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京城中出現不明刺客,上元慶祝被取消了,十四到十六三天照常夜。
街道上風聲鶴唳,到有錦衛出沒,百姓都待在家里,不敢發出大靜。王言卿同樣如此,對過節沒什麼執念,府中連燈都沒掛。
上元節這天,王言卿如往常一般靜養,剛到申時,門房突然跑進來,說有人給王言卿送來一份禮,問王言卿如何置。
王言卿聽到禮的時候,就預到是誰的手筆了。想看看陸珩在做什麼,就讓門房遞上來。門房很快捧來一個正正方方的盒子,打開后,里面竟然是一盞燈。
燈籠扎老虎,外面糊著紅的紙,腦門上還寫著一個“王”字。這盞燈做的很細,老虎神態栩栩如生,但看著一點都不嚇人,反而憨態可掬。
丫鬟們都圍過來,七八舌說這盞燈好看。忽然有人眼尖,指著盒底說:“這里還有一封信。”
旁邊人暗暗擰了一下,丫鬟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們面面相覷,輕手輕腳放下老虎燈,悄悄退出去了。
王言卿嘆氣,最終還是拿起信封,拆開看里面的容。
紙上的文字出乎所料得簡單:“今日追查細作,偶見路邊賣燈。見之思卿,遂折一盞虎燈,遙祝卿卿壬寅上元康樂。”
王言卿翻過紙面看了看,除了這句話,竟然再沒有其他容。王言卿放下信箋,看著那盞虎燈走神。
其實剛一打開盒子就認出來了,老虎腦門上的“王”字是陸珩寫的。生肖那麼多,他獨獨送來老虎,并非因為今年是虎年,而是因為姓王。
不好說他是什麼意思,但他功讓王言卿的心緒紛起來。
對陸珩來說,送珠寶首飾,哪怕送田產莊園都不算什麼。以他的位置,來錢有太多門路了,再貴的東西對他而言都只是一個數字。甚至都不必他自己花心思,他隨便代一句,管家就幫他挑好禮了。
能讓他花時間的,才是真正貴重的。哪怕只是路邊一盞老虎燈,他在燈籠上寫了字,就說明是他親自看燈籠做好,然后自己題字的。
這幾日上元節,他們抓倭寇的力特別大。他在辦差期間忽然停在路邊,只是覺得可能會喜歡這種燈,他這樣做時,到底存著一種什麼心態呢?
丫鬟進來換茶,見王言卿一不盯著那盞燈,小心翼翼問:“夫人,這盞燈要怎麼辦?”
王言卿回過神,本來不想收陸珩的東西,但看著憨態可掬的小老虎,到底不忍心扔掉,淡淡說:“別浪費扎燈人的手藝,掛起來吧。”
丫鬟大喜,忙應道:“是。”
天漸漸昏暗下來,一盞紅老虎燈籠掛在屋檐下,一抬頭就能看到。王言卿其實明白陸珩的意圖,陸珩不是東西,手藝人卻沒錯,遷怒于燈籠太可惜了。王言卿本來打定主意堅決不理會陸珩,絕不落他的陷阱。但有些想法不是不愿意就能控制住的,尤其頭頂懸著一只顯眼的老虎燈,無形提醒著陸珩的存在,導致王言卿夜里做夢都看到了他。
夢里才十歲,正在臨摹夫子留下來的字帖,不知道怎麼回事,帖子永遠寫不完。正在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二哥突然出現,說他會模仿王言卿的字跡,并讓王言卿去外面拖住夫子,他來幫造假。
王言卿第二天醒來,聽著窗外風聲緩了很久,還是覺得荒唐。
現實中的從不會寫不完課業,也不會弄虛作假欺騙夫子。現實中的二哥,也不是陸珩。
不知為何低低嘆了口氣。
王言卿收了燈后,外面那個人像是到鼓舞,之后不斷送東西過來。偏偏他每次送來的都不是貴重之,比如這次,他送來一支梅花。
隨花附贈的短箋上說:“倭寇藏在一個戲班子中,梨園外種著許多梅花,這一支開得尤其好。梅本無暇,留在這里糟踐了,要不要移植到我們府中?”
