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宣聽得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維護寧晏,忍無可忍,捂著臉恨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寧晏了?”
三皇子邁開數步又折了回來,俯住下顎,用力往上一挑,眼中冷氣滲人,“若是我早些見到,哪里到你做這個三王妃。”
三皇子松開,居高臨下看著,吩咐管家道,
“看好,沒有本王準許,不許隨意出門!”
再讓這蠢貨在外頭橫行霸道,他到手的太子之位怕是又要飛了。
寧宣呆如木。
太子下葬后,朝中漸起儲君之議,以禮部尚書施源為首的老臣堅持立太子嫡子為皇太孫,霍家一黨的朝臣以“國賴長君”為由,提議改立三皇子為太子,朝野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皇帝并未表態,只在某一日被炒得頭疼了,掀了案,吼道,“太子尸骨未寒,爾等便急著議儲,你們是一點都不惜念太子,還是盼著朕死?”
至此,誰也不敢在明面上提起立儲之事。
這段時日,寧晏日日都要去燕翎書房點卯,倒也沒別的,全靠從燕翎這里得到邊關的消息。
燕翎時刻記著淳安離開時蠱寧晏的那句話,不許寧晏藏心事,生怕不高興,哄著,若真走了怎麼辦,這小烏是個極有本事的,指不定那天就將了他一軍,是以寧晏問什麼,他答什麼。
說來自淳安隨兵出征,大晉將士深鼓舞,士氣高漲,戚無忌此人行軍詭異,不按常理出牌,其路子比燕翎還要野,烏日達被他牽著鼻子走,最后干脆按兵不。
烏日達幾番請韃靼大漢舉兵南下,合力攻打大晉,可韃靼大汗見大晉只派了個戚無忌迎戰,那戚侯,燕國公與燕翎均不見蹤影,擔心大晉暗中有詐,不敢輕舉妄。
這麼一來,戰事陷僵持。
十月初一這日夜,寧晏擰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聽得燕國公在里頭,原本要走,燕翎發現了,喚進來,寧晏大方邁進書房,給燕國公行了禮,將煮好的銀耳蓮子湯盛碗里,給他們父子倆各人一份。
只聽得燕國公喟然長嘆,“若是能發一筆橫財,在短時間充盈國庫便好,否則無忌撐不了多久....”
燕翎也憂心忡忡,“淮南水災,賦稅必減,江南因霍家攪風云,江州一帶疲敝不堪,我已與程首輔商議從湖湘撥糧北上,待軍屯秋收上來,無忌那頭的軍糧能供上,但是到了明年開春,怕又要遭遇新一的糧荒....”
寧晏一面邁著步子往外走,一面嚼著他們的話,
發橫財...橫財....
那些沉積在腦海深的字眼忍不住往腦門竄,扶在博古架,步子遲遲邁不,眼神閃爍著慌,心里的念頭被剝繭的勾出來,漸漸變得清晰,
曾親眼目睹千帆競流,曾看到百肆同興,白花花的銀子跟流水似的涌市舶司,一張張銀票輾轉流通在掮客,海商,百肆貨主與朝手中,那時的泉州四衢八街,人聲鼎沸,車馬穿梭不息,一派盛世景象,可惜啊,隨著一紙海詔令傳來泉州,一夜之間所有百肆關了,海船回不來了,港口被封,穆家伙同好幾位海商派去南洋運貨的大帆被迫在海上盤旋,后遭遇暴雨,全船覆沒無一生還.....
私船屢不止,膽大的海商買通市舶司的員,私自與南洋商人易,所得銀錢一半被市舶司的員私吞,一半了幾手,本沒有繳稅到朝廷。
不是朝廷掙不到銀子,是朝廷不愿掙啊。
寧晏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波云詭譎,無的浪一波又一波漫過鼻息,窒息了,又深深吸著氣。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雙目漫著紅,雙頰發燙,扭過頭來,張到打,
“我有法子,有法子讓朝廷在最短的時間,掙到最多的銀子,源源不斷的銀子....”
從來穩重自持的人兒,淚水如溪,綿綿滾了下來,迎著他們吃驚訝異的神,將抑多年的念頭,條清縷析地說出來。
.........
