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樓上,我和辛垂楊淺斟低酌。好心的伙計故意弄暗了銅燈,讓人越發看不出辛垂楊的年齡,乍一看,我倆倒像是一對私會的。
“別高才,乃今之蘇張,當真后生可畏。”辛垂楊似乎并不在意屋子里的燈有些曖昧,輕輕放下象牙箸,似笑非笑地著我,雖然能約聽出一揶揄,可點漆雙眸流出來的絕對是丈母娘看婿的欣賞與歡喜。
雖然心中瞬間閃過一迷惘,但我還是很快清醒過來,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姿態而已。李思和魏是我倆各自的肋,彼此都有顧慮,最佳的應對方案只能是借魏為湖爭得最大的利益了。
“師叔過獎。”一番寒暄之后,兩人的稱呼也隨著融洽的氣氛而發生了變化:“聽說師叔近來多駐足鎮江,可惜緣吝一面,今番總算遂了心愿。”
辛垂楊最近多次在鎮江面,我在得到關于茶話會的一番言論后,前兩次路過鎮江都傳出話要拜見,可都不見的蹤影。自然知道此事,說那時正好不在鎮江云云。
鬼才信你!我心里一陣冷笑,在我想來,辛垂楊滯留鎮江,明顯是為大江盟打探消息。由于和自己的老巢揚州隔江相,慕容千秋對鎮江的重視甚或在應天之上,城里聚集著大批江北同盟的骨干,加之地頭蛇槽幫原本就在鎮江擁有極其深厚的基,大江盟的線人幾乎被清理殆盡,想要獲得報只好另辟蹊徑。
湖藏在鎮江的線人實力令我吃驚,我中午放出消息要見辛垂楊,沒出三個時辰,已經和我面對面把酒言歡了,這讓我知道,前兩次本就是在躲我,而眼下茶話會大局已定,再不相見,可就連臺階都沒得下了。
“……師叔所指茶話會之弊端,晚輩深以為然,只是恐速則不達,才意徐圖之。”
“兒已經跟我說過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過兩日,我會帶兒和師妹藺無趕赴應天。”
“多謝師叔全。”我一語雙關地笑道。
雖然之前我已經聽到傳言說湖業已決定參加茶話會,但聽辛垂楊親口應允,我還是暗暗舒了一口氣。而能夠在應天見到魏,自然可以我的相思;至于藺無,這個連名字我都從未聽說過的,大概就是魏的替代者了。
湖還是不肯放棄自己的傳統啊!我心里暗忖,縱然鹿靈犀、辛垂楊都是天縱之才,一個悟得人道,另一個更是顛覆了湖百年的傳統,兩人都有心改變湖,但傳統的力量還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魏心事方明,就毅然舍棄了這個湖史上有數的杰出弟子,看來那些居在太湖小島上的湖前輩應該對門中的事務依舊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別,你別心里罵我就好。”辛垂楊心照不宣地笑道:“兒是我一手帶大的,自然有些私心。不過,執掌湖雖然榮耀,但兒畢竟是兒家,易求無價寶,難得有郎啊!”
辛垂楊的輕嘆不似作偽,大概是想起了前塵往事,只是為誰而,倒讓我頗費思量。是楊慎嗎?他文采出眾,人風流,又出世家,實乃佳配,辛垂楊若是嫁給他,相夫教子,正是兒家向往的生活,也不必整日里和一幫男人在江湖上勾心斗角了。
然而,楊府的驚鴻一瞥最多讓在午夜夢回之際多一些旖念,但絕不會刻骨銘心,二十年的江湖生涯大概也早讓拋去了年時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麼心中難求的有郎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一位英雄?
