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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荷舉》 依偎(4)

齊嬰回過來,看到眼淚汪汪的樣子,臉雖然還蒼白著,卻依然出了笑意,颳了刮的鼻子,說:“辛苦了。”

沈西泠子都嚇得有些了,此時聽他哄,心裡又有種難以名狀的緒翻湧起來。

把藥罐子隨手放到一邊,又坐到床下去靠在他的膝蓋上,聲音很輕地說:“……你能不能彆再傷了?”

依偎著他,令齊嬰到此時的難過和心疼。

這話是冇法答的,於是齊嬰隻是輕輕地拍了拍的肩,用沉默給以安

兩人長久地靠在一起,好像可以就這樣一直持續下去。

後來還是齊嬰先打破了沉默。

他仍輕輕拍著的肩,任由倚靠著,沉了片刻後說:“今日四殿下來找我……我們說起了六公主。”

沈西泠聞言渾一僵,坐直了不再倚著他,回過頭看向他:“嗯?”

齊嬰也垂眸看著,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告訴殿下,過一段日子之後……我會迎娶。”

沈西泠愣住。

雖然一早就有過這樣的預計、今天下午也獨自理清了一切,可那時乍然聽到齊嬰那麼說,還是愣住了。

心中那種悉的疼也又漫溢上來,比起頭回聽說他要讓嫁人時也不遑多讓。

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愣愣地看著他。

齊嬰眉頭微皺,眼神依稀也有些掙紮,他輕輕牽起的手,說:“文文,你聽我說。”

他說完這一句以後卻沉默了下來,半晌都冇有說話,彷彿也口訥了,不知該說什麼。

而在那個沉默的空檔裡齊嬰想了很多。

小齊大人是個善思且善斷的人,越是麵對艱難混雜的局麵,反而越是能夠定下心來思慮綢繆,而自與沈西泠定之後,他便開始思考往後的路當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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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願辜負家族和朝廷,也不願辜負,可他終歸要有所割捨。

他生了去意——如果繼續留在這裡會讓一切打死結,那他不如乾脆斬斷這一團麻,帶走。

離開建康。

這個念頭剛生出來的時候被小齊大人自己視作荒誕,但經日過去他細細考量後,卻又覺得……還不錯。

甚至是非常不錯。

倘若留在建康,便難免繼續囿於家族和朝局的困境之,當年的沈相貴為一族之主尚且無法掙這個漩渦,可見此負之重。若想護住沈西泠、在他二人之間求一個圓滿,他便要捨得他生來既有的一切——家族、親人、位、名聲,所有的所有,與一起離開這裡,從此姓埋名度過餘生。

這不單對沈西泠是好的,對他的家族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如今的齊家權勢太盛一枝獨秀,而行高於人的後果總是難免慘淡。如果朝堂之上冇有了他,齊家的勢力固然會被削弱,但反而會因此變得安全,倘若高出另外兩姓太多,則無異於與所有人為敵,屆時彆說天家,就算世家也不會再是朋友。他的長兄並非破立之才,但長於維繫經營,隻要不出意外,便足以保齊家安穩太平。

而如果他真要離開朝廷,那他就必須在這之前料理好一切。

他終歸是個心裡揹著包袱的人,雖深知這個朝廷的腐朽,卻仍對江左之地的百姓心存悲憫——倘若他要走,也一定在走之前做一切他能做的,譬如春闈取士,譬如興兵北伐。

他必須在大梁開風氣之先。今歲春闈他的確矯枉過正,但這也如他所料引發了士林的震,而提拔庶族的口子一旦打開、下一任主考未免天下非議,便不得不順著他的路子繼續往下走,屆時再有三殿下一黨從中斡旋,大梁的場便有機會為之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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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做不到立刻改變這個國家,卻能儘力創造一個機會,這便是他仁至義儘,也是他給他自己的一個代。

北伐之事則更是如此。

至今他仍未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能夠接替他執掌樞院,未免他走之後江左大,他必須儘快興兵北伐、奪回三郡,趁眼下高魏局勢未穩,一戰定輸贏。如一切順遂,則江左未來十年無憂矣。

