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雪下得真大。
寒風呼嘯,整個天地都是一片雪白,將人的視線遮蔽得不清不楚,沈西泠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很想再看那個人一眼,可不知何故,當拚命睜開眼睛後目的卻是既陌生又悉的床帳頂,那並非屬於時和母親居住的小院,更不屬於風荷苑,可卻約覺得自己曾經在哪裡見過。
實在有些恍惚,一時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在何,忽而悶咳嗽了兩聲,隨即便似乎驚了什麼人。
聽到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隨後的床帳就被一個丫頭開了,外頭明亮的天映照進來,像是極好的春,與片刻之前所見的瑯琊沉飛雪的模樣很是不同。
的眼被乍然亮起來的晃了,一時有些睜不開,便冇瞧見那丫頭的臉,隻聽到喜極而泣的聲音,扭便朝外頭喊:“將軍!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話音落下後外間便傳來更多的聲響,似乎有許多人都一起擁了進來,人影憧憧,還有一個男子坐到了的床邊,急急喚了一聲:“西泠?”
沈西泠眼前還是不甚清楚,而更混的則是的思緒。
……將軍?夫人?
們在誰?
定然不是和齊嬰——應當被稱作“小姐”的,他則應被稱為“公子”或是“大人”。
覺到有一個男子坐到了自己床塌邊,這是很親昵的舉,可他一定不是齊嬰,他的氣息很陌生,而且他“西泠”。
那人明明是“文文”的。
他隻會文文。
沈西泠既有些懵,心底裡又有些恐懼,甚至有些瑟了。
一邊努力往床角閃躲,一邊勉力想看清來人的臉,亮中那男子的五頗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廓,劍眉星目,高大英,亦讓覺得既眼生又眼。
很茫然地看著他,腦子裡混沌一片,時而是方纔那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時而又是眼前這七八糟的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不是因為彆的,隻是因為被自己的枕頭冰了一下——把自己的枕頭哭了,如今是冰涼涼的一片。
這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那些真實無比的人和事,竟不過又是的一場夢境罷了。
這些夢實在不新鮮了,自遠來上京之後便時時伴夜,尤其是剛剛與那人分彆的時候。隻是以往這些夢境都很破碎,鮮串聯得如此完整,大約是因為以往都睡不好、很能有長時間的安眠。
可這次為什麼能睡這麼久呢?
沈西泠艱難地回憶著,這纔想起……似乎是生病了。
一點點清醒過來了,回憶起自己睡前纔去過史中丞家鐘夫人的茶會,據說那人也去了,就在前院同魏國人論道辯經。欣喜又惶恐,想儘了辦法才從後院跑出來,幾乎翻遍了史中丞府才找到他小憩的客房,隔著門求他、想與他見一麵,可他並不應允。
他們僅僅隔著一道門罷了,可偏偏咫尺天涯。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走了,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是哪裡來著?
有些記不清了,但知道絕不是風荷苑,否則絕不會不想回去的。
那是哪裡呢?
……哦對了,是燕國公府。
對,燕國公府。
是住在燕國公府的,因為嫁人了,嫁給了承襲國公爵位的顧小將軍,顧居寒。
對,嫁人了。
沈西泠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緩緩偏過頭又去看坐在自己床邊的人,這次總算認出了自己的丈夫——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下上有些胡茬,正十分擔憂地看著。
他又了一聲:“……西泠?”
似乎在確認有冇有清醒過來。
沈西泠確然已經醒了,已經認出了自己房中的人,除了他以外,還有他的妹妹婧琪,以及自己邊的丫頭連紫和挽朱,外間約站了個男子,看上去是顧居寒的副旭川。
都認出來了,很清楚,可同時又有些恍惚,總覺得連紫和挽朱應當是水佩和風裳,婧琪則應當是子君,至於旭川,或許本該是青竹或者白鬆的……
晃了晃頭,將這些荒謬的念頭從自己腦中摘出去,看著顧居寒笑了笑,開口答:“……將軍。”
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房中的人聽見說話了、卻都高興得像什麼一樣,隻顧居寒怔愣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黯淡。顧婧琪甚至歡喜得差點兒哭出來,撲到床邊拉起的手說:“嫂嫂你可算醒了!你怎麼睡了這麼久?我們都要擔心死了!”
“你一直髮高熱,怎麼都不醒,就一直說夢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宮裡的醫院正給你開了好多藥,卻都喂不進,他們也都冇了法子,還說你要是再這麼下去就要燒壞腦子了!”
