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冷得能掉冰渣。
可便是如此, 嚴四臉上的震驚都沒掩住,他一直低著的頭陡然抬起,驚詫看向劉宴征:“公子, 這不合適吧?人家就是住那里,那肯定也不是第一天住那里,是吧,咱這大晚上貌然過去……不妥吧?不然屬下明日再去打聽一下詳細?”
肯定不是第一天住那里,這一刀得實在是狠。
劉宴征深吸一口氣,不愿再深想,強行冷靜了下來。
也是, 到現在他自己都還沒理清他和那奚明月或者說是柳漁的子到底是怎麼回事,記憶中又為何會是那樣一個結局。
劉宴征想到了什麼,往床頭看了一眼, 朝嚴四揮手:“行了,你下去吧。”
嚴四心里長長舒出一口氣來,不大晚上往人家家里闖就好,那男子顯然也是練家, 兩家關系不淺,這鬧騰起來可就樂子大了。
想到陳放曾經說的話, 島上那幾個貌丫鬟就是個擺設,公子一眼都沒興趣多看, 滿心里只對擴張勢力興趣, 暴殄天。
嚴四現在就想呸陳放一聲。
屁,這不就有上心的了?
真該讓陳放那廝過來看看。
轉念想到這上心的十有八九是個已經羅敷有夫的, 再想到明日要去查那男子的份給劉宴征回話, 嚴四頭就大了。
不過想到總算不用今晚就面對這事, 雖說早也一刀, 晚也一刀,但誰知道呢,說不準明天那一刀就不用自己挨了。
他輕聲出門,順道把房門替劉宴征合上了。
結果還沒走出幾步遠,房里傳出劉宴征一聲怒喝:“許六!進來!”
嚴四一,腳步都頓住了,而后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喊的是許六,是許六,不是他。
許六這一日在是客棧值守的,守的還就是劉宴征這間屋子,聽得劉宴征聲音里的怒氣,一臉懵卻半點不敢耽誤,忙進去了。
嚴四長了耳邊聽里邊靜。
房間里,劉宴征臉極其難看:“誰進過我房間?”
那聲音著,怒氣卻如有實質。
許六嚇了一跳,忙躬回稟:“沒有,屬下一直守著,中間離開也會讓葉二替我,絕對沒人踏進過房間一步。”
劉宴征看許六一眼,許六忙道:“真沒有,公子的房間我們怎敢讓人進去,客棧的小二也沒進去過。”
這話劉宴征信。
只是看著手中昨日是還艷紅如火的眉心墜,今天卻淺得帶出了通,若非款式材質半分未變,劉宴征幾乎以為自己的東西被人掉了包。
不知是不是錯覺,就盯著的這一會兒,那眉心墜的似乎又淺了一點,劉宴征眉頭一皺,想到這東西本也有幾分玄異,沖許六擺了擺手。
許六松了口氣,忙退了出去,獨留劉宴征站在窗前,對著手中的眉心墜沉思。
第一次拿到這個東西的那一天夜里,他開始反復做同樣的幾個夢;在島上的日子會做夢,離島去了揚州那一段時日再沒夢見過什麼,回島后又開始做一些夢;今天多出來的那段記憶中,他把這個送給了奚明月……
劉宴征拿著眉心墜的手一,終于意識到了什麼。
~
陸家院,正房的耳室里,柳漁整個人都浸在浴桶中,氤氳的熱氣和溫熱的水讓繃著的狀態微微松下些許,這一放松,便是深深的疲憊。
劉宴征認得是毋庸置疑的了,只是柳漁不明白,既然上輩子舍了,現在這樣又是想做什麼?柳家和劉家又到底是什麼關系,以后難道還會常來常往嗎?
只這麼想一想,柳漁就覺頭疼了,抑不住了眉心。
已經在耳室里呆了一刻多鐘,柳漁想到還在外邊的陸承驍,把紛的思緒甩了甩,起換上干凈的寢出了耳室。
陸承驍手上是八寶送回來的貨棧賬冊,見柳漁出來,隨手放到了一邊的桌上,迎了過去。
“去床上捂著吧,別凍著了。”
柳漁看了看他:“就沒有什麼話想問我?”
