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還靠著門,等李玄慈的腳步聲徹底遠去了,才站直起來,攏破了的襟,錘了錘自己發酸的膝蓋,再將地上被踩髒的撿起來。
認真地拍著上的灰塵,過了一會兒,被弄髒的棉布上,悄悄暈開一個小小的、深的圓。
心裡當然是怕的,守了這麼多年的,夜裡有時想起,都睡不著覺,怕被趕走,怕給師門丟臉,更怕給師父添麻煩。
但現在最大的把柄被人攥在手裡,還是攥在這樣一個將他人命當棋子博弈取樂的瘋子手上,若說心裡沒有一茫茫不知前路,實在太高看十六了。
可又能如何呢。
十六抹了把臉,把眼淚都吞進去,慢吞吞收拾起東西。
總歸得活下去。
這還沒到絕境呢,便是到了,能多活一會兒,也總比活一會兒的好。
十六幹了臉,站起來,從自己的小包袱裡出了服,換掉上的破布,然後拿了紙筆,將線索都寫了上去,細細思索。
如今已落了下,變得做出個有用的樣子,否則更沒了籌碼,就真了骨頭的爛泥。
十六的眼神在紙上幾行字來回看,終於,猛然抬眼,出混合著頓悟與茫然的複雜表。
又細細排查了半天,最終承認,自己的心思是有限的,若要完全解開此事,還需李玄慈相助。
一是需要他那猾的腦袋,二是需要他高貴的權位。
十六矯了下,又覺得何必浪費時間,既然早知道了必定要走哪條路,那麼早走便早通。
叩響了隔壁的門,李玄慈開門見是,倒挑了眉。
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便能面如常地主來找他,倒是有些膽。
但十六見到他的瞬間,垂下的指尖到底下意識了一下,李玄慈沒有錯過這個瞬間。
他抿了,眼裡被挑起些興趣,看來不是無於衷。
“怎麼,不怕了?”
李玄慈的笑含著些惡意,手指緩慢又刻意地劃過落下來的一頭髮,輕輕挽到耳後,指尖若即若離過小小的耳骨。
李玄慈著後頸出的一點瑩潤,和不自覺收的角,心中愉悅地想著。
此刻一定連骨頭裡都起了麻。
真有意思,就像野用利爪戲耍著了傷、逃不掉的兔子,撥作一團白滾來滾去。
兔子卻開口了,說道:“我探出了些門道,可也還有些事想不通,想讓你一起想。”
倒坦誠得很,李玄慈卻還不肯放過,繼續追問著:“讓我?”
十六默默按下一口氣,在心裡那本帳本上再記上一筆,改了口吻:“請你。”
可李玄慈還是那副模樣,高高在上地睨著,等著下文,面上什麼表也沒有,說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求你。”
十六從善如流,又下了一個臺階,心中卻反倒暗暗沒了之前那樣的糾結和張。
這樣小氣又稚的人,便是再穎悟絕倫,再殺伐決斷,也隻讓想呸呸呸多過害怕。
小十六才不是那樣計較的人,和某人不同,心智,能屈能,不過是上讓人兩句便宜罷了,有什麼好在意的。
李玄慈眼尾勾了下,側讓進了房間。
十六將思索良久的那張紙擺在桌上,然後滿懷期待地看著李玄慈。
但李玄慈看著那張皺皺,字也算不得好看的紙頭,再看看皺頭腦的十六,隻覺得都一般寒酸,看一眼都有些糟踐眼睛。
十六沒有等到回音,乾脆講起自己的理解。
“你真是料事如神,搗鬼的果然是個道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在這樣剛了把柄的時刻,馬屁先行總不會錯的,只可惜十六的馬屁,過於直白和有限了些。
李玄慈睨了一眼,譏道:“這回不說是妖和尚了?”
十六眨眨眼,直接忽略了自己曾將鍋推給佛門同行的歷史,跳到了分析。
“我今日出去探聽,東市有積的馬尾羅一銷而空,還有青壯年被召進山裡挖石。”
“馬尾羅是用來篩料的,山中挖石,大概是為了多弄些硝石、石中黃子之類的金石藥。煉丹的道士多半都有丹鼎,可這些消耗品卻不一定備那麼多,需要召人進山采石,可見必定是在極大規模地煉丹。”
十六拋完了磚,就瞪著眼睛等金玉啪啦啪啦落進懷裡。
“這便完了?”李玄慈的眼鋒掃了過來,口氣平淡。
“我笨,你聰明,行了吧。你這樣聰明,倒是告訴我呀。”十六痛快認了自己笨,心裡又記上一筆小帳。
“看一見一,那是蠢貨。看一只見二,一半蠢貨。”李玄慈扣了下木桌,似敲打一般。
“那道士既然能影響縣令,為何要自己去找馬尾羅和金石。市面上的硝石一類,尋常人不好弄,府難道還不好弄?不過一句話的事,卻舍近求遠,私下找了人去開山石。”
他點到為止,將問題重新拋向十六。
眼神愣怔,然後突然有了彩,“他瞞著縣令,自己私下也在搗鬼,他們所謀並不相同!”
李玄慈瞧著,越發覺得像是給胡蘿卜,就忘了自己在利爪下的兔子,挑了眉,難得讚同了句“不錯”。
“怪不得那些搜羅的孩,八字都格外講究,甚至有因八字不符被退回來的。歷來祭河神,能找到人就不錯了,並不十分講究八字,更別說退回來的。”
“那道士不是在祭河神,他,他是在用人命擺陣煉丹。”
李玄慈看著十六閃閃的眼睛,覺得有時候和笨蛋說話,也不是那麼難以忍,至他的獵,蠢得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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