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遲知道我離京在即,也不拖我去走馬章臺了,將皇上護送回宮,我說要回廬再叮囑下人一番,兩人便在馬寧子胡同分手。
甫一進大門,就見院子當中肅立兩人,見我進來,齊齊迎了上來,前面一個正是昨兒才一同喝過餞行酒的沈希儀,只是他全不似昨日那般神采飛揚,反是臉沈的可怕。
'唐佐,出什麼事了?'我一下子想起早該到京城卻一直遲遲未到的希玨和嫂子,心頓時'喀登'一聲:'希玨,……'目瞥向沈希儀后的那個年輕人,他眉目清秀卻是一臉木訥,頗有風霜之,雖然穿著一襲花白長衫,腦袋上還頂著一頭烏發,可我一眼就認出他來,竟是林木蟬,心中更是驚訝,強忍著才沒出聲來。
'希玨們傍晚到了,可……可希玨一只腳廢了,永遠都走不了路了!'沈希儀悲憤地道。
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又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或許是因為沈希儀的表太過于嚴肅而讓我不由自主地往最壞的方向想,聽到希玨至還活著,我心里竟暗自慶幸起來--腳沒了?沒了就沒了吧!人不是還活著嗎?
隨后,我才意識到,他們竟然遇襲了!
'唐佐,人在比什麼都重要!帶我去看看希玨吧!'邊往外疾走邊問道:'嫂子和我侄沒事兒吧?'沈希儀點點頭:'希玨就是為了保護們的傷。'又道:'還多虧了林寺的師父,不然,們三個怕都要被害了,可憐我手下二十兵,回來的只有七個!'木蟬謙遜了一句,道:'木蝶師弟也了箭傷,師傅就讓小僧護送沈夫人和沈小姐來京。''宗設!'我心頭猛的一震,已經大致猜到了究竟是誰攻擊了希玨一行。
當初寫信給魯衛,請他幫忙從他師門里找個人來暗中護衛希玨一行,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不過我沒想到,林派出的竟是戒律院首座木蝶。
木蝶乃是林新一代弟子中僅次于木蟬的第二高手,據說有著不輸于名人錄前三十位的實力;而沈希儀派去接他妻和妹妹的二十名軍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軍中銳,竟然死的死、傷的傷,對手的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沈希儀在軍中政界并沒有多敵人,政界的敵人就算要對付他,也極有人會先對婦孺下手;打劫的強盜見到兵大多也都躲得遠遠的,真正與沈希儀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宗設。
朝廷極力宣傳的剿倭英雄是沈希儀,坊間流行的故事主角也是沈希儀,我的事跡只有數人才真正了解。沈希儀又是剿倭營的主將,宗設把國仇家恨通通算到他的頭上也是合合理。
只是我沒想到宗設這麼快就展開了報復行。他進不了京城,只好拿沈希儀的妻出氣,只是他大概沒想到暗中還有高人保護,以致功虧一簣。
馬車一路狂奔到了沈府。
三人進了院,沈希儀方指了東廂房一下,我便施展幽冥步沖了進去。
'哥哥--'半倚在榻上的希玨似乎剛剛梳洗完畢,一個丫鬟正替梳著那烏亮鑒人、幾抵纖腰的一頭長發。
雖然消瘦了許多,卻不見我想像中的戚容,反倒很沉靜從容,只是見我闖了進來,眼睛才倏地一亮,臉上頓時綻出一朵花來,驚喜地喚了一聲,子一蹁下了短榻,可的腳真是吃不住勁兒了,一個踉蹌,就向一旁跌了過去。
'希玨!'我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的子,把抱在了懷里,一下子噙住了的櫻用力地啜吸起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藏在心底的恐懼和憂傷吸出來化解掉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那丫鬟驚一聲,兩人這才分開,再看屋里已是空無一人,只有門簾不住地晃。
'希玨,你苦了。'我憐地去眼角的淚水,把抱回榻上,去的繡鞋,褪去香,兩瓣的蓮鉤便落了手中,只是一瓣溫如玉,另一瓣則略顯蒼灰,手微有涼意,再看足踝,一道銅錢大小的疤痕赫然目。
'奴不苦。'人家最的部分被郎抱在懷里,希玨已是不可抑,只是的一雙妙目卻不肯離開我片刻:'哥哥,奴這是高興,真的。'虔誠的目和臉上散發出來的異樣彩讓我知道,真的并不在意自己的一只腳已經廢了、將來很難再獨立行走了。雖然我心頭一松,不用擔心沉迷在自怨自艾里,可的心境怎麼會如此奇怪?