看起來很後怕,連紫和挽朱也跟著點頭,都是一副劫後餘生欣喜極了的模樣,沈西泠知道自己這一病給大家都惹了麻煩,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又抬手了顧婧琪的頭,說:“我不好,讓你們跟著擔心了……”
說完便咳嗽起來,嚇得房中的人都跟著手忙腳,顧婧琪慌得不得了,又被哥哥拎到一邊,看著哥哥一邊把嫂嫂扶起來半坐著,一邊又訓自己說:“你嫂嫂剛醒,彆吵吵鬨鬨的。”
顧婧琪頗有些委屈,但又不敢反駁,隻撅起了小,顧居寒則不理會,隻問沈西泠:“覺得好些了麼?是不是還不舒服?”
沈西泠上冇什麼力氣,倚靠著窗頭的枕坐著仍有些不穩當,勉力打起神,說:“……無妨,已經不要了。”
顧居寒看著,眉頭依然皺著,尚未來得及說話,顧婧琪便又了,笑嘻嘻地說:“嫂嫂可算冇事了,不然我大哥都要吃人了!嫂嫂是冇瞧見這幾天他的臉有多不好看,那些院正差點兒都不敢來咱們府上,個個躲得八丈遠!”
這話說得十分俏皮,而沈西泠一醒一屋子人的心也都跟著好了起來,縱然是一向沉穩言笑的連紫聽了這話也不笑出了聲。
隻可惜這話得罪了哥哥,令他有些侷促起來,自然就難免遭殃,被自家長兄虎著臉瞧了一眼,立即就嚇得起了脖子,躲到了丫頭們後去。
顧居寒歎了口氣,看了沈西泠一眼,又回頭對其他人說:“你們先出去吧,我同夫人說幾句話。”
這是自然的,夫人剛醒,將軍自然很歡喜,人家夫妻要親熱呢,旁人可不好打攪。顧婧琪和丫頭們都自覺明白,聽言皆捂著地笑,隻連紫穩當些,欠說:“那奴婢先去為夫人熬藥了。”
說完帶著挽朱退出了房去,顧婧琪也走了,走之前對著沈西泠眉弄眼做鬼臉兒。
這些致都很生,讓沈西泠越發清醒了一些,繼而又陸續地想起了很多夢境之外的事。
算起來遠嫁到江北也已經有五年了,和留在風荷苑的時日一樣長,在這裡同樣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也同許許多多新的人產生了聯絡,這一切都很好,都很平和溫馨。
可……仍然耽於那場夢境,即便它讓痛苦到多年夢魘,可同樣妙得令沉迷。
很想回去。
好像已經徹底醒過來了,可是又好像冇有,夢境中的許多東西依然給留下了痕跡,甚至還生了幻覺,總能約約聞到那人上的甘鬆香,雖然隻有一點點,卻始終繚繞著,令誤以為他曾來過這間屋子。
覺得生出這等荒謬念頭的自己很蠢,可是又不住一直會這樣想,等其他人都走了,還是問了顧居寒一句:“將軍……他來過了麼?”
他會來看麼?
顧居寒聽言暗暗一歎。
方纔他之所以把其他人都打發走,就是因為知道醒來以後一定免不了要問起那個人,而這些話旁人都是不能聽的——他們雖不是真正的夫妻,可到底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整整五年,他其實也很瞭解,起碼知道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
他當然一直知道他們之間的深,也從冇有過什麼非分之想,隻是他們之間畢竟也有五年時,相的日子並不比和齊敬臣之間來得短,真要算起來,說不定還要更長些。
一直是個心防很重的人,剛嫁來國公府的時候一直同他客客氣氣,一副相敬如賓卻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
他知道那時傷,也諒的難,因此一直對很寬和,後來更時不時給帶些有關那人的訊息,這才慢慢令意識到他不是惡人,他們的關係也總算是有些緩和。
後來他的父親病逝了,他一度消沉痛苦。
實在是個有些奇怪的人,富貴康樂似乎冇法喚起的親近,反倒是沉鬱苦痛更容易讓共。父親病逝的那段時間一直很他,似乎在同著他,更替他跑前跑後張羅喪儀,像是這家真正的主母一般,同他一起披麻戴孝在靈堂外迎候來祭奠的人,更像是他真正的妻子。
直到那時他們換過彼此最深切骨的痛苦才真正不那麼防備他了,後來時日漸久他們也終於像是朋友,他上戰場之前會替他擔憂,他平安回來的時候會真心實意到高興,再後來也不闆闆正正他“將軍”了,而改口稱他“溫若”。
作者有話要說:大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