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濯渾無力。
他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一片漆黑,他的意識也如一灘死水,有時候能聽到一些聲音,卻分辨不清那些聲音的含義,很快一切又恢復死寂。
如今睜開眼睛,看到第一亮的時候,陸濯才突然記起來自己是誰,記起自己在戰場了傷,記起自己回了家。
可這不是他的床,他的床上不會有那麼艷麗的紅。
陸濯想翻,卻變得不屬于自己,別說翻,他連聲音都發不出。
后有規律綿長的呼吸,說明這張床上除了他,還有別人。
陸濯再次看向面前的紅喜被。
他回京時,距離婚期只有半個月,莫非,他一直昏迷不醒,婚禮如期舉行了?
這是陸濯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他的雖然無力,腦海卻越來越清明。
也就是說,背后的人,是他新娶的妻子謝六姑娘,閨名畫樓。
陸濯自覺慚愧,竟然是這樣進的門,太委屈了。
近似麻木的無力,卻有去凈房的需要,陸濯冷靜片刻,試圖扣手指,這麼一個小小的作,他做得無比艱難,右手食指終于可以了,扣在.的床褥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陸濯的目,投向了里面的床板。
手指距離床板,還算近。
夜晚寂靜,魏嬈突然被一陣規律的扣床聲驚醒,很輕很輕的叩擊聲從背后傳來,像有人在輕輕敲床。
膽大如魏嬈,全汗都倒豎了起來,幸好屋里夠亮,各種喜慶的紅沖淡了那幽幽的寒。
魏嬈暫且保持不,很快,除了叩擊聲,還分辨出了一沙啞的聲音,就像張著呼吸。
這聲音更讓人覺得恐怖。
魏嬈猛地跳下床,雙足落地的瞬間,魏嬈做出防的姿勢回頭,結果床上除了背對躺著的陸濯,并沒有其他什麼不干凈的東西。
心口跳得厲害,呼吸急促得像剛結束一場賽馬。
陸濯看不見,可他聽得見,能聽出的害怕,陸濯甚至以為會跑掉會尖,可腳步聲居然停了下來。
是在觀察他嗎?
陸濯繼續敲了三下。
魏嬈終于注意到了那只半在被子外面的手,那是怎麼樣的一只手啊,五指修長慘白因為極度的消瘦變得仿佛在水里泡得太久的爪。
“世子,你醒了?”魏嬈緩緩靠近床鋪,傾看向他的臉,就見男人果然睜著眼睛,那長長的黑睫,可能是陸濯上唯一沒變的了,就連他的頭發,經過十來日的昏迷,都變得枯草一般,沒了澤。
陸濯看不到的臉,只能聽見的聲音,似乎有些耳,不過姑娘家的聲音,大抵都這般甜。
就在陸濯等著將自己轉過來的時候,跑了,高興地喊著“世子醒了”!
陸濯眉頭鎖,卻只能苦苦忍著。
苗嬤嬤第一個沖了進來,親眼確認世子醒了,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去知會國公爺老夫人以及陸家各房,第二件便是派人把住在客院的醫請過來。
這些魏嬈都安排小丫鬟去做了,苗嬤嬤眼里含著淚花,激過后,想起最重要的事,一邊喜極而泣地了兩聲,一邊慢慢地將陸濯調整朝外側躺的姿勢:“世子終于醒了,您都昏迷十一日了,世子別急,醫馬上就來!”
