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起道:“父親恕罪, 家事容后再議。”
不待定國公再開口,他肅聲下令:“立時召集諸將,商議如何救出郡主。”
軍事會議只持續了一刻鐘,會上諸將意見不同, 隸屬蕭家的將領和寧王麾下將領各有想法, 爭論不休, 老國公始終沉默,還是蕭珩一錘定音,認為此時并非與北戎一戰的最佳時機, 人要救,且要立刻救, 但既需智取,亦要強攻, 此役由他親自出征。
會散后,蕭珩便點了三千兵馬出了大營。
若干年后,許舟回憶夜里這一場突襲, 心中仍有余悸,他一生在世子麾下,參加無數大大小小的戰役,與蕭珩最終平定北戎,建立不世功勛的那一場決勝之役想比, 為維護郡主名聲考慮,這一戰并不為世人所知, 然這其中的艱苦困難,險象環生可謂是其中之最。
這一役, 讓他此生只忠于一人, 再無他心。
然這一役, 大周亦是損失慘重,三千兵馬出去,護著蕭珩與郡主回來的,卻不到一百人。
許舟亦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突出重圍的,暗夜讓敏銳,而一場一場似乎永不會結束的廝殺又讓人機械而遲鈍,仿佛在刀山海中,踏著尸首行走,只是舉刀,舉刀,砍殺,砍殺,四周是令人作嘔的腥之氣,聞久了便已麻木,長刃與劍氣齊鋒,斷肢與激飛,視線所及,只有前方的蕭珩,姿筆,鎧甲鮮明,如不敗的戰神。
蕭珩是直到看到肅州軍營的大旗后才倒下的。
彼時許舟遵蕭珩之命,帶著趙璃月,綴在蕭珩后。自被救出后,趙璃月面憔悴,神木然,一路只是跟著殺敵,直到眼見著蕭珩墜下了馬,才痛哭出聲,撲了過去。
許舟已是力竭,他素日甚是敬佩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郡主,可今日眼見己方傷亡慘重,且其中不乏與他朝夕相,親如兄弟般的蕭家軍,實在是很難不起怨懟之心,口氣不免淡了幾分,下馬小心翼翼抱起如人一般的蕭珩,便往營中走去:“命所有軍醫速去主帳。”又想起趙璃月,改口道:“且慢,撥兩個軍醫去看看郡主有沒有傷到。”
定國公坐鎮軍中,然當許舟抱著蕭珩進來時,便是沙場百戰,久經風浪的老國公,面都變了,高大的軀微不可見的晃了晃。
隨著許舟的腳步,染了一地霜雪,如春日盛開的桃花斑駁,卻又目驚心。
許舟用平生最輕最溫的力道下蕭珩的甲胄,這才發現他正后心中了一箭,混之中,蕭珩為了不搖軍心,自己悄悄拔了下來,他跟在后面都未察覺到。
許舟目中蘊淚,他想象不到,世子是如何堅持到了回來!
許舟忽然發覺,他抱著蕭珩的這一路,并未聽到蕭珩發出任何聲息,哪怕是極微弱的聲息。
他的心跳不控制地加快。
一個軍醫戰戰兢兢試了試蕭珩的鼻息,隨即面慘然,搖了搖頭。
許舟本不敢相信,怒道:“都愣著作甚,先止呀。”
軍醫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再說蕭珩素來是北境軍中第一人,軍醫亦是滿心欽佩,聞言便打開醫箱,取出白布傷藥,盡心盡力救治起來。
然便是這樣,不斷涌出的鮮也染紅了蕭珩下白床單,不過一息時間,蕭珩的面已呈現一種的蒼白,他眉目舒展如在沉睡,是一種瀕死的平靜。
另一個軍醫道:“我等定當竭盡全力,但世子后心中的這一箭正是要害,之后又未及時救治,現下恐......已是兇多吉。”
定國公頹然倒到椅子上,似被了脊骨般,仿佛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許舟仍是不信,他開軍醫,撲到蕭珩床前,聲在他耳旁道:“世子,您醒醒.....醒醒呀。”
“咱們已經救回了郡主,平安無事。”見蕭珩一不,他不顧眾人在旁,絮絮道:“夫人還在杭州府等著您呢,您忍心拋下一人,就這麼一走了之麼?”
“世子,北戎未滅,大業未竟,您醒醒,醒醒啊!”
