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過后,天漸轉涼。
寶簪提著食盒穿過垂花門,一寒氣從外頭進來,見山梔還在外間候著便問:“姑娘還未起?”
山梔搖了搖頭:“姑娘向來懶覺,如今天兒一涼起床就愈發艱難了。”
寶簪輕呼一口涼氣,放下食盒,了凍得發麻的手,隔著牡丹花屏風朝屋里喚道:“姑娘該起了,莫要忘了今兒是慶安長公主府設宴中秋祭月,若遲了可不好。”
屋青花纏枝香爐燃著清冽的甘松香,鎏銀八寶宮燈燈影投在紗帳上,影晃。
慕時漪聽得外頭的聲音,嚶嚀了聲,懶洋洋從錦被中出一只白皙纖細的玉臂,悶著聲音道:“讓人進來吧。”
下一刻,山梔領著外頭恭候已久的丫鬟婆子,魚貫而。
慕時漪閉著眼,趁著梳妝打扮的功夫,又小小的瞇了小半時辰。
自那日國公府客院失火,至今已過數十日有余,與方晏儒因和離之事依舊僵著,慕時漪雖然不急,但也不想再這麼耗下去。
恰好慶安長公主府設宴中秋祭月,收下請帖后,欣然應下。
長公主作為大燕宋太后唯一親生孩子,的公主府自然是恢弘大氣,碧瓦朱甍。
慕時漪被山梔扶著下了馬車后,立馬就有門前等候的婆子笑著上前引路,等到了辦宴的地方,里頭早已高朋滿座,陣仗毫不輸宮宴。
宴席上,也有許多小郎君跟隨家中長輩前來,不過是男分席而坐,男客由專人另辟出一招待。
眷席上,慶安長公主坐在上首,見慕時漪進來,笑著朝招了招手:“慕丫頭,你過來,給本宮瞧瞧。”
場間皆是一靜,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
堰都城誰不知道,慕時漪因和離一事,莫名了慶安長公主的法眼,如今頗得寵。
慕時漪面上神無毫變化,趕忙上前行禮。
慶安長公主笑著朝左手邊坐著的安樂侯夫人李氏道:“這丫頭,真是越發出眾,比起含珍當年,真是分毫不輸。”
提起慕時漪的生母徐含珍,安樂侯夫人眸閃了閃,下眼底的意,笑著點頭。
慕時漪環視一圈,今日卻不見上云錦。
“云錦腹痛,半路我又讓人給送回府了。”安樂侯夫人拍著的手,“不必擔憂,過些日子就好。”
說得晦,慕時漪倒也聽出來了,上云錦來了癸水,不便出府。
就在慕時漪準備起退回席位的時候,安慶長突然拉著的手問道:“聽說前些日子你府上失火,可有傷著?”
誰不知道輔國公府失火鬧得人心惶惶,最后查出來個替死鬼,據說是丫鬟伺候不盡心,燭臺翻到點了客房的紗帳才燃起來的,到底是沒燒死人,那丫鬟也就逐出府去了。
這其中彎彎繞繞,在場的誰家不是人,心里頭雪亮著呢。
慕時漪聞言笑盈盈道:“勞殿下掛念,燒了兩間屋舍,并無傷亡。”
不想慶安長公主別有深意往堂下一掃,高了聲音道:“那些不長眼睛的下賤胚子,就該燒死去才好,省得家宅不寧。”
坐在下方的太夫人丁氏,只覺周一寒,四周竊竊私語,慶安長公主這話分明就是針對的,偏偏只得忍氣吞聲不能發作,還要裝著聽不懂的樣子。
園子里各秋開得燦爛,長公主府宴會比不得宮中規矩繁多,到有一種隨意的散漫。
水榭中搭了戲臺子,喜歡聽戲的夫人們就三三兩兩聚在戲臺下,府中圈養的歌姬舞姬,以及堰都有名的戲班子都來了。
也有聚在一起玩牌九的貴婦們,以及三五群在園中賞花,或是討論著堰都近來流行的裳首飾的貴。
不遠花叢中,慶安長公主嫡長樂郡主,看著坐在母親旁的慕時漪,拉著厲問:“聽說要和離,所以求了我母親撐腰是嗎?”
一旁的宋映冬冷笑一聲:“瞧那一副狐貍的模樣,就令人生惱。”
厲眸閃了閃:“映冬姐姐也討厭?”
