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
已然有幾縷春風至,天地萬皆有復蘇之相。
可是天氣依然寒冷,尤其是清晨,春風拂過宛若刺骨的刀,還要勝過冬日的風霜。
在這樣的天氣里,一位老人乘著一架牛車,來了書樓。
趕車的人穿著一短打服,面容黝黑,手腳壯,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剛剛收完地的健壯漢子。
這位健壯漢子趕著牛車,了書樓,書樓士子們看到那一只發潔白,頭上生著兩只白角的白牛,就已經猜測到來人是誰,也并不上前叨擾,只是遠遠向那車駕行禮。
車駕上的老人一路了二層樓,又進了修塔。
在那健壯漢子的攙扶下,上了修塔第五層樓。
“這里太高了些,我年輕時極樂于登山,現在年歲長了,就只是爬了五層樓,都令我氣吁吁。”
這老人正是當朝首輔大人——姜白石。
姜白石坐在修塔第五層樓窗前,觀棋先生與他相對而坐,又為他倒茶。
“人之一生短暫而又渺小,區區百年一瞬即逝,能以元神渡雷劫,能在凡胎中構筑天府,以此壽三百載的人,終究只是數。”姜白石這般嘆,眼中卻沒有毫留與羨慕,“可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我已年越百歲,看遍了天下事,有時候夜里驚醒,心中總有些厭惡,想著若是能就此閉眼,這天下的事也就與我無關,不必在老邁之時,還憂心許多。”
觀棋先生想了想,出言寬姜白石道:“姜首輔,天下事中,總有沉重的,也總有輕松的。可因為諸多原因,如今的天下輕松之事遠遠過沉重之事。你一生觀天下之重,心中難免疲累。也許有朝一日,這天下的辛酸事會上許多,到了那時你也許就會愿意再多活些年歲了。”
姜白石沉默一番,搖頭道:“難。”
他只說了一字,就緩緩閉起眼晴。
一旁的趕車的健壯漢子看到此時的姜白石,眼中閃過一抹擔憂。
姜白石坐在桌案前,耷拉著頭顱,閉著眼睛,瘦弱矮小的軀上原本的威勢似乎已經然無存,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平凡的老頭。
觀棋先生也不再說話,倒茶時作也極輕,不愿打擾眼前的老人休息。
轉瞬間,半個時辰過去。姜白石許是做了一個不好的夢,軀一,眼眸瞬間睜開。
他深吸了一口氣:“老來多夢,夢到的還都是些令人厭憎的東西。”
姜白石略微一頓,眼神逐漸沉了下來。
“我夢到數十年前,那一年黃滔河決堤,滾滾長河之水宛若天上來,僅僅一瞬間,淹沒了北道,也淹沒了江南道。約間,我看到黃滔河上空,一道人影正在攪風波,挖取其中的靈之源。”
面容始終溫厚的觀棋先生,眼神也變得冷清起來,他向窗外看著書樓中一片好風,輕聲道:“靈發,天上的仙人落下凡間,摘取靈果實。天關開,仙人落凡間,代價極大,他們可以不惜代價,而這人間的區區災禍,區區數百上千萬人的命,又如何能他們的眼......”
姜白石老朽的眼眸中,猛然閃過一道彩,他向觀棋先生道:“所以先生是否認同我布下的棋局?”
