

屬下應道，“正是。我們連夜趕路，耽擱的這一日總能趕回來。”

青男子不語，只著遠山，袂飄飄，可詩，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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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

青云關。

太炙烤著大地，榨干這片貧瘠的土地最后一滴水。

戈壁上糲滾燙的風吹在臉上，將大西北的人吹得糙、滄桑，荒莽歲月的艱辛在他們臉上縱橫雕刻了壑，那壑里有苦難，也有廣袤大地造就的博大和寬容。

大西北的士兵常年累月待在這里，都已經變了這幅模樣。

剛剛經歷了一場突襲的士兵們筋疲力盡，仰頭躺在墻涼的地上。沙土上來的熱氣烘烤著他們的后背，他們卻無一力氣翻轉子。

心的疲憊，讓他們連說一句話表達疲憊的力氣都沒有，便閉眼沉沉睡了過去。

或者說，他們已經沒有什麼思想，沒有什麼，他們只是在敵人進攻時就去攔截，敵人撤退了就休息。

現在的他們，想什麼都沒有用。

西涼又增兵了，數倍于他們的兵力，容不得他們多想。

趙宸著染盔甲站在城墻上，上是濃烈的腥氣，一雙利眸更是腥氣十足，死死盯著遠草原上黑的營地。

他手里攥著的，是一封信。

西涼軍撤退時，一支利箭了上來，箭上綁著這封信。

“聽聞定國公嫡國天香，送至大涼和親，換西北數十萬百姓命，可否？”

原來，是有這麼一個易。

攸寧和親，西涼攻破大周后不屠城。

趙宸看向站在邊始終沉默的陸冰，“世子以為，該不該答應他們？”

陸冰神沉凝。

若從理智上來說，以一人一府之榮辱換數十萬百姓命，該應下。

如果西涼此時要的是他的命，安陵候府闔府的命，他都會毫不遲疑地答應。可對方要的人是晉王妃，大周七皇叔的正妃。

他嗓音抑，沉聲道，“事太過重大，臣做不得主。臣做不得數十萬百姓的主，也做不得七皇叔的主。”

趙宸視著他，“那你打算如何回他們？”

陸冰眉頭鎖，“臣尚未想好。”

如今青云關說破就破，若臣此時拒絕，恐怕過不了多久西北便會變人間煉獄，無數手無寸鐵的百姓被屠殺。可若出晉王妃……

以一子來換西北安寧，是他為武將的恥辱，他首先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

何況，哪怕他只是去信詢問七皇叔，恐怕七皇叔也不會輕饒了他。七皇叔對晉王妃的寵，他看得清清楚楚。

趙宸卻記得他給西涼回的信——

“定國公嫡已是太子側妃，貴國可修國書給皇上，皇上定然應允。”

所以西涼修了國書送到父皇面前，父皇也如陸冰所料，欣然應允。

畢竟父皇從沒想過讓攸寧好好地活下去，能讓去西涼和親，既解了西北之困，又拔了心頭刺，何樂而不為呢？

趙宸神冷峭，“尚未想好。你顧慮的是什麼，七皇叔？”

陸冰抿不語。

趙宸道，“若韓攸寧是太子妃，你可還會猶豫？”

陸冰驀然看向他，臉上有怒氣，“殿下何出此言？殿下和七皇叔又有什麼分別，你們都是大周皇子，若是你們的妃子被送去和親，便是大周皇室的恥辱。臣為何會因著他是太子妃爽快應下他們？”

趙宸目沉鷙。

因著他是父皇的兒子，在陸冰眼中他和父皇便是一，而陸冰對父皇又心有怨懟。父皇不調兵造西北危局，陸冰便想報復于他們父子，讓皇家丟丑，讓他這個儲君一輩子都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也是來了西北，才明白陸冰心中的憤懣，甚至理解他的憤懣。此時也明白了，正是這憤懣，讓陸冰做出了那樣的決斷。

陸冰現在說他和七皇叔沒什麼不同，是看明白了他便是他，父皇便是父皇吧？

終歸，前世他沒有冤枉安陵候府。他們通敵是真，即便是為了西北幾十萬百姓，那也不可原諒。

若沒有陸冰給西涼的這番指點，自己何至于在父皇面前那般被。他雖李代桃僵讓王采緋代替攸寧和親，勉強保下了攸寧，可作為條件，攸寧住的小院四周全部換上了父皇的人。

他彼時手握定北軍，西南軍，有著大周近半數兵力，父皇已經無法輕易掌控他。而攸寧，便了父皇鉗制他的籌碼。他一旦輕舉妄，攸寧便命不保。

后來王采緋在和親路上自盡，西涼軍大舉殺大周，一路屠殺。父皇肯放心讓他領兵對抗西涼軍，也是因著自己手中有籌碼，不怕他會趁機造反。

可他和大周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攸寧也只是勉強活著而已。被父皇下了三年的毒，了三年的苦，可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父皇的諸多防范蒙住了他的眼，攸寧的冷漠蒙住了他的眼，對趙寅的妒忌蒙蔽了他的心。他什麼也沒看見。

一直到攸寧死，他和攸寧都彼此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