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了……還想說這小雜種和母親無依無靠的,怎麼竟會和自己一樣得以從當年那場大難中活下來,而且瞧上去還活得金尊玉貴的——原來竟是攀上了齊家的高枝兒!
這小狐真不愧是母親的兒,糊弄男人的本事一流,連齊家的那位二公子竟也被蠱了,還不惜為改名換姓天換日!
不……絕不會如此簡單……這小雜種是個什麼下賤東西?憑自己怎能跟齊家搭上?肯定是沈謙!那個殺千刀的負心人!是他在幫他的私生!
他不管自己、不管他明正娶的妻子、不管他的弟弟,甚至沈家倒了他也不在意!隻顧著去救他的心上人,和他們一起生的這個小雜種!
好!好得很!
傅貞氣極了,同時又強烈地自哀起來。
這一生都是荒唐孤寂:生於一個看似繁華卻走向衰落的家族,嫁了一個本不自己的丈夫,與一個並不真心的男子茍且度日,所生的孩兒還雙雙死去……
什麼都冇有,甚至心中也不殘存哪怕一點點溫存。
隻有荒涼。
那個小雜種……和的母親搶走了丈夫的所有,如今甚至連給藉的沈城也被害死……怎能容忍們母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奪走的一切!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時隻見大佛閣之佛普照,無量壽佛及觀音、勢至二位菩薩皆滿麵慈悲,而傅貞的臉卻被猙獰的恨意佈滿。
扭曲如同惡鬼。
次日,四皇子妃傅容便從自己的哥哥傅卓那裡聽說了這個有趣的訊息。
與哥哥見麵,本是為了問問齊三公子最近私債放得如何,冇料到卻有如此意外之喜。
那位姑母傅貞說來也是個無用之人,當年便綁不住沈家主君沈謙的心,一丁點兒利益都不曾為傅家撈到,隻會在落難之時懇求家族援手。如今找到了仇人之,雖然又恨又怒,可一個廢人也無力自己解決,最後還是要求家族出手。
好在,這回終於求到了點子上。
傅容輕輕地笑起來,眼神中有無儘的愉悅和暢意:一直苦苦尋找的那柄刀鋒,終於出現了。
慶華十七年十一月十二,見山關一役畢,魏大敗。
當是時,梁軍已深中原腹地,魏軍敗退至見山關駐紮,領兵將領正是顧家父子。
魏軍糧草不濟,顧居寒本待十一月末梁軍運送糧草時截糧,同時斷其糧道以求勝,無奈半年來北魏多敗,朝廷已多有不滿,更有鄒氏在魏帝麵前進讒言,稱顧家人有怯戰之心,老國公已是將軍暮年,有意藉機收攏顧家兵權。
魏帝聽信讒言,責令顧家於十一月月中之前出戰,否則即刻換將,老國公不得已,命獨子鎮守後方,自己親率大軍於十一月十二與梁軍開戰。
魏軍倉促迎戰,被梁軍設計圍困於見山關,折兵近十萬,老國公險些被俘,千鈞一髮之際顧居寒帶銳趕到,九死一生強行救出父親,卻無力挽回魏軍敗局。
這是大梁南渡之後對魏的唯一一場大勝,訊息傳回江左,舉國振。
而此時的大梁皇宮卻沉浸在張肅殺的氛圍之中
——梁皇,病危了。
其實說起來,這位陛下在位的年數已然很長,尤其對於他常年吸食五石散的來說,他實在算是很長壽了。但天子將崩,無論宮人還是百依然還是要做出悲傷之態,不能看起來太尋常。
打從了十月起,這位陛下便一病不起了,終日纏綿病榻,一副隨時都要嚥氣的樣子。而到了十一月十七這一天,陛下的神據說陡然好了起來,甚至能從床榻上坐起來了。
眾人一邊爭相稱喜,心中一邊暗暗地想:大事,恐怕就在這幾天了。
也就是在這一天夜裡,梁皇最後見了幾個人,除了朝中幾位重要的大臣,諸皇子公主中他隻見了自己的四子。
蕭子桁。
那天夜裡帝王寢宮明亮如晝,大殿之外天家兒跪了滿地,蘇平從殿出來,卻獨獨宣詔了四殿下進去,跪在門外的眾兒當即臉就變了,尤其是三殿下,麵沉如水,額角青筋迸出。
四殿下卻恍若未覺,隻是十分平靜地應了詔,隨即緩緩起,走了大殿。
江左建築大多巧,皇宮更加金碧輝煌,梁皇所居的太平殿已非雕梁畫棟可以形容,豪奢,隻可惜此時殿四瀰漫著濃鬱的藥味,還有令人難以忽視的、衰敗與死亡的氣息。
這一切都來自於他的父親——此刻正倚靠在床頭的,那個臃腫、老邁、奄奄一息的帝王。
蕭子桁向他的父皇走過去,本行跪禮,卻被梁皇攔住。他父皇的眼睛今夜尤其的亮,像是在燃燒最後的生命,著他巍巍地出手來,說:“四兒……來。”
他是要蕭子桁坐到他床邊去。
天子臥榻怎可擅坐,蕭子桁自然推辭,他父皇笑了笑,言道:“不必如此,左右過不多久,這座寢殿便是你的了……”
梁皇一貫渾濁的老目此時閃爍,這樁自先太子被廢之後便一直懸置的大位之爭,竟就如此輕易地在他言語中落定。
而此時四殿下蕭子桁神十分平靜,隻依言在梁皇床榻邊坐定,似乎毫不意外。
他當然不意外。
儲位之爭不過是演給外人和三殿下看的,實則梁皇早已決定,要將大位傳給自己的四子。
江左終究是世家共治,不可能出一位與世家毫無瓜葛的帝王,化繁為簡,實則這大位早已是蕭子桁的囊中之。但這些年梁皇一直假意抬舉自己的三子,為的卻是圖謀以後。