燕翎已不知多次被這個小姑娘給驚艷,才十七歲,見識廣博,眼界高闊,像是從巖里開出的一朵花,韌而有生命力。
燕翎從未去過泉州,對海貿雖有提綱挈領的了解,卻遠遠不如寧晏親經歷來得深刻,
“你的法子很大膽,但我覺得可以一試,父親您說呢?”
他握著妻子冰涼的手,輕輕著的掌心,試圖安。
燕國公還沉浸在寧晏描繪的畫面,慨萬千,“我竟不知在南洋港口,百肆方興,百姓農閑之時便去工肆當小工,這麼說子也能掙銀子?”
寧晏的心久久平復不下來,雙手依然在發抖,卻借助丈夫的熱度勉強尋到知覺,“是的父親,不僅有短工,還有長工,有些百姓田地被豪強占領,他們便跑來百肆打下手,一年也能掙不銀子,回去買些田地,供一家老小吃喝,”
“更有婦人聯合開個小作坊,專做小褂,您不知,那南洋諸國極熱,他們的百姓不著長衫,最穿小褂,每年我外祖父都要捎不小褂送給南洋的客商,對了,不中原人也在南洋定居,原先他們往來南洋與中原,海施行后,他們苦不迭,只得通過府走市舶司朝貢的途經,才能換一些所需的品回去,可這些遠遠不夠他們日常所需.....”
寧晏說起來意猶未盡,仿佛是泄閘的洪水,滔滔不絕。
燕國公也是聞所未聞,極為震撼,稍作思忖便與燕翎道,“此是國策,你即刻宮,將此議稟報陛下,若陛下首肯,你不妨親自去一趟泉州,你且想一想,如今朝局詭譎,形勢并不明朗,東宮與三皇子都盯著你,與其左右為難,還不如避風南下。”
燕翎眸一振,“兒子正有此意。”
事不宜遲,燕翎連忙換了袍宮,寧晏回到明熙堂,側臥在床榻,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要蓬而出。
燕翎這一去便是三日三夜,一面爭取皇帝同意,召集閣廷議,一番槍舌劍取得百首肯,拿到開詔書,又立即回到兵部安排諸務,待十月初四日傍晚,他方趕了回來,見得妻子慵懶臥在塌上不,覆過去,將半抱起來,綿綿親吻,“晏兒,對不起,我又要離開了,此去泉州,興許要半載功夫,你答應我,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來....”
寧晏眼神無,像塌塌的木偶任由他擺布。
也不知為何,自說出那個念頭,整個人像是被干了神氣,的心已飛了....如今聽得燕翎要走,去最想去...最惦念的地方,子越發像被巨浪載著,飄忽不定。
燕翎目繾綣逡巡著,眼尾也泛了幾分紅,
“你別難過,我會幫著你外祖家重振家業,盡力實現你的念想....”
寧晏忽然坐起來雙手蜷了他的脖頸,螓首埋在他肩頭,輕輕搭了一下,沒有做聲。
燕翎不知是是難過穆家的遭遇,抑或是舍不得他,耐心安片刻,吩咐榮嬤嬤替他收拾行囊,告訴寧晏,他連夜就要出發。
寧晏抱膝坐在床上,雙目泛紅盯著他,一言未發。
燕翎匆匆用了些晚膳,又回來抱了許久,“別怕,我盡量早些回來....”