陸承驍眉頭揚了揚,漆黑的眸子看著:“如果你是指那個和他有關的夢,你想說的話我會聽,不想說的話也不重要。”
這是陸承驍的態度。
見眼睛微微睜大,陸承驍傾在上輕吻了吻,笑道:“我去沐浴,你可以再想想,夢和現實其實并不關聯,不必讓它為你的負擔。”
說著在柳漁上輕咬了咬,這才得逞一般,笑著進了耳室。
這一番搗,倒是把柳漁心里那點沉重和抑去了三分,柳漁看了看耳室微晃的門簾,眼里閃過一抹自己也未曾覺察的溫。
是啊,埋在心里才會為永遠的負擔吧?
或許什麼都與陸承驍說清楚,反而能真正輕松起來。
柳漁角彎了彎,轉去鋪床。
~
陸承驍沐浴從來都用柳漁用過的水,也不麻煩,柳漁鋪好床不多久,他就從耳室出來了。
才掀了被子坐到床上,聽柳漁道:“承驍,你相信人死能復生嗎?或者說,重新回到活著時的某一個時間點。”
陸承驍驚詫看向柳漁,有那麼一瞬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柳漁迎著陸承驍的目,彎了彎,試圖讓自己不那樣張。
“你可記得我當時告訴你,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家里人賣了?”
陸承驍哪里能忘,下意識點了點頭,一眼不錯看著柳漁。
話已經到這兒了,柳漁也不覺得那樣難說出來了,搖了搖頭,輕聲道:“其實不是夢,是真實的經歷過一回。”
陸承驍眉頭漸漸擰了起來,怔怔道:“什麼意思?”
柳漁既打定主意要把真相說出來,就什麼也都不再瞞他:“我死過一回,將滿十七歲那年。”
“你胡說什麼。”
陸承驍一陣心悸,下意識握住了柳漁的手,仿佛握了,到,那種心悸和恐慌才能略緩一些。
柳漁看著他,道:“也就是今年二月。”
“柳漁!”陸承驍這一聲幾乎是喝斥了,除了當年送荷包那一回,這是他頭一回對柳漁高聲,臉更是柳漁從未見過的難看。
柳漁未知他反應會這樣大,也擔心外院那邊聽到靜,忙回握住陸承驍的手:“不是說這一世,我是說,前世。”
“前世也不行!”陸承驍攥住柳漁的手,這話口而出,而后眉頭擰了疙瘩:“你在說什麼,人哪里真有什麼前世?”
柳漁無奈,側頭看著陸承驍:“那我不說了?”
見他氣得不輕,過去,把人抱住了,在他背上安著順。
陸承驍牙關崩得死,一把將人提開些許,盯著道:“你說清楚,什麼前世?”
這一回倒是要聽了。
柳漁看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道:“十五歲那年,四月十八,我被……我娘,王氏的一碗甜湯藥倒了,醒來后人已經在馬車上,落到了牙婆手中……”
柳漁絮絮的講述,如何被賣,如何到了留仙閣。
說得很平靜,陸承驍卻聽得一都仿佛都凝固了。
像聽一場天書,可又清楚的知道柳漁不會拿這種事與他玩笑。
“鴇母貪我好,給我另起了個名字,隨姓奚,奚明月。”
陸承驍握著柳漁手的力道驟然了。
柳漁看向他:“那人你見過,就是去年揚州留仙閣接待我們的紅娘子。”
陸承驍腦中好似被雷轟了一記,從前想不明白的事,套著一個夢境無法深究卻又總覺得違和的地方,在這一刻都尋到了原因。
他頭了,仍是不敢信,“可上次,奚明月不是另有其人?”
柳漁點頭:“前世的名字是魏憐星,青樓里,鴇母有特別看重的姑娘,會讓姑娘隨的姓,這一世我沒有淪落到留仙閣,應該是最得紅娘子重的,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一世奚明月了的名字。”
陸承驍很不愿意信,然而思及去年無端的說做了個夢,往揚州一趟,帶了兩個人回來,很多事又似乎由不得他不信。
“那蕭玉娘?”
