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柳家村的一路, 柳漁想過許多種可能的去,唯一不曾設想的,是今日便會踏上折返柳家村的道路。
騾車飛馳著, 蹄聲、鞭聲與車碾著青石路的聲音和在一,軋軋譜作了一曲喧囂塵世的怪陸離,而在這怪陸離的真與幻中,多出了這麼一群至親,兩世相加十七載想都未敢想過竟當真存在的至親。
然而柳漁知道,支撐折回柳家村的,并不是這些初相識的可能的親人, 也不是柳晏清上那一代表著正義與安全的公服,引著依順跟從的,是謎題終將揭開的最后一重面紗和那面紗之后即將呈現在眼前的真相——一個兩世不被善待的真相。
柳大郎前番說的話尚在耳邊, 把賣到縣里富戶家做妾,王氏不應、柳康笙不允,如果王氏與還有一腔緣上的羈絆,柳康笙又有什麼?仁義道德、禮義廉恥嗎?
在遇到柳大伯娘這一家人后, 柳漁漸漸明白了,他們忌憚的是安宜縣柳家人。
可從柳家人的穿著打扮上看, 并非大富大貴之家,柳晏卿一個捕快, 至于讓柳康笙忌憚至斯?
村正家嬸子當初那一句話浮于柳漁心間, 王氏的來歷有問題。
是逃妾?抑或是是被出的孩子?若柳大伯娘一行人看著是富貴人家,還信, 可擺明了不是。
心里轉過千般可能, 其實也不如眼下直截了當問柳大伯娘一句, 可柳漁發現, 坐在旁側的柳大伯娘,整個人都陷在一種比更苦痛的緒中。
在醫館中柳漁能清楚知到,柳大伯娘是為而哭,而此時任騾車如何搖晃也坐得端正筆直的柳大伯娘,卻似乎陷進了一種誰人也融不進去的修行里,仿佛是由苦痛中掙出銳利的刀鋒,又以另一種堅毅將它伏,痛苦、恨意、堅忍在一轉又一轉的回。
柳漁心中種種,便也都隨之伏了下去,在車行的顛沛里靜默了下來。
真相總會來的,且已經越來越近了。
~
柳家村,柳康笙等人對即將到來的變故一無所知。
酉初一刻,柳家男人們不出外見工的況下,這就是柳家人用晚飯的點。
剛把王氏的親閨賣了,伍氏今日分外乖覺,包攬了家里一應的家務,且做得是甘心愿、眉眼飛揚。
然而柳家今日的晚餐相較往日卻是格外的冷清和過分的安靜。
二房一家子都不在,柳大郎、柳漁不在,在家的只剩了柳康笙、王氏、伍氏、柳三郎、文氏,以及傍晚才從鄰村接回的柳天寶,和天黑才從外邊回來的柳燕、文氏長柳二丫。
柳家的孩子,除了柳天寶,孩兒是沒資格上桌的,往常都是挨邊角夾幾筷子菜站著吃飯,今日因著家中了許多人,柳二丫破天荒的也能在堂屋餐桌上有了一席。
時人以左為尊,方正的八仙桌,柳康笙和王氏坐了上首,柳大郎不在,這左上首位便柳康笙喚了不過總角的柳天寶坐,左下首是伍氏,右上首柳三郎、下首文氏,末位上兩個位置便是柳燕和柳二丫的了。
照常理,柳二丫當是靠右著娘文氏去坐的,柳燕這天卻不知怎麼,先一步搶了近文氏的座位,把另一邊伍氏的空了下來。
柳二丫不明就里,不過很能上桌,有得坐就高興,樂樂呵呵坐了上去,捧著碗就埋頭苦吃。
柳家這一頓晚飯吃得極安靜,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柳燕今天像是啞了,頭埋得幾乎要進了碗里,連菜都沒挾幾筷子,魂不守舍的吃過幾口就回了屋。
文氏若有所思瞧了柳燕背影一眼,沒作聲。
而進了屋的柳燕,坐在自己床沿,看著對面墻鋪著的簡易板床,久久沒彈一下,直到天盡沉,整間屋子都暗了下來,柳燕猛然驚悸,一腳踢了鞋進床,屈膝將自己抱作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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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兩輛騾車轉進柳家村,一路行至柳家院門前才停下,院墻還有的燭,顯示著這家主人還不曾歇下。
柳大伯娘在柳晏清攙扶下下了騾車,著眼前的農家院,隔著薄薄一扇木門,仿佛已經住了藏了十五年的仇敵。
十五年了。
微闔了闔眼眸,深深吸了口氣,而后看向柳晏清。
柳晏清領會得,向前一步拍響了柳家院門。
這時候,天才暗,各人回了屋里,又還不曾真正歇下。
柳家這邊,王氏今夜是睡不著的了,連屋也沒進,因為不愿對著柳康笙,院門被拍響時,正坐在堂屋門邊發怔。愣了好一會兒,意識到被敲的是自家院門,起行了過去,揚聲問了句:“誰啊?”
只這一聲,院外的柳大伯娘子就是一震。
盡管添了滄桑,可這嗓音的主人,慢說是添幾分滄桑,便是挫了灰也不會忘。
院門吱呀開了,王氏探頭看出去,燭火與月錯間,一抬眼看到柳晏清那張臉,嚇得尖一聲就朝后跌滾,尖聲喚著:“鬼、鬼、別過來!”
