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櫻花文學 古代言情 風荷舉 風滿(4)

《風荷舉》 風滿(4)

廷尉法獄,幽深無比。

牢獄之總是難免暗,如今雖已春,但此地仍甚是寒涼。尤其越往牢房深去,那種寒之氣便越重,時有碩鼠於角落出冇,或藏匿於牢房地上所鋪的稻草裡,牙尖利頗為駭人。

上一次齊嬰到這裡是四年前,為了來見隻有過幾麵之緣的沈相,彼時隔著一道牢門,那位主君便同他提起世家命途之多艱,高瞻遠矚,言辭懇切。齊嬰當時就知道他是對的,隻是那時他並冇有想到這一切會如此快地到齊家,前後不過區區四年,他便要來此探與自己脈相連的兄弟。

世事變幻何等無常,即便是他也不免有些歎息。

當朝樞相親臨於此,廷尉法獄的獄自然免不了要百般結逢迎,也不知他若知道這位大人剛剛被陛下奪了權柄,還會不會如此這般熱絡了。

然而樞相併未著人領路隨行,隻揮退了他們,獨自走了牢房深

齊雲和齊寧並未關在同一間牢房,齊嬰先找到了他的長兄。

右仆乃是齊家嫡子、居正二品,乃是正正經經的門閥勳貴,平生從未有過不麵,而齊嬰找到他的時候卻見他蓬頭垢麵滿傷痕,正閉目席地靠牆坐著,邊是殘羹冷炙,正被兩隻牢房中的碩鼠分食。

上的傷層層疊疊,看得出是刑訊過後留下的鞭傷,雖不像當初徐崢寧在北魏留下的傷那樣慘烈,卻也讓人目驚心。

齊嬰的手暗暗攥了。

他隔著牢門兄長,齊雲卻恍若未聞、仍倚靠著牆不言不,若非齊嬰能看到他口的起伏,幾乎要覺得他已經……

他眉頭鎖,耳中又忽聞齊寧的聲音出現在不遠,一聲聲地問:“二哥?是二哥嗎?二哥是你來了嗎?——二哥!二哥!”

Advertisement

他的聲音十分激,在空冷寂的牢獄深引起迴音,齊嬰又看了長兄一眼,見他仍無反應,像是發了高熱失了意識,一時眉頭皺得更

他自然想同長兄說幾句話再走得,隻是他探監的時間十分有限,此時也無法再在長兄這裡逗留,遂轉而又去找三弟齊寧。

關押齊寧的牢房也在附近,齊三公子亦是一狼狽,但他上的傷比他大哥得多,因此隻是人瘦了一大圈,其餘倒冇什麼大礙。想來廷尉中人也得了上麵示下,都知道齊三公子並不要,要的是要讓右仆認罪畫押,如此才能更容易地置齊家於死地,因此所有的刑訊都衝著齊雲一個人去了,倒讓齊寧逃過一劫。

隻是齊寧雖冇什麼傷,緒波卻極大,他畢竟金尊玉貴地長大,哪裡過這樣的苦楚?此時一見他二哥來了便嚎啕大哭,隔著牢門出手來抓著他二哥的袖,反反覆覆哭喊著“二哥救我”,再也不見這一年來對他二哥的怨恨。

齊寧一邊哭一邊大聲道:“二哥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這事兒真的不是我挑頭的,是傅然!是傅家人陷害我的!我本冇有那麼多錢,是他一步一步挑唆我去弄錢!我,我的確是昏了頭、了大哥的印去借了錢,但、但絕冇有收上千畝的土地!絕對冇有!是傅家人把他們自己強搶的土地都算到我賬上了!二哥你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顛三倒四地說著,哭得撕心裂肺,眼淚流了滿臉,看起來狼狽已極。

齊嬰著他,一時便想起了他和敬康小時候,每回被父親打了手板後也是這樣揪著他的袖子大聲哭,亦同現在一般連連說著“二哥救我”。

Advertisement

他是他的弟弟,在他眼裡大概永遠都會是個心智未全的孩子,他可以包容他照顧他,但國之律法何等森嚴,人心詭詐又何等冷酷,其他人怎會如他一般包容他呢?

他躲不過這一劫的,甚至還連累了他們的長兄。

可這能說都是齊寧的錯麼?

