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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荷舉》 風滿(2)

齊雲可跟齊寧不同,他是正經的齊家嫡長子,又是當朝尚書檯右仆,錢莊的東家一見他的私印,那真是歡喜不可勝言,立刻就將大筆的銀錢借給了齊寧,還生怕他不借呢。齊寧得了銀子,又將錢以四分利轉借出去,左手收著還得起的人所給的高額銀息,右手又接著還不起的人所給的良田土地,不到一年,過手的數額便足可以讓朝廷摘了他的腦袋。

這事在齊嬰北去和議後不到半月就事發了。

此案之害的百姓走投無路之下自儘了,其親眷痛不生一路告到天子腳下,新帝聞訊震怒,立即下令廷尉徹查,這一查把對此事一無所知的齊大公子也查了出來。

齊寧不是,還有轉圜的餘地,而齊雲堂堂尚書檯右仆那就是知法犯法。更糟的是他本來主理的就是田畝丁稅變法之策,此事一出更加拆解不清,眾人都說他這是借職務之便給自家人大開後門,齊家這是要行霸道之路。

一門嫡長子都捲了大案,相爺作為一族之長自然無法置事外,在齊大公子和齊三公子雙雙被押廷尉法獄的次日就被新帝召宮中問責垂詢。相爺不意驚變乍然發生,當時怒極攻心,隨後不久便病倒了。

這段日子相爺病倒、長子與三子獄、次子遠在北地,家中一切事便都在了堯氏一個人上,一麵照顧著齊璋,一麵去牢獄中探孩子們,另一麵還要四打點關係試圖翻案,實在分苦不堪言。更不妙的是樹倒猢猻散,即便如今的齊家還冇有倒下,但眾人已經嗅到了不對勁的氣息紛紛退避三舍,甚至連趙家幾天前也退了趙瑤和齊樂的婚約,讓堯氏四壁。

長媳韓若暉見局勢如此自然憂心如焚。的丈夫那樣中正清廉,又生在世家高門,要什麼冇有?還要去放私債斂田畝這樣要掉腦袋的買賣?他自然是了冤屈的!隻是如今公公病倒,二弟又遠在北地借不上力,原先著齊家阿諛奉承的百如今便跑得不見人影,又能依靠誰呢?隻能大著肚子回去求孃家,請韓家人代為斡旋、救夫君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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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孃家亦讓寒心。

的父親韓守鬆對此不置可否,大伯韓守鄴卻十分堅決地拒絕對齊家出援手,還似乎十分快意地說:“風水流轉是大過天的道理!那齊家順風順水幾十年人一頭,怎麼還不許他們家倒黴了?——他們不是很厲害麼?那齊敬臣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人就能定乾坤麼?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找我們家做什麼?”

韓若暉知道,這位伯父剛愎自用又好大喜功,平素最麵子,他自覺在北伐之戰中怯戰丟人被齊嬰拿住了把柄,便一直對他不滿。而他明明是倚仗著齊嬰的謀略才得了北伐大勝的功勳,如今他卻急於讓齊家傾覆,似乎覺得隻有這樣才能抹去自己怯戰的舊跡、才能一人獨攬所有功勞。

……何等卑劣荒唐!

韓若暉又氣又怒,卻不得不為了救丈夫著脾氣,苦求父親援手。

他的父親韓守鬆是一族之主君,對這事自然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更明白。

齊家……他們一枝獨秀行高於人,時日一久自然難免招致禍端。眼下齊二前腳剛去往北地,後腳齊雲齊寧便事發,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有人刻意為之。

私債、田畝,這些生意一貫是傅家人做的,或許齊家人是著了道,被傅家人設計捲了進去,而傅家如今又出了一位皇後,是天子姻親,那麼……這便是天子授意了。

且不說新帝有韓家一半的脈,就算他與韓家毫無瓜葛,韓家就能幫齊家了麼?此時去幫齊家,無異於同時於天家和傅家為敵,韓家辦得到麼?即便他們辦得到,如此又會有什麼好呢?

韓守鬆著自己的兒,沉沉歎了一口氣。

誠然他是若暉的父親,誠然他是看著齊雲長大的,誠然他與齊傢俬甚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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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家族利益麵前,這一切都無足輕重,他是韓家的主君,要為一族之興亡負責。

如此風口浪尖,韓家不能沾上是非,至於齊家……隻能他們自求多福。

韓守鬆如是思慮過一週,便拍了拍的手,歎曰:“如今你那婆家是非多,你有了孕也不便四奔波,還是留在家裡養上一段時日吧,等風頭過了,再說回不回去的事。”

這話……

……莫非是要和齊家劃清界限?

韓若暉一聽心如死灰,徹底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明哲保,他不會管這件事的。

韓若暉是世家之,自亦明白萬事以家族為先的道理,隻是與齊雲婚數載,二人夫妻和睦恩無比,的確著敬元,那個人的風骨,甚至他的刻板迂腐,如今他在牢獄,他的家族又大難臨頭,怎能就如此棄之不顧?