他熱淚盈眶,一心都在蕭珩上,定國公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他揮退了軍醫,目落在仍無所覺的蕭珩上,蘊含著深深的悲痛。
*
蕭珩不知自己在何。
他走在漫天白之中,錢紙紛飛如雪,白幡在北風中飄搖如旗,旁來來往往的人都是一純白,滿面悲傷。
這似乎是他悉的定國公府,可這目皆是的白讓他覺得陌生,他只知日夜兼程,便是為了回來,他循著記憶往安瀾院走去,只因恍惚覺得,那里有人在等著他,且是對自己極為重要的人,因自己的滿心急切與不安,均是因為,仿佛只有看見,這顆心才能平靜下來。
安瀾院里亦是一片白,樹木蕭索,百花凋零,有哀哀的子哭聲從正中的屋子里傳來。
他緩緩步正屋,心中大震,屋子正中央停放著靈樞,孤零零的烏木令牌映他眼簾而記憶中的明燭搖曳,笑語嫣然恍然如夢。
一個穿白孝的年輕子聞聲回過頭來,見到是他,哭聲一頓。
這子看著很是面,好像是邊那個什麼知微還是知宜的丫頭。
一剎那,說不出的痛意從心底涌出來,像是被用小刀,一下一下緩慢而用力地挖出一個,又狠狠地攪,他皺眉捂住心口,想問又不敢問,似乎生怕說出他不敢聽的答案。
那子已起沖了過來,淚痕斑斑的臉上滿是怨恨,盯著他的眼里像是要冒出火來,卻冷笑了一聲:“千盼萬盼,世子爺終于回來了。”
“回來得正是時候,人剛去了。”
的語速極快,噼里啪啦不給人說話的機會:“真好,北境大捷,奴婢還沒來的及恭喜世子爺呢,恰好夫人去了,不知新婦何時進門,聽說郡主和世子爺一樣,都是平定北戎的大英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真是再好不過了,還請世子爺擬個章程,咱們也盡快騰出地方,帶著我家姑娘回青州。”
“只不知,世子爺還能安心呆在這院子里麼?”一面說著,一面忍不住淚珠簌簌流了下來。
旁邊一個亦是一白,頭簪白花的子拉住了,眼睛紅腫,平靜道:“知微,別說了。”然看向他的目亦是冰冷疏離:“世子爺回來了,便是素日再怎樣不喜,看在以往夫妻分上,還請您給夫人上柱香吧,也好讓夫人安心,夫人走時都還惦念著您呢。”
他怔怔愣在那里,耳邊回的都是“去了”的聲音,明明是置于之下,他卻如在冰雪之中,他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茫然,似問,又似自言自語:“去了,去了哪里?”
“碧落黃泉,......”知微要張口,又被那個白子攔住,怒道:“知宜你別拉著我,今天便是死,我也要說,我早就忍不了了。”
“世子爺當日求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此心不貳,珍之重之,哄得姑娘跟著來到京城,在這偌大的國公府里煎熬勞,他呢,一年半載不見回來一次,只把姑娘扔在京城,自己在北境和心上人雙宿雙飛。”哽咽道:“世上怎會有這樣無無義的涼薄之人,又偏偏被我們姑娘遇上了!”
在知微一字字一句句的控訴里,他回憶起些許,想辯解不是這般,他接著家書就日夜兼程往京城趕了,他想說北境已安,他這次回來,便是要帶過去,從此夫妻一,再不分離,他想說沒有什麼新婦,自始至終都只有,也只是,然目落在那烏木牌位上,落在那一行小字“先室蕭孟?閨名清詞之靈”上,所有的聲音便哽在了中。
孟氏清詞,他的阿詞。
正屋不大,明明走過去的距離很短很短,可卻是一個子漫長而無的等待,這一等,便耗盡了一生。
他一步一步挪到近前,便再也支持不住,噗通跪了下來。
一個小小的人影撲了進來,撲到他上,哇地大哭起來。
“沅沅。”他一口喊出了的名字,小小的人兒抬頭,圓圓的眼睛里滿是淚意惶恐,了淚,對著他分明有些陌生害怕,卻口齒清晰問:“爹爹,爹爹,您是沅沅的爹爹嗎?”
“我是,我是沅沅的爹爹。”他抱住這與和他脈相連的孩子,卻不敢再對上那和一樣一樣黑白分明的杏眼。
沅沅卻有些急切,拽著他要起:“爹爹,我們去找娘親吧。”
“姨姨和姑姑都說去了很遠的地方,要過好長時日才能回來,可沅沅很想很想,沅沅想去找娘親,可們都不陪沅沅去,爹爹你陪沅沅去找,好不好?”
蕭珩閉上眼,大滴大滴的淚控制不住地落下,洇了小孩兒單薄的后背,稚的嗓音一聲接一聲地問,將他的心碎了一片片,該怎樣和懷里的這個小人兒說,的娘親,他的阿詞,永遠不會回來了?
知微說的沒錯,他未負世人,卻負了阿詞,于阿詞而言,他的的確確是無無義,涼薄至極。
往昔一幕幕從眼前掠過,今生卻已無可挽回,阿詞,你我可會有來生?
......
許舟伏在床邊,不知過了幾天幾夜,不管有多人勸他土為安,盡管世子仍無聲息,可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世子許就醒來了。
恍惚之中,他看到蕭珩的手了,他一躍而起,再定睛一看,卻是沒什麼不同,方才那一仿佛只是他的錯覺。他呆呆立在那里,正滿心失落,忽然看到蕭珩微,在四面寂靜里,許舟聽到他微不可聞的聲音喚了句:“阿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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