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的正好，”周旖錦手指了下他后跟隨的一眾軍，“你們若不忙，便留下來整頓秩序，可好？”

淺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暈出一個淺淺的酒窩，魏璇看著，眼神閃了片刻，還是答應下來，向后一招手道：“你們幾各，都去那邊。”

有了軍的摻，鬧騰不止的流民迅速安靜下來，排幾條長隊，一直蔓延出大棚外邊。

周旖錦也隨著人群，一路走上前，到了最前方，竟自然地從那盛粥的兵手中接過鐵勺，說道：“本宮親自來吧。”

看蘇新這般難，心里也堵得慌，不如便拉著親力親為，雖只是綿薄之力，但也能令心舒緩幾分。

“娘娘……”魏璇眼見著周旖錦白皙的手瞬間染了鍋灰，聲音一頓，只是猶豫了一瞬，便也加其中。

魏璇旁幾人本都是軍銳，能一人穿進軍從中斬敵將首級，如今那握慣了銀槍寶劍的手，卻各持輕飄飄的鐵勺，為到眼前的一個個破碗盛粥，但貴妃娘娘、七公主和殿下都親力親為，他們都沒有一丁點怨言。

一直忙到暮四合，幾十鍋清粥終于被分完，擁的人影漸漸散了。蘇新著自己發酸的胳膊，終于展笑，與柳綠在一旁嘰嘰喳喳敘舊。

周旖錦從懷中掏出帕子了額頭被悶出的薄汗，看著魏璇，輕笑一聲：“終于忙完了，殿下還未用膳吧？”

心里是極滿意的，雖對這災荒而言，這點付出不過是螳臂當車，但總比挨著良心煎熬好上幾分，甚至恰好被魏璇撞見，想來能在他心中留下幾分好印象。

魏璇轉過頭，正好看見手指在額頭上出一道灰撲撲的痕跡，烏黑的眸子泛著清亮的，襯得那痕跡竟比翠玉花鈿還上幾分。

“還未，”魏璇放下手中的鐵勺，朝走過去，俯一拜：“娘娘大義，微臣替百姓謝娘娘恩。”

周旖錦搖了搖頭，淡然道：“左右要在這驛站過一夜，本宮也是閑來無事。”

說罷，又道：“那軍的伙食比不上本宮隨行的廚子，殿下晚上若是無事，便來本宮這兒用晚膳可好？”

魏璇一愣，想著今夜他并不當值，也就答應下來：“微臣回房沐浴，一會兒便去。”

周旖錦點點頭，瓣浮笑：“不必著急。”

正說著，卻看見魏璇的目微微揚起，在額頭上停頓住。

“怎麼了？”周旖錦仰頭看著他，濃的睫閃。忽然見魏璇一步走上前，低下頭看，聲音很輕：“娘娘額頭蹭了灰。”

他幾乎是鼓起全的勇氣，裝作自然地抬起手臂，指腹在周旖錦額頭上輕輕一掃，將那丁點的灰塵去，出底下白皙如玉的。

距離很近，迫使周旖錦不得不仰頭看他，撲面而來陌生的氣息令霎時間屏住了呼吸。

面前是魏璇凌厲的下頜，再往上是高的鼻梁，周旖錦眼神不知該安放在何，片刻的驚慌，只能落在地面。

不過眨眼的功夫，魏璇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臉頰的弧度落下，帶起來的風輕拂過烏黑的發，心尖仿佛泛起意。

周旖錦抿著，愣了半晌：“……謝謝。”

的神逐漸冷下去，似乎因著他的舉而顯出略微的不滿，那角僅剩的一點笑意也收斂了回去，說道：“本宮倦了。”

隨后，并未再逗留，被眾下人簇擁著，轉回了驛站。

魏璇的目一路追隨著周旖錦的背影。腰間用簡單的白綾束起，走間勾勒出玲瓏線條，極普通的素荊釵，也顯出幾分楚楚人的姿態。

他拇指與食指不自覺地輕輕捻了下，腦海中又浮現出那白皙如羊脂玉的面頰。皮纖薄脆弱，手也膩得驚人，仿佛那布衫在上都留下印痕。

人影已一個點，周旖錦一步都沒有回頭。

魏璇輕輕嘆了口氣。

蘇新與周旖錦的房間在不同方向，因此二人分道而行。

走到一半，蘇新忽然聽見一旁“噗嗤”一聲短促的笑意，轉頭一看，竟是永嘉站在樹影下，旁簇擁著幾位家小姐，幾人不知在議論些什麼，只覺得數道視線向上投過來。

蘇新腳步頓了一下，但并未理會，又走了幾步，卻聽見永嘉在后面喚：“頌寧公主這是怎麼了？渾一子酸臭味兒！”

