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霖這個人從來沒服過輸,他就不信燕翎有功夫跟他較量。
穆家擺了兩日酒,到了初四這一日,天氣放晴,穆霖踩著綿長清冷的朝上了山,大約是午膳景,他捧了一碗魚湯擱在寧晏跟前,
“俏俏,這是我剛從清源山落月潭撈上來的小黑魚,剛燉出來的,你嘗嘗。”
寧晏神雪亮,“是咱們小時候玩過的落月潭?”
穆霖就等著這句話,笑融融道,“沒錯,還記得你當時繡鞋落水,是我背你回來的...”
這話真正是在挑釁燕翎的底線。
寧晏一頓,訕訕地笑了笑,“有這麼一回事嗎,我怎麼不記得了?”悄悄朝表兄使了個眼,讓他別說話。
穆霖笑而不語。
比氣人,他輸過嗎?
燕翎聽到那個“背”字,肺差點氣出一個坑來。
沒關系,他一點都不醋。
他不慌不忙將那碗魚湯往自己跟前一抱,“多謝表兄。”
隨后這位年輕的閣老擱下碗筷,卷起袖口,慢條斯理給寧晏挑刺,
“吃魚一定要小心刺,譬如那刺頭就必須踢掉。”
對面的穆霖聽到刺頭兩個字笑了笑。
一塊塊細的魚被放在寧晏碗里,“來,快些趁熱吃。”
寧晏眼珠狐疑地轉了半圈,有那麼一瞬間生出二人在針鋒相對的錯覺,視線掃過去,穆霖笑容熠熠,燕翎臉上也云淡風輕,才放心下來,夾著魚吃了,又與燕翎小聲道,“謝謝夫君....”
燕翎待吃完那碗飯,又替盛湯,伺候得寧晏吃飽,將剩下的魚與魚湯全部倒在自己碗里,吃干抹凈后,不忘給穆霖敬了一杯酒。
二夫人將這場默不作聲的鋒收在眼底,也沒做聲,待宴畢,悄悄將穆霖拉耳房,敲了他一記腦門,“你這又是何苦?”
穆霖倚靠在墻壁,語氣低沉道,“我想把俏俏留下來。”
二夫人嗔笑一聲,擰起他的耳郭訓道,“胡鬧,若未婚,隨你折騰我都支持你,如今人家小夫妻好得很,你這算什麼?”
穆霖任由擰著,舌尖抵著齒鋒,笑了一聲,“回到京城,就是高門大戶的長媳,行不擺,笑不齒,日日應付那些妯娌,不該泯于后宅,即便不嫁我,也可以嫁給別人,這輩子最幸福的時都在泉州,我希自由自在,而不是被一位丈夫捆在華麗的牢籠。”
他抬目,黝黑的眼底雪亮又堅毅,“若不,至我也教會他如何人。”
二夫人一愣,緩緩松開了他。
正月十二是燕翎生辰,寧晏照樣給他煮了一碗長壽面,到了元宵這一日,穆霖約寧晏去看花燈,為寧晏所拒絕,清早帶著燕翎去城外的寺廟,替長公主祈福上香,燕翎問那落月潭在哪里,寧晏引他順著一條寬敞的山路過去,在山頂一個凹口看到一面如鏡子似的湖泊。
潭水藍幽幽的,深不見底。
昨日立了春,枯敗的枝干冒出零星一些綠,寧晏站在亭外風景,燕翎讓寧晏在亭子里等著,將靴子悄悄下扔到一邊,順著山路下去了。
兩刻鐘后,燕翎就這麼擰著一簍子土鱉回來了,他袖口高高擼起,也被綁在膝蓋之上,高高大大地立在里,哪里有半點閣輔臣的模樣,活像個山野樵夫。
“晏晏,我給你捉了幾只土鱉,咱們回去燉湯喝。”
涼風拂面,暖融融的罩在面頰,眼眶忽然就熱了起來,“栩安....”哥哥兩個字終究是不出口。這個時候,當真有尋常恩小夫妻的模樣。
鮮妍嫵地立在春風里,忍不住咧笑了出來。
燕翎大步邁過來,隔著一步的距離立定,彎腰下來一親芳澤,寧晏見他提著東西不便,主勾住他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去年這一日推開了他,今年二人親得難舍難分。