梁皇一生世家鉗製,如同三歲小兒一般無法做到政由己出,無非是因為這個朝堂為世家之人把持,寒門庶族無法占有一席之地。他是君主,反而無法言行隨心,做不到肆無忌憚地提攜扶持庶族,便不得不以自己的三子為馬前之卒,讓他衝鋒陷陣。
蕭子桓註定是一個棄子。
他的出不佳,這些年又在朝堂之上得罪了太多貴胄門閥,即便他登上大位,世家也不會讓他長久,他不過是個被立起來的靶子,要為未來真正的君王擋箭罷了。
而蕭子桓的作用遠遠不止於此。
隻要同時有兩位待選的儲君,三姓就要從中做出選擇。韓家是蕭子桁母族,位置當然已經註定了,而傅家也是趨利避害的家族,歸附於蕭子桁也不足為怪。
唯一的變數就是齊家。
那是一個太過端正也太過高傲的家族,這一代主君齊璋又是個眼高於頂的人,他早已不看重所謂從龍之功。但也正因此,他會使得齊家與另外兩姓漸漸走遠。
與此同時,梁皇也不斷在給予齊家越來越多的榮寵:一門之三位二品以上的高,已經是古往今來之所未見;他在齊家人麵前刻意地低頭,甚至客氣得不像一位君主;他讓齊嬰年紀輕輕就主考春闈,讓齊家的勢力膨脹到極點……
其他兩姓會怎麼想?
世家之間並非鐵板一塊,他們之間也在相互製約平衡,而齊家已經打破了這種平衡,那麼就難免會到他人的攻訐。
這就是朝堂,這就是人心。
大梁的朝堂已經被世家把持得太久了,而現在,一切就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著——四年前梁皇便藉由世家之間的爭端順勢扳倒了沈家,如今,便要到齊家了。
這些龐大而貪婪的家族,他們會相互啃咬相互廝殺,直到一方倒下,所有的都被倖存者吸乾,連骸都不會留下——這是何等的大快人心?
梁皇的眼睛越來越亮。
他拉住蕭子桁的手,努力地剋製著抖,一字一句對他說:“不要著急,也不要心……讓他們一個個,都給朕陪葬……!”
蕭子桁沉沉地看著他的父皇,那雙一貫顯得風流放浪的桃花眼此時已然全是冷酷鋒銳之。
他一字一頓地答:“父皇放心,兒臣絕不會讓他們好過。”
梁皇更地攥住他,說:“不僅是齊家!也不要相信你的母族和你的姻親……他們全都是、全都是……咳咳……吸人的蛭蟲……”
梁皇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越發青黑,已是將死之兆。
蕭子桁看著他父皇已經潰爛到模糊的雙手,眼中的哀和冷芒更甚,他輕輕拍打著梁皇的後背幫他順氣,同時應答:“兒臣明白……”
大殿森冷,窮奢極,死亡的氣息與那個冬天刺骨的寒意一樣來勢洶洶。
而那個時候梁皇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譬如他想告訴自己的兒子,齊家作為三姓之首雖然非殺不可,但齊嬰那個人卻可以留著。那是個心有丘壑且不貪不爭的人,當初梁皇給他春闈座師之位本隻想增進齊家的權勢、令他們行高於人為世家所不容,卻冇料到齊嬰最終會做出那樣的決斷。
他雖是世家之後,但品行之端、謀略之遠,也實在令人衷心敬服。
就讓他與子榆婚吧,這樣就算齊家灰飛煙滅,他也可以保全命……大梁,終歸還是需要那樣的人的……
然而彼時梁皇氣數已儘,這些話便冇有來得及再說出口,他隻能用儘最後一力氣拉住蕭子桁,死命地盯著他,氣籲籲地說:“你三哥……”
彆殺你三哥。
他的確與你相爭了,但他同樣為你扶植了寒門庶族,那些人將是往後你重塑大梁朝局的有力臂膀。
朕已經在這場爭鬥中失去過一個兒子了,不想再失去一個……所以四兒,算父皇求你,彆殺你三哥。
後麵這些話梁皇已經冇有力氣說出口,但他的意思那樣分明,蕭子桁又怎麼會看不懂?
他冇有立刻答話,隻是緩緩地扶著梁皇躺下,隨後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呼吸越發睏難起來的父皇,極富深意地說:“父皇,皇兄不殺伯仁。”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他繼位以後,即便端王不會主起事,卻也難保不會有人藉端王之名禍朝綱。
朝局已經萬分兇險,他絕不能容許任何一點意外發生。
梁皇聽懂了他四兒的意思,那雙老目於是再次渾濁起來。
他的氣息越發淺淡了,眼中哀傷更濃,最後卻化一抹無奈的輕笑。
這位帝王此生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也好……或許正因如此,你才能比朕走得更遠……”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慶華十七年十一月十七夜,梁皇駕崩。
同月十九,皇四子蕭子桁繼位,改次年為嘉合元年。
慶華末年臘月初一,端王蕭子桓與友人夜宴,醉後墜馬,薨。
作者有話要說:離發還有一段距離,抓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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