“是我師父,教我跳舞的師父。”
“被賣進樓子里的姑娘,鴇母會論價值作安排,姿尋常的,就給客人嘗個新鮮,十四五歲就會安排出閣接客;姿好的,要培養培養,吊夠客人胃口,到十六歲出閣;我進到留仙閣那一年十五……不能現自己價值的話,只憑臉,頂多滿十六歲就會被安排出閣接客。”
“師父當時是花魁娘子,見我在花園子里哭,收了我做徒弟,單獨教我跳舞和琴曲。”
柳漁確實是會舞的,從前只說是閑時練著玩的,也并不跳多高難度的,只是活,所以陸承驍從未疑心。
“有師父肯教我,紅娘子在我上看到潛力,更花心思培養,我在留仙閣這一學學了一年半。”
“煙花之地,不會把好苗子留老姑娘的,十六歲過半,紅娘子開始給我造勢,做出閣的準備。”
陸承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下來的,攥著柳漁的手下意識收了力道,微微搖頭:“漁兒,不說了。”
柳漁看向陸承驍:“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怕見到劉宴征嗎?”
陸承驍心頭一跳。
柳漁卻并未等他回答,抿了抿,再抬眼時直接給出了答案:“他算是……我的客人。”
陸承驍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什麼樣的心,兩耳嗡嗡的,肺里的空氣在那一瞬間似乎都變得稀薄了,只是這些全不及那一份心疼。
心里像被生生撕裂開一道口子,疼得鉆心。
前世今生,陸承驍是真不敢信,可許多細節串聯了起來卻又不由得他不信。
柳漁自說出那一句話后,便低了頭,垂眸不敢再看陸承驍的眼睛,片刻未聽到陸承驍說話,柳漁心尖了,終于抬了眼,去看陸承驍。
視線相,柳漁呼吸也窒了窒,問出了一直以來深埋在心底最怕的一句話。
“介意嗎?留仙閣你見過,我就在那兒呆了近兩年,不是夢,是真的就被養在那里。”
陸承驍搖頭,握住柳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聲音有些微哽導致的暗啞:“不介意,只是這兒,很疼很疼。”
如果這世間真有神佛,能讓柳漁死而重生,又為何不肯讓他與在前世就相遇。
許多事不敢去深想,被親生母親一碗藥放倒,醒來就落到了牙婆手中,被賣進青樓,那會是何等絕;重生之后,背負著這樣一個,兩次遇見劉宴征,再親口將真相與他說出,又是怎樣的煎熬。
鼻間酸得厲害,淚意洶涌的往眼眶里沖,心中的疼痛、驚怕和憐惜不知該如何排解,他傾過去,幾乎是咬上了柳漁的,從急重到輕吻,疼到連親吻也不能止息。
“對不起,曾在你的世界里缺了席。”
世間最溫的話,大抵不過如此,柳漁說著前世過往時能撐著不落淚,此時卻抑不住珠淚串滾落了下來,那一場淚,悉數砸進了陸承驍心里,似在他的世界落下一場綿綿的雨。
~
客棧里,劉宴征躺在榻上,整個人陷進了夢境里。
放在心口的手中,握著的是那枚眉心墜,而就在這暗夜里,那枚眉心墜上著一抹抹流,眼可見的,紅的澤越來越淺,幾近明。
劉宴征似乎陷進了極為痛苦的緒之中,整個人極不平穩,只是始終不曾醒過來。
~
陸承驍也沒有好多,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所以,他答應替你贖,卻半道去了金陵,另有了新歡?”
柳漁點頭,“所以我不明白,他見到我為什麼會是那樣的反應。”
兩人都猜著了劉宴征怕是也有前世的記憶,陸承驍攥著拳頭,很好,就這樣竟還有臉來糾纏!
而客棧里邊,當那顆眉心墜完全變作明,只聽屋里怦的一聲悶響,像是誰照著床壁一記猛捶!
劉宴征不知何時已經坐起,握著手中的眉心墜,臉鐵青,看著揚州方向,幾近咬牙切齒:“魏憐星!淮南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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