王言卿看了一眼就把信箋扔到燭芯上燒掉,搶東西都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移不移植是他的事,哪來的“我們府中”?
王言卿對陸珩的書信不留面,來一封燒一封,但對于這支梅花,卻頭疼了。
梅花開的確實很,灼灼其華,像是寒冬里燃燒的鮮,扔在地上實在太暴殄天了。王言卿沒辦法,只能讓丫鬟取來花瓶,將梅花好。
陸珩就這樣時不時擾一二,哪怕人沒出現,存在卻從沒斷過。在這方面王言卿還是太單純了,上陸珩這種場老油條,不知不覺就被他牽著鼻子走。
陸珩縱橫宮廷朝堂,早已深諳送禮之道。送禮千萬不能送吃的,容易出事不說,而且吃完了就沒了,收禮人本記不住;也不能送金銀珠寶,這些東西隨時都能拿出去花,沒有辨識度,無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陸珩送的都是燈籠、梅花這種足夠獨特,并且能長時間擺放的禮。一枝紅梅在屋中獨樹一幟,奪目非常,只要看到,就會想起他。
不比送一座金山銀山有用?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眨眼到了正月二十,上朝的日子到了。陸珩如往常一般派人給王言卿送來了小禮,并且在信中抱怨,那群老男人一點都不顧及他肩膀上有傷,早朝上咄咄人,好容易應付完那些人,回府后還要面對一室冷清。
如果說前面幾封信他還披一層服,如今就大剌剌明示了。王言卿看著這封信,微妙地到皇帝的心。
如果陸珩通過丫鬟之口,暗示他傷多麼嚴重,孤應對朝堂外質疑多麼艱辛,王言卿一定會心生反。但如果是他自己挑開了說,明明白白用傷勢博同,王言卿就覺得沒什麼。
王言卿頓時生出警惕,怎麼忘了溫水煮青蛙的道理?楊廷、楊應寧、張敬恭三任首輔都玩不過他,哪來的信心可以躲過陸珩的陷阱?
剛剛走出傅家的牢籠,難道要主進另一個更深、更大、看起來更夢幻的金籠嗎?
王言卿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將陸珩送來的禮都收起來,來門房,肅著臉說道:“把這些東西退回給陸大人。以后陸府送來的信,無論是什麼,都不必遞進來了。”
門房一看王言卿的臉就知事態嚴重,他喏喏應下,默然抱起禮盒,不敢反駁一句。王言卿來管家,問:“這幾日各大衙門就恢復辦差了吧?”
管家聽到,拿不準王言卿想做什麼,謹慎地回應:“京城的府衙應該可以,但城門還有限制,若是去城外辦事,恐怕還不行。”
王言卿點頭,說:“正好,你去順天府問問,奴籍放良手續這些天能辦嗎?”
管家應諾,他看著王言卿似乎想提醒什麼,但最終還是識趣地閉,出門辦王言卿代的事了。
明明只要和陸珩說一聲,什麼都不用心就能理好,可是王言卿卻選擇去問順天府衙,親力親為。
朝堂上正在爭論治理倭寇的人選,然而國家大事的風吹不到老百姓上,京城百姓們依然關心著東家長西家短,城門什麼時候開放都比朝廷要興兵打倭寇更重要。
王言卿同樣不關心倭寇,這些天全部力都撲在順天府上。沒有提及自己的份,只稱自己姓王,想要給舊仆籍。奴婢籍并非個例,早有固定的流程,但這次順天府的效率卻出奇得高,近乎飛一般辦完了翡翠放良手續。
這其中有沒有陸珩授意,王言卿不愿意去想。所有手續塵埃落定的那天,王言卿翡翠過來,遞給一份府文書。
翡翠看到那份蓋著府公章的文書,臉上滿滿都是不可置信,王言卿將文書推給,說:“這是你的賣契和放籍證明,之前怕影響你的心,就沒和你說,如今一切都辦好了,你看看還有沒有問題。”
翡翠拿起來看,是主子丫鬟,淺認得些字。不需要把所有字看懂,僅認識賣契上的紅手印和府的公章,就已經足夠了。
翡翠很小就被賣了,了奴婢就要低人一等,吃苦耐勞,時刻有奴才的自覺,不要維護主家,甚至要豁出命保護主子的財。翡翠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自由了。
再沒有人可以隨意估價、轉賣了。
翡翠一剎間都覺得茫然,沉默良久,問:“姑娘,您真的不打算回侯府了嗎?”