觀棋先生思索一番,坦誠道:“天下強者不在數,也各有自己的謀劃,各有自己的理念。書樓一向主張包容萬,首輔大人布下棋局,想要請仙人局,這自然很好。只是天下大勢尚且未平,貿然斬仙也許會適得其反。”
首輔大人聽到觀棋先生的觀點,也認真點頭,繼而又嘆了口氣,“我也想籌謀數百載,以此保證萬無一失。可惜凡間生靈有命,我大限將至,終究要埋骨
于黃土中,時間已經不夠了。”
觀棋先生看著眼前的老人,眼中也流出幾分敬佩。
老人原本只是一位豪紳家中的長工,后來因大赦天下去奴籍,得以十六歲玄都求學。
后來連年科考,直至三十歲才考中進士,卻不曾想,當年太玄京禮制已經近乎瘋癲,就因為姜白石父親名字中有一個進字,朝中便以犯諱為名,剝奪了姜白石進士份。
老人一生抱負無施展,失魂落魄出了太玄京。
他一路回去,與那白牛為伴,經歷了許多風波,看過天下風云變幻,也知百姓苦難。
后來,書樓大先生公開抨擊這等嚴苛的禮制,便以姜白石為例道:“家父名為進,則不可為進士,若家父名為仁,難道不為人乎?”
有此一言,姜白石重燃希,仍然牽著那頭白牛了太玄京,奪下狀元魁首,了朝堂。
如今一去數十載,那曾經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落魄讀書人,如今正手執棋子,一步一步引天上明玉京局中。
這也是觀棋先生之所以敬佩眼前這位首輔大人的原因。
“蹉跎一生,若能真為天下人留下一道靈,我這一生倒也不算白來。只是,如今還缺一把斬仙的刀。”
姜白石眼神逐漸變得鄭重,對觀棋先生道:“先生以為,天下英杰中誰能我局中,為世間斬開一道生機來?”
觀棋先生沉默,并不回答。
姜白石又問道:“不知那陸景,是否能執掌四先生的劍?”
觀棋先生依然沉默,足足十幾息時間過去,他才開口道:“陸景尚且年,他年不過十七,如今雖然已經修行到神火境界,一戰力甚至還要勝過同階許多。只是若要斬仙,心中當有斬仙之志,如果是被他人推上棋盤,為斬仙的傀儡,反倒是害了他。”
話語至此,觀棋先生語氣也同樣鄭重道:“陸景雖然并非是我的弟子,可是是我將他帶書樓,我也覺得他上自有一獨特的氣,我以持心筆贈他,令他寫字持心。”
“而陸景也讓我看到些許希,所以我愿意以元神開口,不再持閉口戒。”
“他是我書樓二層樓先生,很快將要三層樓,也許有朝一日他會四層樓,執掌四先生的劍。”
“姜首輔,他是我書樓的人,又如何能夠無端為傀儡?”觀棋先生這般詢問。
姜白石搖頭:“如今為時尚早,斬仙者也許并非是陸景。禹星島上硯也已圣君之目,觀棋先生,此局中本就是天大的機緣。而且既然能夠為天下生靈出一份力,以陸景的心,總會愿意的。他如今修為不算強橫,可他卻有絕盛的天賦,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夠如同中山侯一般以沖天之姿,邁第七境,乃至為這天下間有數的年輕強者。”
“在這之前,他也自然會經許多磨礪,真正走過這諸多磨練,才可局。”姜白石到這里,頓了頓,這才繼續道:“無論是七皇子,還是柱國,亦或者褚國公也都并非尋常之輩。年人的路已經走到了這里,已經站在了很多人對立面,就讓我們來看看這陸景以后,究竟能否一路走到最后。”
觀棋先生輕輕拂袖,語氣難得有些冷漠。“以天地為棋盤,想要奪靈之基,自然很好。可是這樣一來,又要犧牲多生靈?事則已,事不則奪凡間基。”
“而且,一介年之,本不該承擔這等要責。”
姜白石這一次并不曾繼續回答,而是巍巍站起來走下修塔。
“人各有志,可為了天下大勢,個人的志向有時候也并非那般重要。”
姜白石走上牛車,那正在吃草的白牛抬起頭來,看向修塔
觀棋先生正站在窗前,注視著白牛。那頭白牛朝著觀棋先生輕輕點頭,這才拖著車駕離去。
姜白石坐在牛車上,掀開了簾子,對一旁趕車的漢子道:“你覺得陸景,是否能夠執掌呼風喚雨兩件寶中的天地權柄?”
