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靠岸, 晚來雪急,若幾位修士愿意,可去妾的雪廬飲一壺熱酒, 稍作修整再行出發。”
麗娘站在船頭, 話是對大家說的, 但是眼神卻只著方應許。
方應許想了想頷首應下, 不說尋不尋法的問題,他們在武庫境中奔波三日,謝無歧四給宿家弟子添倒是玩得很高興, 但這一路沒有歇過, 到底令人有些疲乏。
他轉頭想招呼師弟師妹們下船, 還沒出聲, 就見旁一個緋影靈活又矯健地從船上跳了下去, 背影著小一般的驚慌失措。
“謝無歧。”方應許眸不善, 帶著疑, “你把師妹怎麼了?怎麼嚇這樣?”
謝無歧慢悠悠地從船上下來, 擺起輕巧颯沓的弧度。
年俊朗的面容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那過于漂亮的眉眼映著細碎的晴雪折,是說不出的飛揚神采。
“麗姑娘。”謝無歧笑盈盈地,對麗娘道, “雪廬的方向是在前面吧,我們先去前面等你們。”
麗娘見謝無歧如此上道,在心里贊賞了一番。
方應許卻蹙眉, 往前邁了一步要追上去: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
“哎呀——!”
麗娘輕呼一聲,提起擺,出腳下一雙綢面布鞋。
這寒江雪景雖,江水卻是徹骨凄寒, 麗娘這雙鞋在江邊踩了幾腳,再踩在雪地上只怕連骨頭都要凍住。
抬眸,委屈無辜地著方應許。
“公子。”
話沒說出口,但想要他怎麼做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在眼里了。
方應許看著麗娘提起的擺下那雙腳,眉頭擰得要能打個結。
謝無歧都準備抬腳去追沈黛了,見方應許這副模樣,忍不住轉低聲提醒:
“師兄——靈——看在靈的面子上——”
在這武庫界中的機緣,有時就是幫他們一點小忙,完一點小考驗。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幫忙的資格的,這麗娘愿意主接近方應許,便是給他得到的機會。
……看在靈的面子上。
方應許嘆了口氣,掏出了乾坤袋。
“把這套上!這個也換上!”
正準備滋滋等著人背的麗娘,被方應許扔過來的一對護膝和一雙棉鞋驚呆了。
“冷還不穿上?”
方應許見不彈,認命地蹲下托起的小,隔空替把漉漉的鞋取下來扔掉,給戴上護膝,又套上棉鞋。
這本是個有些逾越的舉止,但不知是這護膝棉鞋太過樸實,還是方應許的作太像個催促兒穿秋的媽媽,總之直到方應許起,麗娘也沒覺到半點曖昧。
……不過暖和倒是暖和的。
麗娘捂著心口,角攀上笑意。
謝無歧和沈黛已經走得有點遠了,方應許想要去追,又聽后傳來“哎呀”一聲。
方應許有點無奈:“又怎麼了!?”
“……腳,摔倒了。”穿著四平八穩的棉鞋,麗娘理直氣壯地跌在雪地里,“腳扭到了,走不,公子——”
方應許轉過,居高臨下地睨著麗娘的拙劣演技。
他笑得有幾分兇意:
“再一再二不再三,真當我是老媽子呢?”
麗娘毫不懼,眨眨眼道:“看在法的面子上?”