翡翠的賣契在鎮遠侯府,傅霆州轉贈給王言卿,如今,王言卿將放良。一來說明王言卿真的把當一個人,不像那些小姐上說著和丫鬟同姐妹,其實牢牢著丫鬟的賣契,從不提及放人;另一方面說明,王言卿也打算離開了。
所以在之前,要把翡翠的下落安頓好。
王言卿微不可見頷首,語氣寡淡平靜:“是。”
兩人之間陷沉默,翡翠停頓片刻,低不可聞道:“也好。侯爺終究要娶門當戶對的貴族小姐,不是永平侯府,也會有其他人。侯爺再有心,也沒法時刻照應著后院,主母和老夫人想為難人,總能找到法子。與其一輩子糟踐,不妨清清白白離開。”
其實前一次傅霆州來找王言卿的時候,翡翠就有預了。王言卿看侯爺的目中不再有曾經的芒,上沒有,沒有憎,甚至沒有怨恨。
翡翠便知道,侯爺和姑娘不可能了。
這段時間翡翠冷眼看著,能覺到陸珩對王言卿的在意。翡翠在后宅里長大,見慣了婆媳暗斗、妻妾爭寵、丫鬟爬床,宅之事不歸男人管,但又離不了男人。男主子上心不上心,其實一點都不難猜。
翡翠曾經支持王言卿留在鎮遠侯府,無非是因為傅霆州對王言卿上心。雖然這樣說很殘酷,但以王言卿的容貌,很難在民間過上夢想中安然寧靜、自給自足的生活,遲早都會被包藏心的男人盯上。都是被人強娶,不如嫁給傅霆州,好歹傅霆州和有年誼,有真心。
——只可惜這些真心,依然排在侯府利益之后。
但現在,似乎出現了另一個能把王言卿排在家族利益前面的男人。翡翠很清楚,能離奴籍,其實是沾了陸珩的。從翡翠的角度講,即使再來一遍,依然會告訴王言卿真相。但從陸珩的角度來講,翡翠的所作所為卻著實破壞了他的婚禮。
即便如此,陸珩依然愿意施恩,不外乎是看在王言卿的面子上,屋及烏,善待翡翠三分。
王言卿如今已經恢復了記憶,依然選擇離開傅霆州,和傅家一刀兩斷。如果這是王言卿的決定,翡翠唯有祝福。
但翡翠依然不會替陸珩說好話。一碼歸一碼,無論陸珩現在裝的多可憐,他依然不是個好東西。
鎮遠侯府對王言卿終究有恩,沒有傅家,王言卿能不能順利長大都是一說。沒有說鎮遠侯府的不對,而是淡淡轉了話題:“你是因為天災被發賣的,這麼多年過去,不知道你的家鄉還有沒有親人。我給你準備了五十兩嫁妝,你若是想回鄉,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你在當地購幾畝田地,找個老實人安安穩穩過日子;若是你不想回鄉,那就在京城盤個鋪面,做些小本生意。”
翡翠搖頭,說:“京城貴人太多了,奴婢不想留在京城。時隔這麼久,我都記不清老家是什麼模樣,只記得那里水田很多,縣城里很繁華。奴婢想回家鄉看看,要是還能找到家人,就近找個縣城住下,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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