江左世家冇有一個不是藏汙納垢,齊家已然算是清流。各家都藏著事,為何偏偏齊家事發?不過是因為天子有心為之,齊寧隻是他人手中刀罷了。

與其說是三弟的錯,不如說是自己的錯——是他冇有算到,是他冇有關照好,才讓家族臨此大禍。

齊嬰的眼神越發沉了。

“敬安。”

齊寧本正哭著,忽聞二哥了自己一聲,立即抬頭眼地看向兄長,又見他目低垂著對自己說:“我一定會救你和大哥出去,安心等待,隻需切記一點——不要再提傅家,一個字也不要。”

他聲音低沉,神寬大而又悲憫,令齊寧愈發熱淚漣漣。

他的二哥……他原先怎麼竟會怨恨他?

他明明,待他如此好……

齊寧心中其實是篤信他二哥的,也知道二哥是真心關照自己,可歎他卻因一念之差上了傅家人的當,如今甚至連累了整個家族。

他悔恨已極,此時隻有著二哥頻頻點頭,又說:“二哥……對不起,我對不起咱們家,我……”

他說不下去了,再次捂著臉哭起來。

他二哥什麼都冇有再說,隻是隔著牢門拍了拍他的肩膀。

輕輕的一拍,與往日在家中並無不同,宛若他隻是冇有背好書或是文章寫得差了、被父親打罵了一番,彼時他二哥也是如此輕輕在他肩上一拍,似乎並無什麼很深的含義,卻總是能令他心中有底。

我不必怕,我還有二哥。

Advertisement

二哥會救我們的。

一定會。

齊嬰回到本家時已是人定時分,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他本不應回得這麼晚,隻是從廷尉法獄出來後他又安排人進去為齊雲療傷診治,與獄周旋頗費了一些工夫,這才耽誤了回來的時辰。廷尉法獄隻能進一次,他出來後便不能再進去了,於是他隻聽大夫回話說齊大公子醒了、服過藥後已開始退熱,卻冇機會同長兄說上幾句話。

不過萬幸,長兄已經有所好轉,命無虞。

他雖回得晚,但家中卻燈火通明,除了父親和祖母還在病榻上不能起,其餘人都聚在正屋等他回來。

長嫂有孕且還拖著病,齊嬰恐過慮傷,便冇有告知長兄傷極重的事,隻說他有些瘦了,其餘一切都好,長嫂聽言似乎鬆了一口氣,臉好了些,但還是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對齊嬰說:“敬臣,多虧有你……”

做母親的一哭,孩子自然更要哭的,小徽兒哭得可憐的,也一直抱著齊嬰的說“謝謝二叔”,齊嬰一邊哄孩子,一邊答長嫂:“嫂嫂客氣,都是我分之事。”

一旁的堯氏一邊寬著長媳,一邊也有些要流淚的意思,這時又聽那四兒問敬臣道:“二哥……三哥呢?他還好麼?”

因春闈之故,齊四公子其實也曾同他二哥鬨過一陣子的不愉,隻是他這人心寬,冇過多久就不記恨了,何況後來趙家人又鬆了口、答應要把趙瑤許給他,他既得償所願,自然更加不在意春闈中發生的事了,與他二哥一切如舊。

近來諸事繁多,齊四公子其實也有不變化。

他本是個貪玩的子,心裡一貫不裝事,唯一裝的也就是他那瑤兒妹妹了。原本他已將要夙願得償,都與表妹互換了八字,就等吉日一到行嫁娶之禮了,哪料家裡忽生大難,一時之間所有的事都了套,趙家人的口風於是也跟著變了,一開始還隻說婚期延後,後來見長兄獄、父親病倒,便索連婚都退了。

Advertisement

明明往日都是趕慢趕往本家跑的,如今卻躲得八丈遠,生怕與齊家扯上一點乾係。

齊樂不傻,隻是很多事都不計較,其實他早就知道趙家人品行不端,一貫高踩低,隻是他一直以為會這樣做的隻有姑父姑母,瑤兒妹妹那麼麗可,是絕不會如家人那般勢利的。哪料患難之際看清人心,他一心癡了許多年的瑤兒妹妹一見他家出事,也立刻就閉門不見他了,還正兒八經寫了封書信說要與他一刀兩斷,此生不複相見。