這反應,便是柳晏清也是始料未及。
柳晏清不知,站在他后的柳大伯娘卻是清楚,三個兒子中,長子與丈夫最像。
在剛賣了親生兒的這個夜里,包氏陡然見到他的臉,怕是以為遭柳家人回魂索業來了。
王氏的驚把柳家所有人都驚了,婦人們還遲疑些,柳康笙和柳三郎已經披沖了出來,見院門口站著個捕快,分明是人,哪里來的鬼,心里都定了定。
柳三郎不知家里父兄干的好事,倒不虧心,只是民見總是先要怯七分,雖說捕快算不得,但在普通百姓這里也足夠威懾了,去扶王氏,小聲地道:“娘,你看錯了。”
柳康笙也是頭發,腦子里轉了一圈,賣兒也沒犯了朝廷律法,膽氣才壯三分:“捕快老爺,這大晚上怎麼……”
他話未說完,柳大伯娘自柳晏清后現出來,掃了柳康笙一眼,而后直直盯向剛被柳三郎扶起的王氏,一字一頓道:“來會一會故人。”
正如認得出王氏的聲音來一樣,王氏聽到柳大伯娘的聲音,整個人也是一,再看到那張沾染了歲月痕跡的臉,王氏霎時間抖得篩糠一般,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面條一樣跪了下去,任柳三郎拽都拽不起來。
十五年,柳大伯娘想過很多次找到包氏要怎樣,然而看到此時的樣子,再想到院外的侄兒,到底是把那恨意強了下來。
柳康笙見王氏這樣子,心下一,看著來人,終于意識到了什麼。
柳大伯娘把柳康笙神納眼中,也清楚這是個曉的了,角一勾,道:“家小都請出去吧,騰出個能說話的地方來。”
這般的反客為主,柳三郎氣住了:“你!”
“老三!”柳康笙卻是極快的打斷了他:“把家里人都帶出去。”
“爹!”
“聽我的,都出去。”柳康笙說到這里,補了一句:“別張揚。”
顯然是被人拿住了的樣子。
柳三郎腮角崩得死,卻不再多說,轉先去自己屋里同文氏說了聲,又去敲了柳燕和伍氏的房門,拖家帶小的,一齊從屋里走了出來。
伍氏和柳燕看到捕快,各是一,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見柳康笙一言不發,幾個婦道人家也是噤若寒蟬。至走出院門,看到站在院外的柳漁,一行人才瞠目結舌,柳燕是驚詫,驚詫之后是自己也沒覺察到的高興,鼻子又有些酸,忙撇過臉去。
文氏是純粹的欣喜,伍氏則是瑟瑟的抖了起來:“你,你怎麼……”
“怎麼?”柳漁冷眼看:“沒能如你所愿,換個八十兩銀子回來?”
饒是文氏早有猜測,聽到八十兩時心頭也跳了跳,八十兩,這怎麼可能是往好地方賣。而柳三郎已經驚呆了,張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向文氏,被文氏拽了一把,才勉強合了下。
柳漁已不再看他們,錯走進了柳家院子。
看到柳漁,柳康笙的驚嚇一點兒也不比伍氏小,而他比伍氏更快的明白了一點,這一家人,是柳漁招來的!
柳康笙拳頭握,看著一旁比他高出了一個半頭的柳晏清,愣是一也沒敢。
可柳康笙不敢,剛才見了柳大伯娘整個人嚇癱的王氏卻在這一瞬間暴起:“是你!是你!竟然是你!我讓你走的,讓你走的,為什麼害我!為什麼要害我!”
瘋魔一般撲向柳漁,揚手就要打過去。
“包氏!”柳大伯娘眼明手快制住,反手就是一耳。
王氏被這一掌打懵了,而柳漁聽聞那一聲包氏,也痛苦的闔上了眼。
這真是親娘。
包氏,包翠云,這個份有多久沒再被人提起了。
王氏整個人也像是被這一聲斷喝,喝回了十五年前。
“晏平,你和你陳大哥走一趟,請村正過來。”
“晏清,把門關了。”
柳大伯娘囑咐這兩聲,扯著包翠云就往柳家堂屋里去。
一聽請村正,柳康笙的肚子都抖了起來。
藏不住了。
可看著三個捕快和兩個人高馬大的年,他什麼反抗的念頭也生不起來,跌坐在院中,本沒管王氏被拖進堂屋里會面對什麼,他只是極力的去想,想辦法怎麼把自己從這里邊摘出去。
柳家院門合上,堂屋的門也被合上,及至這時,柳大伯娘才發了狠,反又是一記耳扇向包氏。
響亮的一聲,震在堂上:“這一耳,我替囡囡打的,你不配為人母!”
又一聲山響:“這一耳,我替二弟打的,你償不了他的命!”
掌扇在王氏臉上,每響一聲,便訴一條人命,小叔的、丈夫的、婆母的,寫就的是一段家破人亡的慘烈。
陡然聽到的世竟是這般,柳漁子一,頹然跌坐在椅上。
王氏捂著被扇得火辣辣的臉,全沒注意柳漁的反應,聽到柳老太太也沒了,一怔之后,陡然揚高了聲線辯駁:“衛氏,是我害的我認,可不是我害的你不能也潑到我頭上。”
衛氏,也就是柳大伯娘,雙目紅著:“不是你害的?當年你害得他們兄弟二人都丟了命,娘就一病不起了,你更狠,趁著家中作一團,抱了囡囡就逃,你讓娘短短數日先經歷喪子之痛,又丟了二弟這唯一一點脈,老人家……連一個月也沒撐過就撒手去了,至死都沒能合上眼,與你無關?包翠云,我恨不能把你千刀萬剮了!”
作者有話說:
想一想,今天作話還是說幾句吧,這個故事呢不純粹是流,日常種田,肯定是包含了婚后日常的,整個故事包含線、世線、婚后經商發家這三條主線,世線也還有后續,就不劇了。至于主人設,其實在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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