'哥哥你知道嗎?奴前個丈夫結婚兩年就死了,其實之前奴還曾許了個娃娃親,只是那家的兒子很早就死了。別人不說,可奴知道,奴大概是克夫的命,找了個相面的也是這麼說。遇上哥哥,奴心里又歡喜又害怕,哥哥和大哥去打倭寇,奴整日里提心吊膽的,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直等到聽到哥哥的喜訊,奴這才睡上了安穩覺。'說著,拉著我的手放在腰間,隔著服,約能覺到比以前瘦了:'四月里的時候,奴比現在還瘦哪,哥哥送的那副鏈子都沒法戴了。''別胡思想,也別信那些無良相士的胡言語!'聽人宛宛傾訴一段衷腸,我心中對說不出的憐,用力把摟在懷里:'就算你克夫,相公也是逆天的命,不怕克!''奴知道哥哥……相公命。'頭一回聽我自稱相公,希玨又又喜,忍不住換了稱呼:'相面的也說,只要丈夫命就無妨,只是奴怕是要短壽了。其實能和相公過上一年半載的,奴也就心滿意足了,可奴總有些癡想,若能過上五年十年的、二十載三十載的,直過到奴和相公都七老八十了、都了老爺爺老了,那該有多好啊!''在淮安遇刺傷那會兒,奴真是萬念俱灰,想一定是相公的命太了,奴就是心里想著相公都承不起了,如何還能嫁給相公?
可后來聽木蟬大師說,我面相原本的確是疾厄宮克夫相,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遭遇一場上蒼安排的劫難,為金所傷,且永不復原。奴足踝所一箭,正暗和破解之法。奴雖然廢了一只腳,可換來了和相公廝守一世,奴豈能不高興呢?'等從希玨房里出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兒了。我許下諾言,一俟我回到京師,就立刻迎娶;而希玨得償心愿,也是道不盡的相思,說不盡的話。
不是顧念著尚未完全康復,這麼個已知男事滋味的婦怕早就全面淪陷了。
復與沈希儀、木蟬一起檢討那場遇襲戰,我才大弄清楚了事件的經過。
在出了淮安府沭縣約百里,快進到山東地界的一段坡路上,被宗設余黨打了伏擊,頭一弓箭就死了九名軍校,第二又死了三人,希玨就是被這一弓箭中的流矢斷了腳筋。
不是木蝶冒死攻擊那些弓箭手,車隊恐怕就要全軍覆沒了。而宗設看來武功也是一直沒恢復,發覺木蝶實力強悍,也不得不撤退了。
'不是因為倭寇的箭頭上抹著毒藥,沈小姐的足筋或許還能接上,可現在,怕是再好的金瘡藥也沒用了。''是我害了希玨!'沈希儀已從暴怒中清醒過來,痛心疾首地道。
木蟬自然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可我知道,當初在無名島上,沈希儀曾有意拖延時間,放走了一部倭寇,本意是窮寇勿追,沒想到除惡不盡,反其害。
他罕見地失去冷靜,不是因為妹妹傷致殘的緣故,更多是因為他的疚。不過聽到我已和希玨訂下佳期,他臉這才好看了許多。
'自從寧馨郡主遇刺以來,京城防衛愈加森嚴,宗設恐怕也不敢在京城生事。所以,我在京城安全無憂,倒是宗設殺我不,很可能將目標轉向你,你行走江湖要小心了。''唐佐,宗設就給我了,不把這廝挫骨揚灰,我怎麼對得起希玨!只是京中防衛萬不可松懈,剿倭營不單單是打垮了宗設集團,還了許多漢人的利益,其中不是能高來高去的江湖人,不可不防啊!''大人對江湖人有見。'在回廬的路上一直默默無語的木蟬進了書房之后,第一句話就直刺我心底的私。