宋映冬想著心里曾經惦記許多年的那個人,最后了慕時漪的夫君,就不甘道:“你又不是不知,宋家和慕家向來是死敵。”
“當初慕時漪及笄時,我們宋家長孫竟鬧著要娶為妻,被我大哥捆了,了一頓鞭子才算消停。”
一旁厲也添油加醋道:“可不是麼,當初我家中那位庶兄,也是被的模樣迷花了眼,在家中鬧了許久,這般人若是和離功,日后堰郎君之間還不知要如何頭破流呢。”
長樂郡主天真驚呼一聲:“那這要如何是好,我瞧著我母親的架勢,定是要助和離的。”
厲站在一旁,忽然道:“若是是被休出府,而不是和離呢?我家中有一庶姐,因無子被休歸家后不久就投繯自盡了”
宋映冬聽聞這話,忽而目閃了閃,有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我們也不是要死,想那種俗武將世家出的,也不會輕易尋死,若只是毀了的名聲被休歸家,堰都城中也沒人愿意娶了吧?”
聞言,厲角翹了翹:“映冬姐姐,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若是被發現我們就完了。”
宋映冬冷笑,心想有什麼不好的,最多讓慕時漪打裳,讓外男看了去罷了。
而且突然靈一閃,今日慶安長公主府設宴中秋祭月,似乎三皇子那個蠢貨就來了,不如一石二鳥,把三皇子拉下水,這樣日后興許可以不用嫁給他。
不多時。
慶安長公主嫡蘇長樂悄悄跑至更前撒:“母親,你讓時漪姐姐和我一同玩耍吧。”
“我們小姐妹打葉子牌,正好缺了一人。”
“你這丫頭。”慶安長公主親昵的點了點眉心的花鈿,轉而朝慕時漪道,“你同們玩去吧,也不必陪著我說話,讓長樂好好帶你去園里逛一逛,多親近親近。”
慕時漪雖不知這位長樂郡主突然而來的親昵是為何故,但心無端一跳,面上卻瞧不出毫端倪。
蘇長樂牽著慕時漪的手親親,竟然真的只是帶在園子里瞎逛。
約莫一炷香時間,就在慕時漪漸漸松了防心的時候,不知哪里闖出一個冒冒失失的丫鬟,端著一盞子黏膩水,往上撞去。
“咦。”蘇長樂驚呼,“時漪姐姐,這如何是好?”
慕時漪盯著被打的裳,秋裳雖比夏裳厚實,但天氣還不到滴水冰的時候,水了前一大灘料,里頭的小若若現。
懶散的秋,泛著悚然的寒,慕時漪眸帶著深意,一瞬不瞬盯著蘇長樂。
蘇長樂被這麼一看,心跳霎時了半拍,想起厲的叮囑,咬牙道:“姐姐,我的閨閣就在不遠,若是姐姐不嫌棄,我帶姐姐換一裳。”
慶安長公主府不,七拐八拐已經不知被帶到了何,如今別無他法,只得跟著蘇長樂一路,畢竟若這般出去,也必定為笑話。
慕時漪看了一眼寸步不離跟在后的山梔,稍稍放心:“那就麻煩郡主了。”
蘇長了把慕時漪帶到一偏僻院子,丫鬟上前開門,等慕時漪同山梔進去后,蘇長樂火速命人從外頭關了門。
“姑娘小心。”山梔第一時間護在慕時漪前,掏出袖中藏著的鋒利匕首,眼神冷得如同戰場上捕獵的鷹犬。
屏風那側有鼾聲傳來,慕時漪遠遠的掃了眼,不由輕嘆了聲:“我越發好奇是誰要害我,真是好大的手筆,郡王府世子花清安都算計上了。”
對于花清安這人,慕時漪想不知道都難,畢竟這廝和三皇子花正禮,兩人可是同穿一條子的堰都一霸,平日里沒飛狗跳惹是生非。
窗戶那邊突然傳來一聲輕響,一直白皙手臂從外頭撞開上鎖的檻窗,有人翻跳了進來。
開窗的那一瞬間,穿堂涼風拂過發梢,男人纖塵不染的袍撞眼簾中,五彩斑斕的最終化那抹玉白,萬里風月都了匆匆過客。
慕時漪嗓音干,呼吸發:“殿下,你怎麼來了?”
花鶴玉沉黑的眸一瞬不瞬盯著,確定安然無恙后,悄悄松了口氣:“恰巧在公主府中,可要我帶你出去?”