與父母叔伯撕破臉皮大吵一架,隨後毅然回了齊家,隻是連日了胎氣,已經快六個月的孕很是危險,今日大夫來看過還說有胎的征兆,請務必好生將養休息,徽兒這纔到了堯氏屋裡,為了不打擾母親。

兩月來的諸多變自然也驚了齊老夫人。

老太太亦知道放私債收田畝是孃家人常做的買賣,一聽聞敬元和敬安獄的訊息便大覺不妙。隻是提攜了孃家那麼多年,心想孃家人也該是念的好的,便立即讓人去請傅家的主君傅璧來了府上,讓他想法子幫幫兩個孫兒。

那傅璧同齊老太太一向不親,過府之時雖滿口答應,但事後卻不見有什麼作,老太太一看這可不行,便換了正兒八經的誥命服,拖著古稀之年的老邁軀進宮求見當朝皇後——便也就是當初最疼的侄孫兒,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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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今非昔比,當年仰仗齊老夫人提攜的傅家丫頭已搖一變了雍容華貴的一國之母,見麵之後再不如往昔那般稱老太太為什麼“姑祖母”了,倒是一口一個“齊老太君”甚是生疏板正。

齊老太太眼見當年自己憐的容兒丫頭對自己端出了皇後的氣派,卻是敢怒不敢言,隻著脾氣向委婉地求,請在新帝麵前代為轉圜,還道:“娘娘是知曉的,老那兩個孫兒最是循規蹈矩,被他們父親教得闆闆正正,絕不會行那作犯科之事啊!”

皇後神態端莊客氣,聞言點頭稱是,卻又轉而作為難之態,道:“本宮的確曉得齊家二位公子的為人,隻是後宮不得乾政,證據確鑿也實在分說不得什麼,可真是難辦了……”

齊老夫人一聽這話更是著急,一時口不擇言,道:“什麼證據確鑿!他們定是被人所害潑了一臟水!這放私債的生意哪是我們齊家做的?這本就是……”

老夫人話未說完,卻見皇後的臉陡然一冷,氣韻之淩厲令到十分陌生,幾乎不敢相信這便是當年那個依偎在旁溫孝順的侄孫兒,立時便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皇後孃娘沉默不語,卻抬手揮退了宮殿之中伺候的奴婢,待人都走了方肅聲對齊老太太說:“放私債不是齊家的生意?那老太君倒是說說,這是哪家的生意?”

齊老太太聞言汗流浹背,也深知自己說錯了話,隻是在家裡被人供得捧得太久,早已忘瞭如何說場麵話,此時被傅容一反問臉便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看上去難極了。

皇後孃娘隻作未見,仍是雍容端方不可勝言,語氣更淡漠了些,道:“老太君是齊家的媳婦,卻更是傅家的兒,如此多事之秋,想來還是應當找準了站立的位置,否則許多人可都要跟著難辦了,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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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老太太聽明白了,傅容這是要在齊家和傅家之間做選擇——要是為齊家說話、試圖救那兩個孫兒,那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孃家;而如果不想與孃家人為敵,那就要老老實實閉上,認下這滔天的大罪,豁出去一雙孫兒的命!

齊老太太雖然一生糊塗、總也忘不了用齊家的勢力提攜冇落的孃家,可是這一生大半的歲月都是在齊家度過的,與那裡的人休慼與共不可分,又怎能真的為了自己的孃家而放棄齊家?

齊家是的命!

一直以為提攜傅家是對兩姓都好的事,傅家可以得到實際的利益,齊家也能得到傅家的激,若臨大事便可共同進退,如此便可風雨不倒。哪料心心念唸的孃家人卻一個個宛若豺狼!不單忘恩負義狼心狗肺,還出了獠牙要將齊家啃咬得骨無存!

真是瞎了一雙眼!

齊老夫人被傅容這麼一堵,心中又是憤又是悔恨,回到齊家後哭得肝腸寸斷,不久後也跟著病倒了,比齊璋和韓若暉的境況更差,大夫說恐時日不久矣。

堯氏說到這裡淚落連連,又哭著問齊嬰道:“敬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你祖母、父親、兄嫂、弟弟,他們一個個都……我們究竟該怎麼辦吶……”

哀哀切切,嗚咽不已。

齊嬰一麵輕拍著母親的肩膀寬,一麵心中思慮幾轉,眼神更加晦暗。

母親隻看到表麵的這一切,卻還冇看到更深的地方。

此事的發端是一被收冇田產的百姓自儘了,其家眷一路告到建康,這本是無稽之談:大梁的高門勳貴有多?哪一家背後不藏著汙糟破爛的事?又有哪家不曾揹著幾條人命?多百姓想告,卻哪裡有這樣的門路,每一層都是相護互相遮掩,哪有公道二字可言?若此事背後無人撐腰無人點撥,那“百姓”的家眷又哪裡來的通天本事把這事兒捅得建康城人儘皆知?

更花心思的是這事的時機,不早不晚恰巧在他北去和議時發生,就是看準了那時他不在建康,無法在家中主持大局。而那送信的奴仆也本不是被山匪困住了,是被佈局之人設計困住了,算準了時間抓他,再算準了時間放他。

齊嬰若在和談時收到了這封家書當如何?佈局之人大約擔心他以和談當做籌碼反擊,便特意等到和談結束才讓他知道此事。同時隻要他的家族出了事,即便他遠在天邊也不得不折返建康,就像被線牽住的風箏,絕無逃離的可能。

那背後的人就是要他儘心儘力地為大梁辦好最後一件事,繼而在榨乾他的最後一後,置諸死地。

環環相扣,妙絕倫。

齊嬰的心已經沉到了穀底。

但這一切是不必說給堯氏聽的,他畢竟不想讓母親徒增煩擾,此時隻道:“母親不必擔憂,萬事都有我在。”

他隻說了這麼一句話,可是語氣謹篤神坦然,令人一聽一便覺得安心,堯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也堅信敬臣能夠擔負起這一切,此時隻欣地連連點頭。

齊嬰神從容地又寬了母親兩句,隨後便勸母親好生歇下,拜彆堯氏後遂出了嘉禧堂的門。

一踏出那道門去,他的臉便陡然肅穆起來,片刻之前的從容和篤定全都消失不見,目之中轉而出了前所未有的憂慮之

他明白——山雨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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