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五師娘的神手門最善算,許詡也獲益量多。
我和解雨還空去了一趟已經改由唐門經營的寶大祥揚州號,掌柜的是個珠寶業的老人,大檔手也有著超出水準之上的實力,雖然款式還暫時無法和霽月齋媲,可價格甚至比霽月齋還低,想到沉熠走私的那批海珠,此刻看著柜臺里擺著的那些珍珠項鏈還真覺得有些眼。
楊慎經過城中名醫的細心調理,和神都恢復了許多,雖然棒瘡并未痊愈,可畢竟膿已經被徹底地理掉,走路已經用不著別人攙扶,而換上老馬車行最豪華的馬車,他也可以趴在榻上,讓屁好好休息了。
在江邊與揚州府的員們告別,婉言謝絕了一艘特地為我們準備的大船,我們找來了兩艘小烏篷船準備渡江。
“升庵公書呆子的脾氣又犯了。”陸眉公無可奈何的對我道,因為我帶著眷,陸就讓楊慎與我同坐一條船,自己跑去和同伴坐上了另外一艘:“都是些大老,可別嚇著弟妹。”陸解釋道。
我無所謂,反正與楊慎也沒有什么話好說,看他挪著子湊到了那個老船夫邊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我便從行李里拿出一副魚桿坐在了船尾。
接連幾個晴日讓氣溫回升了不,江風雖然還有些凜冽,可太照在上,還是暖洋洋的,解雨、許詡也鉆出船艙站在我后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先說的是這幾日在沉園發生的趣事,之后解雨又指點著兩岸的風,說這是瓜洲古渡,那是三山風,走的地方多,每一有什么名勝古跡,又有什么人的傳說,都知曉,說得許詡心馳神往。
我并沒有告訴解雨們我為什么要突然回揚州,政治是種黑暗而又無恥的東西,我不想讓我的人與它牽扯上任何關系。
而解雨竟也不問,想來的刁蠻中還有乖巧的一面。
“好大的黑胖頭耶!”見我釣上來的胖頭魚竟有近二尺長,解雨不由得驚喜地道:“爺,中午我給你們熬個魚頭好不好?”
這些日子,解雨沒從魯大嫂和南元子媳婦那兒師,這方面的天賦竟然不比武學上的差多,個把月下來,廚藝竟是突飛猛進,論我邊的子,除了無瑕,就幾乎數了,甚至連蕭瀟有時都要甘拜下風,這么一說,我肚子里的饞蟲也被勾了起來,笑道:“那敢好,正好三娘還給我備了一壺上好的兒紅,今兒就在江中一醉方休!”
“哈哈,小哥,黑胖頭配兒紅,好是好,可節氣不對,就糟蹋那壺好酒嘍!”船頭的老艄公顯然聽到了我的話,樂呵呵的笑道。
“這怎么講?”我頓時來了興趣,便來到了船頭,楊慎的臉上也出了好奇的神。
“冬天里的黑胖頭雖好吃,可寒氣也重,你們這幾位客,不是文弱的書生就是婦道人家的,可不比俺們這些常年在江上討生活的打魚人,兒紅驅寒可就不夠勁兒了。”
老艄公順手摘下腰間的酒葫蘆扔給我,笑道:“你先聞聞這個。”
我拔下塞子,直進去,依稀看到里面那渾濁的,雖然比之兒紅的清澈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撲鼻而來的那凜冽酒香卻讓我神一振。
“好烈的酒!”我贊了一句,問道:“老伯,這是什么酒?”
“自家釀的,哪有什么名字哩!”
“那干脆就讓這位升庵先生給它取個名字吧,他可是本朝有名的文學大家呀!”我隨口道。
“要那虛名作甚!”老艄公卻渾不在意地笑了起來:“說起來我祖上還渡過劉伯溫先生呢,據說也給這酒取過名字,可那名字早就忘了!”
“可惜!”我和楊慎異口同聲地道。
“可惜什么!?”老艄公笑道:“前幾日,老漢載了個客人,也是個讀書人,給俺念了一句詩,什么滾滾長江……什么水的,唉,俺的記不好,就是說這長江水呀把多有名的人都沖走了,俺那個酒名又算得了什么!?”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是英雄。”我道。
老艄公連著點頭說對,就是這句,到底是有學問的人呀!
我心中暗笑,這廣為流傳的兩句詩的作者可就在你面前呀,有心說破,卻見楊慎使了個眼,我才把到的話咽了回去。
楊慎貪江上景,船便開的極慢,時近晌午,那金山上的慈壽塔還只是約可見。解雨親自掌勺,燉了一鍋胖頭魚頭,香氣四溢,惹得那老艄公也挽起袖子,清蒸了一條白鰱,一壺濁酒相伴,幾個人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陸眉公過來催了幾次,都被楊慎用話拖了過去,而我把那壺兒紅扔給他們,他們也就樂得開懷暢飲去了。
這大江兩岸的古跡多,那老艄公肚子里的故事也多,偏偏我和楊慎是個博學強記之人,他說一段傳說,我倆就引經論典的論證一番,不知不覺已是夕西下。
“喲,得快點開了,不然就連金山也要住不了。”老艄公這才驚覺,忙去搖櫓。
我和楊慎這一下午倒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楊慎只知道我是個經歷司的經歷,卻不知我的出來歷,此時就對我客氣了許多;而我也看出來他的才學尤在我之上,這狀元絕非僥幸得來,想他父親楊廷和把持朝綱多年,他卻十三年未得一遷,仍是正德六年考中狀元時所授的翰林院修攥一職,非是他才疏學淺,也非是他簡慢公事,實在是因為他高傲,不愿在父親當政的時候得到半點好,他父子與我師徒雖然政見南轅北轍,打擊政敵也是不余力,可為人的品格卻大有閃之。
而政治斗爭,除了大是大非之外,又能說誰對誰錯呢?
“升庵公今后做何打算呢?”
楊慎站在船頭,著川流不息的長江,久久無語。
我能理解他的心,大禮一案,皇上已經取得了倒的勝利,必定藉機重整朝綱,作為繼嗣派領袖的楊家父子恐怕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當然,我當時并沒有想到,嘉靖帝對他父子的怨恨是如此之深,其后的三十多年,楊慎除了因父親病中和奔喪兩度回到老家四川新都之外,終嘉靖一朝,再未得出云南一步,而此番長江之渡,也是他平生最后一次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就在我轉準備回艙的時候,后傳來楊慎略顯悲愴的聲音,我正詫異他怎么把自己的詩念了一字,卻聽他續道:“是非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紅。”
我渾一震,經此一難,楊慎,他竟看了世!
回首看他那雙青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種淡泊人生的笑意。
是呀,是非敗,轉頭空,當幾度夕紅過,人、事都已隨風而逝,能留下的恐怕就只有這青山綠水了。
轉眼看那老艄公聽得如癡如醉,我也忍不住詩興大發。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就在楊慎一愣神的功夫,我接著道:“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事,都付笑談中。”
楊慎不由癡了,喃喃自語了兩聲“笑談”、“笑談”,突然仰天長笑:“不錯,古今多事,都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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