下山時天已晚,晉水一帶人海,兩岸樹梢都扎滿了燈盞,數條畫舫穿梭在河面,整條江被妝點得如同銀河一般流溢彩。
接下來一段時日,燕翎被穆霖折騰不輕,穆霖每每逮著他不在時就給寧晏獻殷勤,害得燕翎左支右絀,恨不得將寧晏綁在腰帶上,一有空閑就陪寧晏逛百肆。
早在來泉州的途中,夫婦二人去過吳州訂了一艘大帆,這次開,寧晏也安排了一撥人手跟隨**南下,除此之外,寧晏也決定在泉州郊區置辦一個作坊。
翻閱過泉州市舶司的檔案,所有通關貨中,織品的數額最大,恰恰燕翎在江南有幾片莊田,打算改稻為桑,開一間織坊,專做南洋人的生意。
離著開日子越來越近,陸陸續續有南洋的使臣抵達泉州,朝中派禮部侍郎閔運之與鴻臚寺卿兩位三品大員來泉州主持開事宜。到了二月中旬,海防與邊防已整頓完畢,燕翎反而閑了下來。
只是無論他忙否,寧晏小日子的時候,燕翎總要在家里陪,哪怕有公務也是帶回家里置。
他計劃著等三月三一過,便帶著寧晏回京。
一提到回京,寧晏神果然出幾分恍惚,微有些憾,
“能不能稍稍晚一會兒,或者你先回京,我先把作坊的事敲定再回來。”
燕翎聽得這句話,愣是著自己沒出半點破綻來,笑了笑,“好。”琢磨著如何將京城的公務推一推,必須陪著回去方放心,他哪能把妻子扔在這里不管。
可惜天公不作。
二月二十四這一日,邊關八百里加急,烏日達策青海高原的烏斯藏諸部造反,現如今大晉三面敵,消息送到燕翎,已是火燒眉。
燕翎離開已是刻不容緩,他回到西院尋到正在整理貨單的寧晏,
“晏晏....”
寧晏聽到這一聲沉重的呼喚,猛地抬起眼,高大的男人扶著門框而立,俊朗的臉上織著凝重與愧疚,就連那一貫很得的袍也起了些皺褶,形容略顯狼狽。
耀眼的從東窗潑進來,春明,他額尖的汗麻麻,眼梢依然是那麼凌厲而鋒銳,好看至極,卻是沒有往日的沉著。
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時退了個干凈。
寧晏緩緩從桌案后起,“發生了什麼事?”
燕翎結來回滾了滾,來到跟前,與隔著一張桌案,神復雜道,“無忌腹背敵,我現在必須趕赴隴西,著手對付烏斯藏。”
消息一下子砸過來,寧晏有些不著頭腦,失聲道,“你說什麼?”
隴西在大晉最西北,泉州在最東南,這是最遠的距離。
酸痛慢慢從眼眶溢出來,險些尋不到自己的嗓音,“什麼時候走?”
“現在.....”
寧晏心猛地揪了下,眼淚奪眶而出,私心而論不想他去,只是他是兵部尚書,連淳安尚且在邊關,他又有什麼資格置事外。
第一次到,“家”“國”二字的沉重,
“我能幫你做什麼...”每吐出一個字,嗓音跟著抖了一下。
燕翎扶著纖弱的子,啞聲道,“晏晏,你一個人回京城,可以嗎?”
他想問的是,會回去嗎?
出生死這麼多年,他從不遲疑,他真正擔心的是,寧晏會不會穆霖蠱,遠遠給他一紙和離書,留在了泉州。
寧晏鬧起了緒,眼眶紅紅的,帶著委屈,“我不可以,你就會留下來嗎?”
這大概是寧晏第一次跟他撒,燕翎的心哪,得一塌糊涂,他隔著桌案將抱懷里,“好,那我不去了,我讓朝廷改派別人去....”
寧晏聽得他撒潑耍賴,反而破涕為笑,捶著他的雙肩,“你別逗我....”