不過這個問題對辛垂楊來說就像李思一樣都屬于忌的范疇,我謝過的大度之后,便藉口要修訂名人錄,問起了藺無的況,然后不知不覺地把話題轉移到了茶話會上,兩人取得了相當的共識,甚至辛垂楊在聽說已經有近二百家門派先期抵達應天后還有些過意不去,說茶話會事務繁雜,沒幫上什麼忙,反倒讓我專門跑了一趟鎮江,委實罪過。
“師叔見外了,不是還有七天才開幕嘛!一切都來得及。何況,有蔣小侯坐鎮應天……”
“一個紈绔子弟而已。”辛垂楊言道,臉上閃過一不屑。
又在演戲吧!我一怔,心中暗忖,雖然蔣遲曾經接了慕容的宴請,但那是因為順路罷了,就算辛垂楊心向大江盟,也沒有必要表現出不滿來,特別是在我的面前。
“蔣小侯天資過人,師叔切不可以尋常世家子弟視之。”遲疑剎那,為了魏,我還是好心點了一句。
“別,你能提醒我,我很高興。”辛垂楊微微有些詫異地瞥了我一眼,旋即角綻出一笑意,似乎很滿意我的態度,然后語重心長地道:“老實說,江湖對你頗多非議,湖不能不其影響。我最初對你就很有些不滿,多虧兒替你辯解。其實,湖與你的目標完全一致,都是為了江湖的繁榮與穩定,只要坦誠相見,我們的合作會很愉快。”
“晚輩正有意和湖進行全方位的合作。”我飛快地道:“雖然一直沒有見到鹿掌門,但只要有師叔在,我想一切都不問題。”
辛垂楊略有遲疑,才展笑道:“別,你別給我帶高帽,湖諸事還要師姐拿主意,但合則兩利,我想師姐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辛垂楊不上鉤也在我的意料之,畢竟對我還是戒心重重,但話里已經約有些跋扈的味道,打下一個楔子,或許未來就變一招妙棋。
“有師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沉片刻,我問道:“師叔,晚輩還有一事相求,鹿掌門是阿的師傅,于于理我都該去拜謁,只是仙蹤縹緲,我實在不知到哪里去會,而阿又不肯告訴我……”
“兒不是不肯告訴你,而是同樣不知道。”辛垂楊不疑有他,直言道:“事實上,就連我都不清楚師姐在何,除非想見我。依我看,你還是別白費工夫了。再說……”
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里,笑道:“想想我一天有不完的心,有時候還真羨慕師姐呢!”
說著說著,臉上出一副奇怪的表:“或許,我天生就是勞祿命。”
轉頭著窗外,有些意興闌珊地道:“就像這大街上行匆匆的路人……”
話說了一半,卻戛然而止。我見蛾眉輕蹙,便向窗外去。天已晚,門檐下的氣死風燈已經點燃,照得四周亮如白晝。樓門前停著兩輛豪華馬車,七八個壯小伙護住馬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行人,中間,一碩漢子擁著兩個絕代佳人緩步走進樓里,正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
“他消息倒快。”辛垂楊的聲音著一冷意。十大門派的掌門通常都是在茶話會開幕的前一天到達,我倆自然部明白慕容千秋絕不是去參加茶話會而路過此地。
“不見得是為師叔和我而來的。”我才見過慕容千秋,江湖上又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他的確沒必要特意跑來見我,而那兩一臉慵懶之,顯然剛剛歡好過,慕容千秋這廝八是用完了人兒,到鶴樓這座鎮江最出名的飯莊滋補來了。
辛垂楊不再言語,卻目不轉睛地著慕容千秋一行,慕容千秋后是一襲青衫的隋禮,常伴左右的慕容仲達和王惕卻不見了蹤影。
如此松懈的防,慕容千秋這家伙真是好大的膽子!我心頭微微一,若是大江盟有心伏擊的話,眼下的慕容千秋簡直就只有死路一條!再說,到了鎮江,槽幫幫主李展怎麼不陪同呢?他可是地頭蛇啊!
我正暗自奇怪,樓下傳來了慕容千秋不疾不徐的聲音:“我是揚州慕容,我的客人到了嗎?”