“……”
*
沈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船上走下來的。
落雪紛紛,積一片雪白,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里,好像踩在云端一樣飄忽不定。
耳邊不斷回響的,是謝無歧帶著笑意的那句話——
百年恩雙心結,應是三生緣夙定。
這話聽著耳,半響才想起來這話到底是在哪里聽過。
郊野荒冢旁,太瑯城的幻境里,那一日迷迷糊糊被塞進花轎里,月夜下一片敲鑼打鼓聲中,喜娘為這荒唐冥婚誦的正是這一句祝詞。
沈黛還記得當時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抬轎子的壯漢一個能打十個,逃不掉,只好在花轎里委委屈屈地罵——
狗屁恩,狗屁緣分。
可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們竟是真的有緣分的。
沈黛的腳步停在雪廬外的紅梅樹下。
第一次見這麼大的一顆梅樹,盤錯節地陷在泥土里,暗褐的枝丫肆無忌憚地向上延,凌厲地指向蒼穹,然而枝丫上的點點紅梅卻澤艷麗。
積雪將花枝低,沈黛頭低嗅,盡管這些梅花還尚未盛開,也能嗅到淡淡芬芳。
好香。
沈黛忍不住又聞了聞。
然而下一秒就被謝無歧從后拉了一把,清冷梅香漸遠,轉而清晰的是年上干干凈凈的植草氣息。
“怎麼什麼都敢湊近了聞?”
謝無歧一手握著沈黛的胳膊,一手折下一朵梅花。
又在食指和拇指之間輕輕碾了,凝眸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像是在確認什麼。
沈黛回過神來,肅然道:
“這花有毒?”
武庫境是仙家靈之地,縱有許多奇花異草,但都是于人有益的東西,還未曾見過什麼毒,所以沈黛并未怎麼戒備。
謝無歧未置可否,只抬眸斜睨:
“花沒毒,可能是我有毒。”
沈黛:?
“不然你怎麼跑得這麼快?”
謝無歧想起方才在船上他說完那番話,沈黛的臉比他指尖的梅花還要紅。
若不是船只剛好靠岸,謝無歧都懷疑可能等不到下船,就直接一頭扎進江水里自己游上岸了。
沈黛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故意揶揄。
自知剛才是被嚇了一跳,確實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但面上卻不肯示弱,假裝鎮定地岔開話題:
“我只是……只是忽然發現這里有點眼。”
謝無歧定定看了一會兒,他看出了故意躲閃的意思,卻沒有點明,只順著的意思往下問:
“怎麼眼。”
“江上有青丘,落梅十余里,《十洲三島錄》里面講到青丘這一章的圖,就有這樣一雪廬。”
謝無歧也是回憶了半天,才想起《十洲三島路》里有這麼一章。
但容他也記不太清,畢竟青丘早已隨著那些上古神祇一起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十洲修真界地域遼闊、風眾多,誰會去記一個早就消失的地方呢?
除了沈黛。
“你是說,這里是青丘,這法與青丘有關系?”
謝無歧沉思半響,也記起了一些與青丘有關的傳說。
“青丘有,其狀如狐,四足九尾……剛才那個麗娘,是九尾狐?”
狐分兩類,有狐仙,也有狐妖,在這武庫界里仙人靈氣渡化千年,哪怕是狐妖也早就了狐仙。
兩人正想著,不遠兩個人影從大雪里走來。
準確的說,在走的只有方應許一個人,麗娘裹著方應許的披風,嫵生姿的面容上掛著淺淺笑意,正弱無骨地依在方應許的背上,怎麼看怎麼像骨天的狐貍。
如果要是忽略腳上那雙樸素的棉鞋,那就更像了。
方應許臉很臭,見了梅樹下的沈黛與謝無歧,咬著后槽牙道:
“你們倆跑得這麼快,原來是來這里賞花的,倒是有閑雅致啊。”
說完又對背上的麗娘冷聲道:
“雪廬已經到了,你還要待多久?”
麗娘得寸進尺,在他耳邊語調地低低說:
“哪里就到了?我還想公子背我進去呢……”
子吐息如蘭,溫熱氣息潑撒在他脖頸間,方應許手一抖,差點將麗娘整個人都扔進雪堆里。
不過即便如此,麗娘似乎也沒有生氣,拍了拍擺上的雪花,在前面引路帶著三人了雪廬。
雪廬雖不算太大,但里卻收拾得干凈雅致,哪怕是方應許這樣有潔癖的人也挑不出病。
麗娘,換了一干凈的,在爐邊溫酒烹茶,從頭到尾都慢悠悠的,不說為什麼讓他們來,也不問他們想什麼時候走。
沈黛耳邊只聽熱水滾滾,伴著窗外簌簌雪聲,真是聽得人昏昏睡。
麗娘見有些疲憊,將第一杯烹好的茶放在手心,這一杯茶驅散了帶進來的最后一寒意,幾乎有一瞬間,沈黛都快忘了他們是在武庫界,是來尋本命靈劍的。
方應許:“你接我們雪廬,想必是想要考驗我們,不知是怎麼一個考驗法?是要打敗你,還是……”
“公子是喜歡羅浮春,還是玉冰燒?”