'沒那事兒!'我斬釘截鐵地否認道,不待木蟬說話,我又道:'別什麼'大人'的,聽著別扭。我和老魯是朋友,和你木蟬也是人,我沒你木蟬大師,也沒你木蟬長老吧?''那,,'木蟬不再堅持,微微一笑,旋即雙手合十,深施一禮,正道:'援手之德,敝寺上下銘五,貧僧謝過了!''林不也救了我的人嗎?'我笑道:'別謝來謝去的了,大家都是朋友嘛!你幫我、我幫你,理所應當。何況,你死活要跟我回廬,恐怕不是為了說句謝謝,也不是為了聽我道謝吧!''明鑒。'木蟬道:'恩師月初接到函,要求敝寺提供高祖的全部資料,恩師本就讓貧僧赴京以解之,正巧夫人遇險,木蝶師弟求助,貧僧便有了進京的借口。''果然!'我沈聲道:'那就請你替我解吧!'我從書櫥中出一本冊子遞給木蟬,道:'高祖十歲林寺,被上代方丈寶慧大師錄為關門弟子,法號空見,十八歲開始修習達十八杖,二十二歲開始修習金剛伏魔神通,二十六歲與同門對練中誤傷了左眼,二十九歲被逐出師門,后投十二連環塢。我沒說錯吧?
'木蟬點點頭。
'或許是為尊者諱的緣故,我在蘇州的時候,老魯并沒有告訴我,那個傷了高祖的同門就是尊師空聞大師,這是后來我在刑部看到的資料,不知道這資料是否準確?''準確無誤。'我突然轉了話題:'我記得你修煉的是七十二宗絕技里的枯禪心法和佛門獅子吼吧!雖然不如尊師通七十二宗絕技中的三項那麼驚人,但因為枯禪心法和獅子吼都是名列前五的絕技,有人已經把你和尊師并稱為林百年來罕有的天才。那麼貴寺是如何評價高祖的哪?
''空見師叔的天資在敝寺五十年來可排名前五。''那也該稱為天才了,可問題出來了。那場比武在十四年前,令師正值壯年,武功正在顛峰,又是佛法深的有道高僧,面對武功比自己差了至兩的天才師弟,他怎麼可能誤傷他?就算是真刀真槍,空聞大師怕是寧可傷了自己也不愿傷了小師弟吧!如果真是誤傷,以令師的格,十有八九要躲進藏經閣疚一輩子,豈能在七年后接掌林?!難道他那時候就看出來高祖有狼子野心?''那只是一樁苦計而已。'木蟬緩緩道。
聽木蟬證實了我的猜想,我心中竟然張起來--高祖上的,不僅牽扯到十二連環塢的覆滅之謎,而且聯系著大江盟、排幫、鐵劍門甚至湖,真正是牽一發而江湖啊!
'當年快活幫與十二連環塢一戰震江湖,快活幫的實力不在敝寺之下,十二連環塢竟能一戰而滅之,江湖上誰也說不清楚它真正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但正邪不兩立,敝寺還是在兩年后聯手武當及幾家白道同道,派出兵強將進剿十二連環塢,結果它避而不戰,在太湖里和白道捉起了迷藏,并在白道撤退之際,趁白道警惕下降,打了白道一個措手不及,敝寺和武當都損失了一名長老。''師祖明白,沒有確切的報,想在太湖里剿滅十二連環塢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于是就想出了這條苦計,準備派人打十二連環塢,空見師叔揣到了師祖的心事,遂遂自薦,去十二連環塢臥底。''師祖卻猶豫不決,一來空見師叔自苦、嫉惡如仇,怕他面對十二連環塢的惡人了破綻,二來他修練金剛伏魔神通正到了關鍵時刻,需要高手護持,故而無法離寺,但空見師叔一番說辭打了師祖。''于是,在一場同門對練中,恩師傷了空見師叔的左眼,因為眼睛對修練金剛伏魔神通來說重要無比,他左眼傷后,功力大損,而且無練神功,于是變得自暴自棄、屢犯寺規,遂被逐出了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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