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衛明領著江永進了廚房,向江衛國介紹道:“這是我二兒子江永。”
“七叔好。”江永問好,語氣中卻帶著一疏離。
“沒行李?”江衛國切點很清奇。
“他不住,晚上的飛機,我給他做道菜。小楓,幫我拿五個蛋兩包白糖過來。”江衛明道,先去洗手。
江衛明取了五個蛋的蛋黃倒上一包多的白糖,綠豆澱和清水,打散,攪勻。白糖、蛋黃和澱的混合難攪,江楓想幫忙,江衛明非不讓,一定要自己全程手。
攪勻了又加了點清水再攪一遍,再過篩濾上兩遍,倒進鍋裡,燒熱加豬油,拿大勺不停攪拌。
勺不離火,火不離勺,一刻都不能分神。
江楓約看出來江衛明在做什麼了。
三不沾。
三不沾是河南安名小吃,卻經常和東北菜掛鉤,據傳當年那位喜歡下江南的皇帝吃完後龍大悅,但江楓沒吃過。
這菜,重油重糖,做起來極其費力,江建康不會,老爺子會也不做,最主要是想做真正正宗的不粘盤,不粘牙,不粘筷子的三不沾對廚師火候功底的要求非常高,要求表面平整還圓潤,火候不行就會油糖,粘鍋變。
對於江衛明這種九十多歲的老人而言,這道菜的難度更是指數形式遞增的。
鍋裡的蛋已經變得像糊糊一樣,江衛明又往裡加了一勺豬油,繼續攪。
他還得再快速攪七八分鐘,然後還得顛勺,手上作得三四百下才能出果,中途還得再加幾次豬油,變換火候,一直到鍋裡的三不沾變得,圓潤,型。
江衛明已經攪了三分鐘了。
若是讓江楓這樣攪上三分鐘,如此高速不停的攪法,他也該累了,手臂可能都有點酸脹麻木。江衛明顯然也是這樣,他握鐵勺的手臂開始抖,額頭上出現細的汗珠,攪拌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行了,三不沾我又不是沒吃過,你別做了,我趕飛機,先走了。”江永不願再看下去,也不願再等下去。
“等一下,快好了,還有五分鐘,五分鐘就好了。”江衛明看著鍋裡,手上的作不停。
江永想走,腳卻跟釘在了地上一樣,拔不出,邁不開步子。
江楓看著鍋裡。
鍋裡的三不沾已經接近型了,江衛明在顛勺。
不是像平時炒菜那樣關鍵火候顛幾下讓醬均勻,做三不沾得持續不斷地顛勺讓三不沾熱均勻,不粘鍋,顛出圓潤的形狀,沒有一棱角和突兀的不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三不沾也是強迫癥患者的福音。
出鍋了。
型的三不沾從鍋裡直接進了盤裡,盤的時候還彈了一下,如果凍一樣。
果凍的Q彈,是因爲明膠,因爲其富含的纖維蛋白。三不沾這道完全由蛋黃,糖,油和綠豆澱做出來的傳統甜品,在口上也能和果凍這種工業化產一較高下。
“嚐嚐吧。”江衛明的確是累了,這道菜太費力已經不適合他這個年紀的廚師了,“小楓你也嚐嚐。”
江永沒有。
江楓見江永不,本來也不想去挖第一勺,但轉念一想如果兩人都不吃不是讓江衛明尷尬嘛,就拿了勺子挖下一小塊。
三不沾就跟蛋糕一樣,勺子輕輕一舀就挖下來一小塊。
口。
口和果凍有點像,細膩,香甜,順,還有一蛋的清香。
如此重糖重油的一道甜品,卻一點都不膩。江衛明加了那麼多油,鍋裡看不出來,盤裡也看不出來,全被他包進了三不沾了,可是吃的時候,也不會有油汪汪的覺。
“好吃。”江楓本想用一些看起來高級一點的四字語來誇這道甜品的。
奈何自己沒文化,一句好吃行天下。
一看,果然不沾勺。
洗碗工作者的福音。
江永看著盤裡缺了一個口的三不沾。
這是他19歲以前最想吃的一道菜。
他從小就知道,他爸偏心。他大哥比他大了整整十歲,他爸已經習慣地去他大哥,沒有多餘的分給他。
因爲江衛明是國營飯店的大廚的緣故,家裡從不缺油水,但糖依舊是個稀罕。他大哥吃三不沾,每年過生日他爸都會親自下廚給他大哥做,很小的一個,沒有他的份。
他每年生日都要求吃三不沾,其實他不甜食,他只是想得到和大哥一樣的待遇,一樣的,可他爸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給他做過。
他考上大學那一年,他大哥要結婚,家裡沒錢了還借了不,他爸只給了他學費買了張車票,生活費就10塊,他想方設法勤工儉學,啃了整整一個學期的玉米饅頭,鹹菜都捨不得買,不然連回家的車票錢都沒有。
參加工作第一年,他拿著近半年的工資去北平號稱做三不沾最正宗的店吃了半個月三不沾,吃到吐,吃到看見蛋和糖就噁心。
他爸養了他19年,他也還了他爸19年,往後這十幾年,兩不相欠。
“你小時候生日總吵著要吃這道菜。”江衛明突然開口道。
“你嗜辣,我那時總覺得你是故意和你哥較勁,所以從不放在心上。”
“現在老了,才能看清原來我的心有多偏。”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趁見你的時候還有力氣,做給你嚐嚐。”
江永嚐了一口。
不是最好的,卻是他想要的。
“爸,等小然結婚,我接你過去參加婚禮。我趕飛機,先走了。”江永道,急匆匆地走了。
江衛明笑了。
他知道,他兒子不會原諒他。
但至認他了。
終於肯再他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