離別的沉重被這一聲笑給沖淡了。
燕翎說不去時,寧晏抵的緒悄然潰散,心反而又高高擰起,“我可不要為紅禍水,否則,陛下定要追到泉州來砍了我。”
燕翎輕輕一笑,指腹別了別眼角的淚花,
寧晏哭過后,坦然許多,收斂神道,“你放心去吧,泉州這里有我,待三月三開,我將作坊的事安置好,便回京等你。”
燕翎聽得這話,臉并未好看多,只慢慢地含住的,寧晏墊起腳跟,反客為主地去蠶食他,甚至雙手已不可抑地到他領,要去解他的扣。
燕翎察覺到的作,臉上一熱,將小手給握住,
“晏晏,你做什麼?”
寧晏眼著他,“你說我想做什麼?這麼久了,你從來不留在里面,害我一個人孤孤單單,我就想要個孩子,你為什麼不給我....”
燕翎聽得這話,倒了一口涼氣,將環抱在懷里,著發梢息,
“等我回京,等我回京一定跟你好好生個孩子....”
之前不急著讓懷孕,是擔心路遠,回程途中出差池,他絕不能拿子開玩笑。
現在就更不行了。
朝廷主力支援戚無忌,隴西邊關衛所廢弛,真正能跟烏斯藏對抗的兵力不到一萬,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真的出了事,留個孩子給不是為的負擔嗎?穆霖有一句話說得對,寧晏不該被困在后宅。
若真有那麼一天,他希在泉州自由自在生活,去實現的夢想。
但這些話,燕翎放在心里。
緩緩將從懷里拉開,恢復往日的從容,“你就在泉州好好開,我和無忌都等著你馳援。”
寧晏聽到這話,神一振,“好,我一定給你們掙一大筆銀子,讓將士們吃飽穿暖。”
即便天各一方,至他們在并肩作戰。
事不宜遲,寧晏親自替他收拾行囊,看著他翻上馬,疾馳而去。
這一夜,一個人抱著紙鶴枯坐許久,頭一回嘗到牽腸掛肚的滋味。
三月初一,艷高照,海面風平浪靜,遠遠地似有號角響徹云海深,禮部侍郎閔運之攜市舶司所有員侯在碼頭張,不多時,一大片船帆進視野,大帆如云,旌旗蔽空,仿佛有一座海市蜃樓緩緩靠近。
到了午時,整個泉州海面幾乎被船帆給占滿,場面蔚為壯觀。
當先一艘龍舸抵關,一飛魚服的**攜南洋諸國使臣上岸,陸陸續續有不船舶進晉水通關,共有占城,暹羅,天竺,蘇門答臘,甚至葡萄牙等五十多個國家來使,整座泉州城人聲鼎沸,奔流不息。
三月三開這一日,上午祭拜天地與河神,舉行開儀式,下午各國商人與使臣在市舶司后面的倉庫,欣賞琳瑯滿目的貨,起先優惠稅額限期一日,后來人員實在太多,延期到三日,僅僅三日,市舶司收三十萬兩稅銀,這數目絕無僅有,朝中各部員均是震驚不已,到兩個月后,數額增加到一百萬兩。積多年的商貿意愿一下子井噴出來。
市舶司迫不及待將喜報送到京城,皇帝龍大悅,拿著折子趕赴慈寧宮,
“母親,您瞧一瞧,這是翎哥兒夫婦的功勞。”
太后閑閑地臥在躺椅里,并不接他的折子,只覷著他問,“你打算怎麼賞翎哥兒媳婦?”
皇帝笑道,“全憑母后做主。”
太后哼了一聲,給出建議后,又問起了隴西的戰事,皇帝臉一瞬間沉重下來。
烏日達不知許了什麼好,說服韃靼大汗一同出兵,他已派戚侯為主帥,大將朱慶為副帥馳援北境,戚侯雖然不能上戰場,但他經驗富,有他統兵指揮,不至于出大岔子。
真正令他擔憂的是西邊。
燕翎手里只有四萬兵力,而這里頭真正能用的只有一萬兵,這一萬兵力需要面對十五萬高原鐵騎,他本想象不到外甥要怎麼打這一場戰,他甚至已做好戰敗的準備,就連朝廷員也已默認西線戰事會失利,暗中商議如何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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