冷暖,變化竟是如此迅疾。

這事若擱在以往,齊樂自然難免要痛不生,但如今家族遭難父兄皆然,他也再無心沉溺於兒長,轉而開始意識到他自己對於這個家族的責任。

他要長大了……他不能一切都依靠父兄了。

他要幫助二哥,分擔這千鈞之重。

一個人長大或許隻在須臾之間,有那麼一個剎那能忽然明白自己之於某人某事的責任,這便是所謂機緣。這樣的變化或許十分微弱,但總有痕跡可查,譬如齊四公子的眼神,此刻便多了些往日所不曾有的慎重和堅毅。

這樣的變化落在齊嬰眼中令他頗,隻是他知道人的長並非朝夕之間就可以就,因此也並不指四弟能為自己分擔什麼,此時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敬安一切都好,你照顧好自己,其餘諸事莫理。”

齊樂是聰明的,自然聽懂了二哥的意思,同時也開始憎恨起自己的羸弱——他太冇用了,所以值此驚變之際才隻能像個三歲小兒一般驚慌失措、隻會等著二哥來救。

倘若他也有個一半職,倘若他也能有些際人脈,倘若他之前不是隻知道沉溺於那些不值得的兒長,那如今……

是他冇用!

齊樂悲憤加,卻尚不及言語,就聽家中奴仆匆匆進來稟報,說韓家的小公子來了,就在門廊外等候,想見二公子一麵。

韓家的小公子……韓非池。

齊嬰聞訊眼神有些微的變化,但並不明顯,他沉思片刻,彎腰將徽兒抱起來給長嫂,又轉頭對母親說:“母親,我去見仲衡一麵,很快回來。”

自齊家事發,早已門庭冷落無人敢登門,此時這位韓家的小公子卻來了。雖不知他此來何事,但畢竟都是難得,堯氏一時有些,說:“要不還是請仲衡進來坐吧,喝口茶也好。”

齊嬰想了想,說:“無妨,仲衡的子,想來也不喜勞師眾。”

這倒是。

韓家的小公子一向是個難以琢磨的脾氣,膽大妄為又不拘俗禮,若讓他進了正堂拜這個拜那個,反而是麻煩。

堯氏怨自己思慮不周,又連忙點頭應了,說:“好好,那你去吧。”

齊嬰同母親點了點頭,轉出了正堂。

門廊下夜涼如水,韓非池正長站在那裡等候,聽得齊嬰的腳步聲方回過了神,又折朝齊家正堂門口看來,了一聲“二哥”。

韓家的這位小公子是建康城一個遠近聞名的孽禍胎——有著頂好的出,亦有頂好的天資,卻偏偏恣意妄為不服管教,就算被他父兄強押上鄉試的考場也敢當眾白捲上去,令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他是不知愁滋味的貴公子,長年一副吊兒郎當的浪模樣,此時卻滿麵肅神態端凝、毫無玩笑遊戲之態。

著從齊家正堂匆匆而來的齊嬰,幾步便迎了上去,神鄭重目鋒銳,多餘之言一字未提,隻問了一句:“可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韓家小公子荒唐之名在外,堪稱建康城第一紈絝,上什麼壞名聲都有,以至於很多人都忘記了他時便有神之名,直到此時他再次出正才讓人回憶起來——韓仲衡曾是韓家這一輩上最傑出的兒孫,他家族老為其稟賦所震,方名之曰“非池”。

恐蛟龍得**,終非池中之也。

他此時不問齊嬰近況、也不問其家眷,隻因深知如此崩之際問這些都是無用,隻問一句,“可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隻要你說了,我就去做。

刀山劍樹,荊棘叢生,亦無所推擋。

齊嬰見他正,神也無避諱,隻搖了搖頭。

韓非池皺了皺眉,也不懷疑齊嬰是在客氣,他能看懂二哥眼中的謹慎,隻又問:“那眼下二哥打算如何?”

長夜漫漫,夜風乍起,吹得人心盪飄飄搖搖。

齊嬰的神則安穩如同山川,隻是看著韓非池的眼神有些許複雜。

他隻說了一個字。

“等。”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鞠躬謝大家的陪伴和留言,每次看到都特彆開心特彆溫暖~這一章結束了,離第三卷收尾大概還有個三章(分章細的話可能還有個四章,的話就三章了)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