隻要解決了這些事,他就可以安心地帶他的小姑娘走了。

他冇有多時間,今日對蕭子桁允諾北伐之後迎娶蕭子榆已經是他能爭取到的上限,如若再拖,必然就會引起蕭子桁的懷疑,一年之他必須把一切都安排好。

而正因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這次春闈他纔會做得如此過激——如果錯過這次,他便冇有時間再等一個三年了。

他不能讓他的小姑娘繼續委屈三年,更不會讓母親的後塵。

他會娶明正大。

不過這些思慮都是不必告訴沈西泠的,否則的心思那樣細膩,一定會認為是自己牽累了他。他不想讓背上任何負擔,所有的取捨都是他一個人做的,與無關。

齊嬰垂下眼瞼,遮掩住眼中的思慮,默了默,又看向沈西泠,這時他的眼中就隻剩下清清淺淺的笑意。

他問:“文文,你相信我麼?”

沈西泠看著他,儘管彼時心中一片惶和悲傷,可對這個人的篤信終歸還是更勝一籌。

,點頭說:“我隻相信你。”

我隻相信你。

勝過相信這世上的一切。

“那麼,”他似乎有些,語氣又帶一點微微的侷促,“等我結束手上的事,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裡麼?”

沈西泠聽言一愣,有些冇明白:“……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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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了點頭,一向顯得悠遠冷清的麵容侷促更顯,若仔細去看,會見到他的耳也有點泛紅。

他應了一聲,又咳嗽了一下掩飾侷促,說:“就是……私奔。”

私……私奔?

沈西泠又愣住了。

實在冇想過有朝一日會從齊嬰口中聽到這兩個字——他畢竟是個那麼嚴肅板正的人,而“私奔”這個詞則顯得太過放丨浪了。一開始冇回過神,等回過神來以後巨大的歡喜便一下子從心底湧了出來,令手足無措了。

還冇忘記公主的事,便又著喜悅問他:“那……那公主呢?你方纔不是說要娶?”

他眉目安定,很坦誠地看著說:“那是假的,我不會娶彆人。”

那句“彆人”似乎著對的鐘,沈西泠聽懂了,心裡的歡喜便有些不住了,頓了頓,理了理思緒,又問他:“假的?你騙了那位殿下?那……那沒關係麼?你會不會出事?你……”

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都是關於他的、都是擔心他的。

齊嬰笑了笑,明明後背的傷口還疼得厲害,他卻覺得無關要了。

他又的小臉兒,頗有深意地說:“你不用擔心這些,我都會理好,你隻要知道我絕不會辜負你。”

沈西泠的心一下子就被他中了。

他真的很明白。即便他從冇問過,可他卻知道的惶恐、的不安,所以他會這樣清晰地給承諾,毫不含混,亦不需要自己猜測。

實在極了這個人,到已經有些鼻酸了。

沈西泠拚命忍著淚意,想了半晌,又問他:“那……那我們離開的話,你的家人呢?比如你父親母親、兄嫂、弟弟們,他們怎麼辦?”

齊嬰冇有立刻回答這句問話,隻是那雙目中的采微微有些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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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說的輕巧,其實隻要他活著一天,就註定無法逃開家族和朝廷的束縛。如果他要走,那必然要以一個死人的方式,否則就算他走了,齊家也會因此到牽連。

因此他一旦走了就不能再回頭——與親人或許還能再見,卻一定難如登天。

他明知如此,那時卻對沈西泠說:“無妨,不過稍難一點而已,想見還是有辦法的。”

而他雖然已經掩飾了此事的艱難,可沈西泠依然容得無法自持。

知道,他為了,捨棄了很多很多東西。

能夠想象的還要多很多。

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撲進他懷裡攥著他的服哭,卻說不出什麼來,隻能一聲一聲地他:公子。

齊嬰無奈地摟住,輕輕親了親的額頭,又打趣地問:“哭這樣,是不想跟我走?”

沈西泠哭得眼睛都紅了,聽他這麼說還是不忘反駁,先很快說了一聲“不是”,又繼續說:“我當然想!我做夢都想——我隻是、我隻是……”

他輕地幫眼淚:“你隻是什麼?”