陸濯沒去看站在苗嬤嬤后的那個子,盯著苗嬤嬤著。
苗嬤嬤見了,側著腦袋湊過去。
陸濯說的是“阿貴”,伺候他起居的小廝。
苗嬤嬤反應過來,慈地道:“世子是要方便嗎?您背后傷勢嚴重,現在不能,我去拿東西……”
“阿貴。”陸濯目陡然凌厲起來,聲音都比剛剛大了一點。
苗嬤嬤老臉一紅,尷尬的。怪,世子爺多衿貴的人,昏迷的時候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醒了,怎麼會讓一個老婆子伺候。
“好好好,老奴這就去喊阿貴。”苗嬤嬤急匆匆地走了,暫且忘了邊還有一個人。
苗嬤嬤一走,陸濯的眼前再無遮擋,另一道穿紅的影躍視野,陸濯緩緩朝上看去,看到一位烏發如瀑般披散的人。麗的臉上毫無鉛華的痕跡,黛眉丹眸,瑩白,長了一張櫻桃般甜的。
也在看著他,似乎有些張。
陸濯并沒有認出魏嬈。
他只見過魏嬈三次,兩次魏嬈都是男裝,宮宴上那次魏嬈雖是裝,卻故意畫得溫乖巧。
子的發髻占了妝容的一半,發髻的變化能變出不同樣的丑,一旦披散開,對于不悉的人來說,更難認出來,更何況,陸濯大病初醒,更何況,他剛剛已經認定了邊的人是他的未婚妻謝畫樓。
說不出話,陸濯艱難地朝床邊的新婚妻子點了點頭。
魏嬈懷疑陸濯沒有認出。
就在想解釋沖喜一事時,柳芽快步跑了進來,急著對魏嬈道:“姑娘,阿貴來了,您快收拾收拾吧?”
剛剛大家都手忙腳,現在阿貴來了,住得遠的英國公等人也都將蜂擁而至,姑娘失了禮可不好。
魏嬈一聽,立即閃去了西側間,柳芽讓碧桃守在這邊,抱起梳頭用的東西去伺候姑娘。
魏嬈在西屋更時,聽到東屋傳來一聲嚎啕大哭,應該就是陸濯的小廝阿貴了。
魏嬈看向面前的柳芽,如果出了事,柳芽會哭得更厲害吧?
半刻鐘后,魏嬈從西屋走了出來,換了一常服,梳了一個簡單得的發髻,這樣的節骨眼,并不適合盛裝打扮。
阿貴伺候完世子爺,已經被苗嬤嬤打發走了,畢竟這是新房,阿貴沒道理一直賴著。
魏嬈還沒去見陸濯,英國公等人風風火火地過來了,魏嬈忙又過去迎接。
沒有人在意,從英國公夫妻到陸濯最小的堂弟陸澈,每個陸家人的心里都只裝著陸濯,都想以最快的速度親眼看到蘇醒的至親。
魏嬈理解,所以默默地走在最后,將床前的位置留給了陸家眾人以及一直守在陸家的一個醫。
眾人讓醫先給陸濯看病。
倒也沒什麼好看的,陸濯就背后一片傷,元氣大損昏迷過去了。因為昏迷,陸濯無法進食,只能靠補湯續命,這種況恢復得更慢,傷口拖下去惡化得越來越嚴重。現在陸濯醒了,醫能做的就是繼續觀察,只要陸濯別再昏過去,配合飲食湯藥,傷口會慢慢地好起來,虧損的元氣也能慢慢地調理回來。
“我先去寫個藥膳的方子,世子太久沒有進食,現在開始,要食多餐,一點一點加起來。”
安了陸氏眾人,醫告退了。
陸濯勉強喝了一點水,仍是干睜著眼睛說不出話的狀態,視線一一掃過床邊的親人,每一個都瘦了,每一個都紅著眼圈或含著淚,包括最威嚴冷峻的祖父英國公,眼圈也是紅的。
陸濯笑了笑,無聲地告訴家人,他醒了,沒事了。
他的母親,賀氏最高興,哭得也最厲害。
英國公夫人掃視一圈,在屏風一側瞧見了魏嬈,新嫁娘安安靜靜的,不爭功也不委屈,目相對,還朝笑了笑。
英國公夫人也過了最初的狂喜勁兒了,想起這是小夫妻倆的新房,英國公夫人立即安排丈夫與其他三房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先回去睡覺,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最后,床前只剩英國公夫人與賀氏,婆媳倆一個坐在陸濯床邊,一個站著抹淚。
英國公夫人想起魏老太太提的第四個條件,謹慎起見,魏嬈先扶賀氏去側室洗臉。
魏嬈地扶走了賀氏,苗嬤嬤、碧桃、柳芽也跟了出去。
英國公夫人這才低下頭,著長孫消瘦得令人心疼的臉道:“守城,你連續昏迷八日不見醒,醫們束手無策,祖母實在沒辦法了,就想去與謝家商量,看看能不能將婚期提前幾日,讓六姑娘嫁過來給你沖喜。”
陸濯點頭,他猜到了。
英國公夫人面上卻出一抹淡淡的諷刺:“然而命運弄人,祖母喜歡六姑娘,想著你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未料你這邊急等新婦進門沖喜,謝老太傅竟也走完了壽數,在咱們想去商議沖喜的前一晚駕鶴西去了。”
陸濯驚愕地看著自己的祖母,既然謝老太傅逝世,怎麼還會繼續沖喜?他竟虧欠妻子這麼多嗎?