“已經到了……”
掌柜的話剛起了個頭就立刻低沉下去,周圍嘈雜的聲音擾了我的六識,讓我無法聽清楚下文。
不一會兒,樓梯上傳來一陣緩慢而笨重的腳步聲,半天才上了樓,走過我所在的包房,直到走廊盡頭,才停了下來。
那兒正是鶴樓眼下最熱鬧的地方,我和辛垂楊到了不久,就從那間包房里傳出來一陣陣靡靡的歌聲和放的嬉笑聲,一直持續到現在。
聽靡之音并沒有因為慕容千秋的到來而減弱分毫,我心下頓時奇怪起來。慕容千秋為主人,卻姍姍來遲,顯然沒把客人當回事,而且還似乎有意瞞自己的武功;這客人也沒有因為主人的怠慢而進退失據,依舊我行我素,兩下的關系還真耐人尋味。
辛垂楊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突然拉了鈴繩,須臾,那個伶俐的伙計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
“公子還要點什麼?”
辛垂楊卻不搭話,只是好整以暇地夾起一顆焦山白果放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我見狀只好裝出一副不滿的樣子對伙計道:“小二,告訴東頭的客人聲音放低些,他們實在太吵了!”
伙計有些為難:“小的已經去勸過兩回了,都被罵了出來。”隨即諂笑道:“公子您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貴人,就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小的去給您再熱壺兒紅來,老板說了,吵著了客人,這酒算是小店給您賠不是了!”
“這可不是鶴樓的作風啊!”我故意沉了沉臉:“什麼客人,連貴樓的朱老板都不敢得罪?”
“當的唄!”伙計似乎對那客人印象頗差,怨憤道:“還是幾個軍爺,不然,老板早攆人了!”
“軍爺?”
我和辛垂楊對視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能讓財大氣頗有背景的鶴樓有所顧忌,絕非等閑之輩,可我才從江衛出來,江衛的幾個重量級大員都在衛里,這幾位軍爺究竟是什麼來頭?
“是鎮江衛的李大人、謝大人還是烏大人?”我看似隨意地問道。
“都不是。”伙計聞言,愈發恭敬的道:“聽口音,好像是浙江杭嘉一帶的。”
“哦?那可是浙江督司武大人的轄區啊!”我一怔,心道,莫非是我那岳丈的屬下?可慕容千秋雖然和我這位岳丈大人關系相當切,但向來都是單向聯系,知者甚寡,瞞還來不及,怎麼會如此招搖地接他的屬下?心頭一,便問起那幾人的相貌來。
隨著伙計的形容,我的腦海里漸漸浮起樂茂盛的影子。
怎麼是他?!疑念大生的我竭力保持著從容鎮定的模樣,又隨口問了伙計幾句,才把他打發走。
“別,有什麼不安嗎?武大人……是不是你如夫人武舞的父親?”
我點點頭:“聽著好像是我岳父大人轄下的幾個將領,不知慕容千秋怎麼和他們攪到了一起?”以湖在鎮江的線人能力,想調查出樂茂盛幾人來并不困難,我沒必要替慕容千秋瞞,只是言辭中卻有意將辛垂楊引歧途。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別,慕容用心深刻,你豈會不知?”
我搖搖頭:“為者不得擅自結江湖中人,這是場鐵律。師叔你看慕容千秋有意瞞武功,那幾位將領很可能并不知道他的真實份,就像我當初在揚州,只知道他是聽月閣的老板一樣。何況,他明顯對這幾人并不十分重視,與之結可能并非是針對大江盟,而是另有原因。”
這正是令我狐疑之,慕容千秋應當知道樂茂盛的價值,為軍中新銳代表,又經剿倭一戰,樂茂盛的前途不可限量,慕容千秋為何如此怠慢他呢?就算知道我和樂茂盛不睦,也沒必要這麼肆無忌憚地失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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