寧晏就這麼看著他掀簾而出,腳步聲一點一點走遠,直至徹底消融在夜風里,忽然下了塌,都顧不上趿鞋,奔梢間,尋來一個布囊,將換洗服,香膏,防的匕首,銀票等,一一塞囊中,眼神清冷,冷靜到近乎麻木,待收好行囊,提筆與國公爺和徐氏寫下一份告罪信,喚來榮嬤嬤等人,三言兩語待去,也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將行囊往上一系,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掩上兜帽徑直尾隨燕翎而去。
待行至側門,卻見云旭送完燕翎回來,手里正捧著一發燙的紅薯,剛剝開皮,吃了一口熱乎乎的,撞上寧晏清凌凌立在門口,他大吃一驚,雙手一扔將紅薯給扔至墻角,又在裳了手心,連忙朝寧晏施禮,“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寧晏臉不紅心不跳,面無表吩咐,“背馬,我要去追世子,我有要事告訴他。”
云旭悄悄覷了一眼,將心思猜了個,燕翎此去泉州說也要半年,寧晏舍不得,要跟過去也在理當中,總之先追上,讓不讓去是主子自個兒的事,眼下他沒資格攔寧晏,麻溜給備了一匹快馬,護著寧晏往城門駛。
燕翎已離開半刻鐘,他快馬加鞭,又是輕車簡行,早已出了城門。
寧晏馬速比不得燕翎,帶著云旭到城門口,被盤查一番又耽誤了些功夫,云旭見夜風寒涼,幾度勸寧晏侯一侯再出發,寧晏不肯,倔強的姑娘咬著凍紅的,一聲不吭往南邊追去。
后來云旭無奈,只得放出一信號箭,提醒燕翎稍候。
燕翎不明所以,卻還是在一顆樹下暫時歇了下來。
隨行有十來名暗衛,有人生了火堆,拿出干糧果腹充。
燕翎背靠樹干立著,掏出酒囊抿了幾口,夜明凈,寒風如刀,他膛被烈酒灼著,火辣辣的,想起臨走時的模樣,水汪汪的杏眼,跟個小似的盯著他,仿佛想咬過來,就那麼恨他?
可憐又可。
若這會兒在面前,便讓咬,再親回去....
一聲清脆又細長的“駕”撕裂寒風撞耳簾,燕翎的眸一瞬間幽黯到了極致,他頓在那里,聽得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三步當兩步沖到路邊,幾匹快馬化開朦朧的霧疾馳而來,
冷風呼呼獵著兜帽,看不清的模樣,也不知是駛得太快,駕馭不了馬兒,還是被凍僵了,如風雨中俏立枝頭的花朵,在夜里搖搖晃晃,及近了,似撐不住,就這麼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往前奔了兩步,踉蹌來到他跟前,將兜帽給掀落,出一張如珠似玉鮮活無比的來,瓊鼻被凍得通紅,雙目盈盈的含著怯,鬢角的碎發被冷風呼來刮去,顧不上打理,嗆著寒風磕絆地開口,
“你此去泉州,天高路遠,諸務不,底下的員或許會絞盡腦蒙騙你,那些掮客海商都極為狡猾,想要獲取他們的信任不容易,底下百肆更是盤錯節,沒有知知底的人兒跟著你,你會要多吃一份力,我可以幫你的....”
“我可以幫你算賬目,我可以幫你搜集海商名目,我可以幫你組建商會,我還可以給你聯絡百肆,走訪民間.....我穿上男裝,你就把我當小吏使喚,跟班也啊,總之,我能說會道,我能寫能算,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寧晏哆哆嗦嗦數了一堆自己可效力之,若是早早提出跟他來,他一定設法把撂在家里,眼下只能中途追上他,憑著這無賴勁惹他幾分憐惜。
燕翎在寒寂的風中立著,說不上心中是何滋味,只知道腦門跟蒙了一層霧障似的,又怒又氣,還仿佛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酸溜溜的歡喜溢出來,從初一那夜的激到今夜離開時的木然,一切的不對勁到此時落了實,原來想去,想去泉州。
“你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還不如一句來的管用。”他負氣道,
寧晏趕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路,雙被磨蹭的疼,又凍又累,已是強弩之末,懵懵懂懂地問,“什麼話?”
燕翎眼神幽深復雜,尾音被夜浸出幾分涼,“你舍不得我...”
寧晏愣了一下,眸眼如破霧而開的明珠,從善如流道,“沒錯,我就是舍不得你,我不想離開你,一年半載的,我一人獨守空房多麼無趣,我就想跟著你去泉州,夫君,你別丟下我....”
燕翎:“.......”
明知說的是假話,卻拿沒有法子,抬手撥開那被風拂的發梢,了通紅的瓊鼻,嗓音含著無奈及寵溺,
“你料定我吃你這套,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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