英國公夫人握著長孫瘦骨伶仃的手,繼續道:“謝家說了,老太傅生前最疼六姑娘,老太傅一走,六姑娘若熱孝出嫁,那是不孝。這是應該的,所以祖母尊重他們的意思,主退了婚事。上午退的婚,下午我與你祖父就去承安伯府向四姑娘魏嬈提親了,為何是嬈嬈?因為祖母不舍得委屈你,嬈嬈容貌比謝六姑娘,品行……”
英國公夫人一邊看著長孫,一邊夸著魏嬈,除了看上魏嬈的那些理由,還特意提及了魏嬈的善良大義,也就是魏嬈許嫁的前兩個條件,若沖喜失敗,人家一點聘禮都不要,還愿意為陸濯守寡五年。
英國公夫人說這個,不是高興自家占了魏嬈的便宜,而是想讓陸濯知道,魏嬈是多麼好的一個姑娘,提醒長孫別因為外面的閑言碎語不喜魏嬈,真的不與魏嬈做夫妻。
陸濯面無表地聽著。
他虛弱,腦袋非常清醒。
魏嬈的母親麗貴人與魏嬈的父親魏二爺也曾伉儷深,魏二爺死后麗貴人都只守了三年寡,他與魏嬈沒有任何只有一點罅隙,魏嬈那樣野不馴的人,會因為同他或是激他戍守邊疆就自愿為他沖喜?
陸濯不信。
這次沖喜,肯定會讓魏嬈獲利。
首先,那兩個條件能讓魏嬈的名聲好轉,否則魏嬈高高興興地嫁過來或者拒絕祖母的提親,都會讓的名聲雪上加霜。當然,這一點是自家提親給魏嬈帶去的麻煩,魏嬈想辦法降低承安伯府所的損失,屬于人之常,陸濯并不會挑剔魏嬈什麼。
他在意的,是魏嬈主提出的守喪五年。
要換取名,守喪三年也夠了,魏嬈為何要求五年?
廚房將藥膳送來了,淺淺的一碗底。
英國公夫人親自喂陸濯喝下,喝的時候,魏嬈與賀氏回來了。
賀氏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喝了藥,說了會兒高興的話,想起魏嬈,拉著魏嬈的手對陸濯道:“守城啊,你能醒過來全靠嬈嬈給你帶來了喜氣,以后你可千萬要好好答謝嬈嬈。”
陸濯看向魏嬈。
當著兩位長輩,魏嬈謙遜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本也會醒的,與我無關。”
英國公夫人、賀氏同時反駁了,都把功勞推到了魏嬈頭上。
魏嬈只好般低下頭。
陸濯見了,只想冷笑。
沖喜救人,這種荒唐的說法,他從來不信,以后也不會信。
他能醒,是他自己命不該絕,與魏嬈或是任何愿意為他沖喜的姑娘,都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陸世子狗歸狗,這份堅信科學的觀念咱們還是要贊揚的哈~
哈哈,晚上有二更,100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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