麗娘沒有接方應許的話,而是起站在了一個放滿酒的博古架前。
“這方界獨我一人,這些酒釀好了,也無人與我共飲,今日難得與諸位有緣,可愿陪我小酌一杯?”
博古架足有兩丈高,每一個空格都擺了一個黑陶酒壇。
這麼多的酒,也不知要花費多才能釀好,便是一樣嘗一口,怕是也要醉上不知多回。
沈黛見麗娘說起這話時眼中寂寞不似作偽,便點點頭:
“好。”
方應許卻瞥一眼:
“好什麼?你忘了上次你喝酒是什麼樣了?你這一杯下去,是又打算給阿歧白白占便宜嗎?”
謝無歧:“?我只是背師妹回去,倒也不必把我說得像個采花大盜。”
“姑娘若不勝酒力,以茶代酒也一樣。”
麗娘本就沒打算給沈黛喝酒,話音落下,又給沈黛續了一杯清茶。
方應許側與謝無歧竊竊私語:
“你覺不覺得這方界有些古怪?”
既不考驗他們,也不放他們走,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干什麼。
這方界下的法或許厲害,但這樣捉不,倒也不是非它不可,等進了第十重武庫,自然還有別的機緣等著。
謝無歧卻道:
“哪里古怪,不就是青丘的小狐貍看上了俊俏公子嗎?”
“青丘?這是青丘的法?”方應許這才反應過來,“那這個麗娘……”
謝無歧笑眼彎彎,似乎對剛才方應許用“占便宜”形容他懷恨在心。
“所以啊師兄,你就犧牲一下,給小狐貍采補,我們就能順利拿到法了。”
方應許聽到“采補”,臉上一陣又紅又青:
“謝無歧——你怎麼不去采補?”
謝無歧笑眼彎彎:
“不好意思,我們這種有家室的人和師兄不一樣,不守夫德是會被浸豬籠的。”
方應許:…………
旁邊的沈黛聽到“有家室”“浸豬籠”,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方應許覺得謝無歧純粹就是想看戲,霍然起。
“我不缺法,此行主要是給師妹尋靈劍的,既然這里沒有師妹的機緣,我們還不如早些進第十重武庫——”
麗娘見方應許冷著臉走,緩聲道:
“公子可知第十重武庫的口在哪兒?”
按照之前的經驗,每重界走到最后就是下一重界的口。
不過既然麗娘這樣問,就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方應許沉默的片刻,麗娘悠然笑道:
“修士們熙熙攘攘,只為尋趁手法寶,可萬事講緣法,有些東西越是急切,越是難得,這第九重界是我的地盤,你既然想下一重界,便繞不開我。”
前面說得還算穩重,說到了后面,嫵音調里便帶了幾分狡黠的得意。
兩人對視了足足十秒。
一旁的沈黛生怕他真的掀桌子走人,拉了拉他角小聲道:
“大師兄!”
謝無歧也跟著附和:
“師兄!冷靜!”
想到蘭越臨行前的囑咐,方應許最終還是無奈地坐了回去:
“……那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麗娘取來一壇不知名字的酒,給方應許和謝無歧都倒了一杯。
“喝酒呀。”
清麗又嫵的子著酒盞,比手中白瓷更細膩。
托著腮,笑盈盈著方應許。
“喝完了,你若還是清醒,我自然會告訴你怎麼進第十重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