看著他繼續哭:“我隻是從來冇有想過能得到這麼多……”

三年前我初次見你,隻想求得你的片刻憐憫;後來我變得貪心了,卻也隻敢想著留在你邊,冇想過能真的和你在一起;再後來我們在一起了,我以為我要忍耐一些難過和委屈,冇想到你卻願意放下一起帶我走。

我本隻求須臾,你卻給了我此生綿延無儘。

沈西泠哭得越發厲害了。

齊嬰歎息了一聲,又輕輕拍拍的背,低聲哄著:“也不都是為了你,我也的確累了,想休息了——你不是早就知道麼?我想要什麼樣的日子。”

沈西泠當然知道。

當年忘室之書卷無數,卻隻有抱樸公的文集讓他反覆翻閱,甚至還留了那麼多的批註——他真的太累了,他需要休息,去山林溪泉之中晝寢。

沈西泠的眼睛亮起來了。

齊嬰笑笑,開了個玩笑說:“不過到時候我冇有位也冇有錢財,萬一讓你過得不好怎麼辦?”

沈西泠一聽,子立馬坐直,拉著他的手說:“這你都不用管,到時候你就好好地休息,看你喜歡的書,每天就散步、釣魚、養花養草,我可以去賺銀子——你也知道我本來就喜歡賺銀子,而且也特彆會賺銀子。”

說得高興起來,自己眼淚、不必他再哄了,又看著他興致地說:“我們可以帶一些銀子走,我存了不,或者把現在手上的鋪子賣一賣,總能有不錢,足夠我們買上一個很不錯的田莊了!然後到時候我們可以把土地分一分,有一部分種菜,有一部分給佃戶——啊,還可以種果子,你最喜歡吃什麼果子?”

喋喋不休地說著,好像越來越興,彷彿明天就要過上這樣的日子了。

齊嬰覺得有些好笑,又委婉地提醒:“文文,我們還得等一陣子才能走。”

他原本還擔心這話會打擊了小姑孃的熱,冇想到隻是頓了頓,很快又提起了神,繼續興高采烈地說:“過一陣子?嗯,那也好,正好也有時間好好盤算盤算——啊對了,我們能帶著水佩們一起走嗎?你邊總離不了青竹和白大哥吧?現在你給他們多月錢,都告訴我吧,我要算一算,看看我們一開始能不能養得起大家……”

說著說著又苦惱起來,眉頭一皺,問:“要是養不起的話,可能還是要做點生意的——隻是我們畢竟是私奔嘛,總不好太招搖的,可以做點小本買賣,不惹眼的那種——你覺得怎麼樣?”

一直叭叭叭地說,像一隻歡快的小雀兒,齊嬰一直耐心聽著,但其實說的是什麼他倒冇有很在意,隻是一直在欣賞開心快樂的樣子,神采奕奕的,連眉間那顆漂亮的紅痣都彷彿更加鮮豔起來,令他也跟著愉悅。

如此開心,那他所有的捨棄便也都是值得的了。

“都可以,”他笑了笑,拉起玉白的小手親了親,眉目溫無限,“夫人做主吧。”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輕不重,正是萬般皆宜。而“夫人”二字卻明晃晃、昭昭然地落在耳裡,像個溫的烙印。

夫人……

那是曾經連想一下都覺得是逾越的名分,如今他就這樣給了知道,那不單單是,更是珍惜和尊重。

他真的把放在了心裡。

沈西泠本來都已經不想哭了,可這時一聽齊嬰說出這兩個字,眼淚便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啪嗒啪嗒的,好生莫名。

他失笑,又給拭淚,還不輕不重地訓了一句:“又哭。”

沈西泠也覺得自己這樣十分丟人,可是無奈就是控製不住。

害臊了,便倒打一耙,拉著齊嬰的袖子埋怨他:“都賴你,都是你惹我哭,我本來都不太哭的……”

“胡說八道,”齊嬰笑起來,眼中充滿憐,卻還是穿了,“你本來就哭。”

沈西泠聽言一愣,又被他這話逗得破涕為笑,靠在他上笑個不停。

此後漫漫長夜,兩人始終相互依偎著纏綿絮語。

彷彿可以就這樣直到一個又一個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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