慕時漪有略微糾結,畢竟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想把最后的黃雀一起掐死,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想再欠花鶴玉人。
屋外,腳步聲此起披伏。
這回是真的來不及了。
“姑娘怎麼辦?”山梔嗓音發,若是被發現,再加上太子,這回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花鶴玉斯條慢理,指了指房梁的位置。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慕時漪只覺得纖腰一,被摟進一個滿是旃檀藥香的懷中,下意識屏住呼吸揪著他的袖。
不過是剎那功夫,門被人從外頭推開,無數人涌了進來,宋映冬指著床上酣睡的人大聲道:“看,就在那里。”
眾人驚呼,那些夫人姐兒們,忙用帕子掩了眼睛,生怕看到什麼不雅畫面。
有婆子上前查看,不想卻只看到了倒在床榻上,裳完整呼呼大睡的郡王府世子花清安,哪里有慕時漪的影。
慶安長公主沉了臉,眸像刀一般從宋映冬上刮過。
宋映冬也茫然了,這榻上躺著的人,不應該是花正禮才對麼,怎麼了郡王府世子花清安。
“宋家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慶安長公主沉了臉。
“我……?”宋映冬都快哭了。
后方一個賤兮兮的聲音到:“喲,這又是什麼熱鬧呢,本殿下把喝醉了的郡王府世子待到此休息,你們怎麼一副抓\的模樣?”
“抓誰呢?說來讓本殿下掌掌眼呀!”
蘇長樂不敢說話,悄悄躲到慶安長公主后,偏偏這位三皇子花正禮不依不饒:“怎麼都不說話了,沒長?”
個別膽小的被花正禮這麼一下,七八舌把事倒了出來:“那宋姑娘也不知怎麼了,鬧著說看見慕家嫡同外男悄悄來了此。”
“這樣啊。”花正禮似笑非笑看向宋映冬。
眾目睽睽,百口莫辯:“三皇子表哥,你聽我解釋,許是我看錯了。”
花正禮惻惻一笑:“你下回若是再看錯了,本殿下就讓父皇把你許配給郡王府世子花清安當老婆。”
瞬間,宋映冬面煞白,嚇得魂飛魄散。
堰都最不知郡王府世子最好娘,他雖沒有正妻,但房中妾室就有二三十人之多。
巧在這時,慕時漪的聲音不不慢從后方傳來:“你們怎麼都在這?真是讓我好找,若不是丫鬟引著,我都不知要走到何去了。”
蘇長樂驚呼:“慕時漪,你、你怎麼在這里,你不是……”
不敢再往下說去,因為此刻慶安長公主正眼神冰冷看著。
慕時漪微微一笑:“郡主忘了,前兒丫鬟莽撞弄了我裳,不是郡主帶著我去換裳麼。”
“沒、沒忘。”蘇長樂低這頭,小臉煞白。
慶安長公主又恢復了開始時笑盈盈的模樣;“既然是一場誤會,那還是去前頭聽戲吧,小姑娘家家的,難免咋咋呼呼,本宮當年也是這般過來的。”
輕飄飄一句話,就算是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慕時漪站在人群最后方,冷冷的瞧著宋映冬和蘇長樂的背影,嫵的眉梢挑了挑,分明記得,這兩人中似乎還一人,那就是永昌侯府嫡厲。
慕時漪蹙眉思考,宋映冬要害能理解,但是這厲,為何要害?
深夜,慶安長公主府賓主盡歡。
丫鬟仆婦還在收拾殘羹剩飯,而蘇長樂卻是垂手站在長公主跟前,不知如何是好。
“跪下!”慶安長公主冷喝一聲。
蘇長樂哭得雙眼通紅:“母親我錯了,我不該那般做的。”
“誰指使你的?”昏暗的燈下,長公主沉著臉,顯然是氣到了極致。
蘇長樂抿,一口咬定:“沒人指使,我和映冬不過是想同開個玩笑罷了。”
“玩笑?”
慶安長公主冷笑,在蘇長樂如何都預料不到瞬間,抬手一掌重重摑在臉上。
清脆的掌聲,在深夜里,聽得格外令人膽寒。
蘇長樂徹底呆住:“母親,你竟然打我?”
慶安長公主角的影勾出冰冷的笑:“你若是手段高明,壞了的清白那也就壞了。”
“偏偏手段拙劣,還把自己給搭了進去,本宮這一掌就是你好好清醒。”
蘇長樂雙頰高腫,嚎啕大哭:“有何好的,需要你這般捧著,忌憚?”
慶安長公主瞥像蘇長樂,眸森冷得就像在看一個傻子:“有何好我不知,但后的四十萬大軍卻是令天子不敢慕家分毫,只要宣威將軍一日不死,就是堰都金枝玉葉的貴。”
“陛下要忌憚,皇子們忌憚,只有你們這些不知深淺的東西,真以為慕家大廈將傾,就能為所為。”
“除非你真有本事將摁倒泥潭,否則你這般只會自食惡果,還會連累我的所有計劃!”
“蘇長樂你不要愚蠢不自知,我放棄你。”
蘇長樂愣愣看著自己母親,晦暗的燈火,在臉上投下層層寒。
這一刻只覺得遍生寒,往日所有的認知在頃刻間覆滅,堰都的一切就像一頭饕餮巨,時刻都能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