永嘉一人走在前頭，往側湊過去聞了聞，隨即皺著眉，猛地用手扇鼻子。

見不依不饒，蘇新只能停下步伐，一板一眼道：“本宮方才親手給流民施粥，染了不好的氣味，永嘉公主若是不喜，便離本宮遠些。”

聽了的話，永嘉果然吃驚，與周圍幾個家小姐對視了一眼，又譏諷道：“果然是貧苦人家長大的，做事這樣笨，毫無智慧可言。”

一邊的家小姐也都是錦玉食慣了的，皆用手捂著鼻子，附和道：“就是，若不是太后娘娘開恩，以浣局的出，如今也就配與那些流民一個樣。”

二人的份一直是永嘉心里的一刺，自知緣關系比不上蘇新，便要中傷出，才可解心頭之氣。

然而聽了這些話，蘇新卻沒有毫膽怯慚愧之意，反而說道：“無論出，他們都是我大齊的子民，永嘉公主覺得本宮沒有智慧，那照你看，又有何妙招應對呢？”

永嘉沒想到這麼多人群起而攻之的狀況下，蘇新還敢與頂，甚至句句在理，一時聲音竟哽住，竟不知如何回答。

“總之，本宮不與你一般見識，”尷尬之下，永嘉只能住鼻子，氣憤道：“你快走開，臭死了！”

蘇新瞪了一眼，依舊按方才的路線徑直往前走，永嘉沒有閃避，胳膊便被撞了一下，蘇新還趁機將手上沒洗的鍋灰用力抹在了永嘉昂貴綢所制的袖子上。

“你、你——”永嘉看著袖子上一個灰撲撲的手印，氣的心臟直，朝背影狠狠唾了一下。

暮深沉，遮蓋了遠黑暗中的一對人影。

鄧嬤嬤站在太后邊，表十分慌張，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勸道：“永嘉這孩子也是被慣壞了，并沒有壞心思的。”

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無力。

太后站在屋檐下，神鷙注視著永嘉氣憤的臉，沉默了許久。

從小將永嘉養在膝下，視若己出，無論是教養還是食住行，通通都是頂天的好，卻沒想到，背地里竟如此小肚腸、丟人現眼，甚至不如那半路才認回來的親生兒善良識大。

“哀家自認為是無愧于永嘉，”良久，太后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養了這些年，以后的路如何走，全看的造化。”

說完，太后轉便走，留下鄧嬤嬤一個人無措地小跑跟在后面，心急如焚。

太后雖未斥責永嘉，但話里話外，已然是不想認這個養。

因著與魏璇的邀約，周旖錦并未拖延太久，沐浴更后，了酸痛的胳膊便出了門。

這驛站的排場修得隆重，是翻修了前朝一個侯門的宅院，大價錢尋工匠疊山理水，只為天子一顧。

“貴妃起駕——”太監昂揚的聲音方落在空氣中，卻被周旖錦抬手制止。

不遠，魏璇站在湖岸汀步邊，月徐徐升起，垂柳的暗影在他臉上浮，昏暗中他似乎在笑。

“本宮來遲了，”周旖錦舉步走過去，站定在他面前。

他當真是十分會偽裝的，下了那層甲胄，渾凌厲的氣質也隨之收斂，長衫墨玉，舉止之間，活像個儒雅書生。

“不遲，”魏璇目清雋，低頭看著：“微臣也才剛到。”

一旁的柳綠瞪大了眼，質子殿下明明早就候在了此，猶豫了一瞬，還是緘默不言。雖不知殿下為何如此說，但一個做奴婢的顯然無權手。

“晚膳擺在西邊惜春樓那兒，”周旖錦心里輕松了幾分，坦然道：“殿下既已來了，便隨本宮一同去罷。”

“微臣遵命。”魏璇點點頭，到一邊牽了馬，隨行在邊。

前方，柳綠同周旖錦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聽聞那元善寺是出了名的福澤之地，許多善男信特意去上香祈福，靈驗得很，咱們好容易去一趟，娘娘可要趁機許個愿才好。”

周旖錦頓了頓，轉而笑起來，打趣道：“那本宮要許愿給你配個如意郎君。”

向來是不信這些神佛之說的。世間若真有神佛慈悲，人人心念神往，如今豈不是已海晏河清，怎還會有這麼多食不果腹、流落街頭的難民？

“娘娘您、您——”周旖錦聲音雖不大，但左右下人眾多，柳綠得低下了頭。

魏璇本未留意二人對話，卻見周旖錦轉了半個子，清澈目直視著他的臉，問道：“若能靈驗，殿下想許什麼愿呢？”

這零星的只言片語散落在空氣中，他一愣，幾乎沒有思索，順從答道：“自然是愿娘娘康健，心想事。”

話語落下，卻無人回應。空氣沉默了好一會兒，魏璇張地咳了一聲，周旖錦才仿佛從深思中回過神來。

輕輕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便沒再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