那漢子咧一笑,又轉指了指修塔,點頭。
看來觀棋先生是從心里覺得這陸景,前路大有可為。只是眼前還有很多劫難,需要陸景自己走過,也不知他是否能夠走到那一步。
楚狂人、真武山主、百里清風、太沖龍君。這太玄京啊,要變一鍋大雜燴了。
書樓一竹林中,陸景正獨一人隨意坐在地上,攤開手中的信件仔細讀著。
“景兄,一別數月,不知是否安好?我來了太昊闕,披上了道袍,每日都坐在廣大而冷清的道觀中。
道觀中的伙食都是由絡繹不絕的香客帶來,很盛,卻沒有書樓的飯菜那般味。
我整天都在研習三千道經,卻覺得這些道經并不如我之前看的書那般好看。我也時常會想起景兄,雖然景兄與相時間不長,可我這一生以來并無幾個朋友。
兒時就活在太昊闕,來了太玄京也終日在東王觀中,后來去了書樓,又只能在修塔中讀書。直至后來,你來了修塔,每日與景兄說話,才覺得有趣了許多。
時至如今,我仍然記得你帶我去蒔花閣,有時候還在想,此生是否能再去一次。
只是可惜,我已披上了道袍。
兩位老師說一旦披上太昊道袍,我就了太昊在人世間的行走,自此之后不能婚娶,要割舍世俗之念,終日研究道經也許會有大就。
我以前終日看那些畫本,并非是我不知廉恥,只是覺得其中應當有許多樂趣,離我卻太過遙遠,心中不免可惜。
今日寫下這許多,似乎有些瑣碎,希景兄若有閑暇,能夠來太昊闕中看我,每日孤一人,實在是想找人說些話。
對了,我這許久也都在與煙姑娘通信件,并無他意,只是覺得寫信能讓我多些人氣,不至于真就被擺上了神臺,為了一個塑像。”
這是陳玄梧的信。
陳玄梧和陸景每月都要通信,信中也并沒有說些大事,不過都是一些日常瑣碎。
可哪怕如此,因為有了這樣的信件,陸景也能夠清楚的認知到,如今在太昊闕的陳玄梧,確確實實將他當做了好友。
人與人往,并不在時間長短,反而在乎于真誠二字。
陳玄梧待人真誠,每次來信都要迫切的邀請陸景前往太昊闕,字里行間也充滿了對陸景這位唯一的朋友的珍視。
看來,玄梧兄似乎并不愿意為太昊闕的天下行走。
陸景低頭看著信中最后一行字。
“我其實很想要走遍天下繁華之,很想要看一看天下人,想改掉靦腆的子,大膽與那些人說話。”
看到此。
陸景這才認認真真將這一封信疊好,放蘊空紋。
他抬頭看向天空,此時天還早,他也早已結完課業。
一陣微風吹來,陸景心緒微,在極短暫的瞬間,元神默念咒言,結下印決。
一陣微風襲來,其中好像卻包含著諸多的元氣,元氣如同刀劍,輕而易舉割碎了真正的風。
引風神通。
陸景眼神閃過一道芒,心中對于那悟道人命格越發滿意。
而他元神手掌上,一道元氣正在不斷凝聚,通呼風刀喚雨劍,又仿佛是在和天地聯通,勾了一道厚重無比的元氣。
向天借元則是難了許多,但也已經小有
所。
陸景心中這般想著。
而他元神周遭竟然有一陣風、一場雨相繼而來,天地間的元氣源源不斷流他的元神,流元神上的神火。
這是什麼元神典?陸景正在竹林中修行,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陸景收斂元神轉頭看去,卻見一位穿青,軀高大,臉上滿是絡腮胡的男子,正坐在遠,開口詢問。
更讓陸景吃驚的是不遠那男子前,架著一堆篝火,又支起一只兔子,似乎正在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