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照顧
崑崙心中氣得半死,卻又不好當面發作,怕師錦念到時笑著「收拾」,只得看了床榻上躺著的神一眼,又輕瞪了師清漪一下,離開了房間。
神將寫有「好人」的紙拿在手中,仔細地看。
「你莫怕。」師清漪小小年紀,反倒安起了神這般大人,稚聲道:「崑崙只是面上瞧著不高興,其實是紙糊的。」
「紙糊的?」神覺這不似師清漪這時候能說出來的話,畢竟如今師清漪懵懂,更不知多修辭比擬,但此番話語卻很是流利,想必是有人教。
「我娘親說,崑崙是紙糊的。」師清漪以為神也不懂,學著當初師錦念的說辭,解釋道:「我不知為何紙糊的便不怕,娘親說紙點燃了會被燒掉,水了會被打,讓我莫怕。」
神輕輕頷首。
師清漪又道:「崑崙也是擔心我和娘親,怕你是壞人。不過我曉得你是好人。」
神反問:「你怎知我定然是好人?」
師清漪認真地搖了搖頭:「我不知。我只是覺得你是好人。」
「人心難測,多有偽裝。」神垂下眸,覷著:「不能覺得對方是,對方便是。你要用眼認真地瞧對方的反應,用頭腦細緻地思索對方所言,看前後有無矛盾,以事實推斷。」
雖然在夢場之外的現實世界,師清漪諳此間道理,無比謹慎,對此無需多言,都懂。但此刻在夢場,師清漪又暫時回歸到那般純潔無瑕的時,神見了雙眸,心中,怕被人欺騙,這才說了此番話。
言罷,神才似有恍惚。
那時的早已散去,這只是夢場,不過一段記憶暫棲的場景。沒有任何危險,師清漪也不會被騙,但自個不知不覺竟也陷其中。
師清漪面上似懂非懂的。
過了一會,堅持道:「你是好人。」
神微怔。
如今年,心思這般簡單澄澈,心中認定了,便不會改變。
神便由著這般認定,並將寫有「好人」的紙仔細疊好,放在枕下。
師清漪跑出去,將的零都揣進懷裏,再度回到神床榻旁,將自個的雙手當一個裝零的小圍兜,遞到神面前:「都是娘親買給我的,給你吃。」
「你最歡喜吃哪個?」神掃了一眼。
「這個糕點。」師清漪空不出手來,只得低下頭,用小下點了點,道:「甜。」
神取了師清漪點過的一塊糕點,剝開上頭裹著的油紙,咬了一口。
是如師清漪所說,又甜,又。
「好吃麼?」師清漪似有期待,問道。
「嗯。」神輕道。
師清漪笑了起來,邊的淺梨渦很是甜,似能盈了水。
師錦念端了一盆溫熱的水進來,擱在一旁椅上,坐在床榻旁向神道:「姑娘,你可好些了麼?」
「好些了。」神低低咳了幾聲,眉間有倦,道:「多謝。」
「你說這是積年了的病,以往可有服藥?」師錦念見疲憊,聲道:「我不知你子況,不好貿然為你買葯。你以往若有方子記得,可以知會我,我去替你買來煎服。」
「我不曾服藥。」神道:「以往靜養幾日,便會恢復。」
師清漪聽了,忙接了話:「那你在我家住幾日,便恢復了。」
「如此太過叨擾。」神側過臉,看向,聲音也了些。
師清漪學著神今日教過的話,現學現用:「不……不叨擾。」
神眉眼微彎了些。
師錦念一向極疼師清漪,見師清漪如此說,自然想如的願,道:「既然如此,姑娘你便在此住幾日罷,我去幫你打聽附近的房子,若是尋到合適之,便告知你,你看如何?」
「多謝師姑娘厚意。」神激道:「只是怕崑崙姑娘多有不便。」
「你不必管。」師錦念笑道。
師清漪用小手探了探水溫,又擰了巾,小手攥過神垂放在被子上的手,翻過掌心,替拭起來:「娘親說,多以溫水手,會舒服。娘親經常這般替我手。」
神靜靜地著。
「漪兒會照顧人了。」師錦念拍了拍師清漪的肩膀。
師清漪得到師錦念的鼓勵,越發歡喜。其實並不怎麼會拭,時快時慢,作亦很輕,但盯著神的手,得認真。
過一隻,又指了指神的另一隻手。
神這才將的左手遞過來。
師清漪瞧見神的左手,發現竟然缺失了一小手指,頓時愣住了,面難過之:「疼不疼?」
倒也不是問如今疼不疼。只是想到小手指沒了,定然當初有斷指的時候,其實是在問那時候疼不疼。
「不妨事。」神見面低落,安道:「許久以前的傷,早已好了。不疼。」
師清漪繼續低頭拭,到斷指時,越發輕了。
之後又抬起頭,向神道:「還要臉。」
師清漪如今個子小小的,夠不著,神挪了挪子,往床邊坐過去了些,低下子,將自個的臉頰湊到師清漪面前。
師清漪認真地替神起臉來。
好半晌才結束了拭,師清漪將巾放回水盆中,看著師錦念。
「漪兒乖。」師錦念蹲下了子,向師清漪道:「隨我出去罷,讓姑娘好生歇息。」
「娘親,我可以在此坐著麼?」師清漪聲音的,問師錦念:「我不說話。」
師錦念看出是想留下來陪著,越發意外,一時沒有言語。
師清漪小聲道:「生病了,若是想喝水,不好自個去倒,摔下床去……怎麼辦。我在此守著,能替倒水喝,想要什麼,我也可以替拿。」
「那你要問姑娘。」師錦念笑瞇瞇的。
「可以。」神立即道。
師錦念這才道:「那漪兒你在此陪著,晚飯時我來喚你。」
言罷,端著水盆出門去了。
師清漪搬了一個小矮凳過來,自個坐在上頭,乖乖趴在床榻邊沿,眸子似琥珀般和,看著神道:「你睡覺,我不說話了。」
神躺進被子裏,側枕著枕頭,與對。
兩人這般看了許久,師清漪眼珠轉了轉,見神一直不睡,以為睡不著,可自個又說了不說話,不能說話不算數,便將小手擱在神被子上,輕輕拍了起來。
一下,接著一下,輕緩無比,又有節奏。
師錦念以往便是這般哄睡覺的。
便學來哄神睡。
神眼中的笑意深了些,也沒吭聲。房間里一片愜意的寂靜。
神進夢場時,已是深夜,而夢場里回到的時間,是當年的一個下午,外頭天正亮。但神已許久未睡,在師清漪的輕拍之下,逐漸有了睡意,眸子闔起,睡了過去。
師清漪拍著拍著,也拍累了,趴著一同睡去。
神歷來淺眠,在師清漪旁卻睡得安穩,待再度醒轉時,已是暮四合。房間的窗戶被挑開了些許,淡金的夕沿著窗戶流淌下來,落在房間的地面上。
師清漪的臉頰趴在床榻上,用雙手枕著自個,睡意正香甜。白皙稚氣的臉頰上落了一層淡金,長睫在安睡中微微地晃,黑髮錦緞般散在手臂與肩頭。
這一刻,終於遠離了紛擾,與沉沉的重擔,在夢場中以這年模樣,睡了一個好覺。
神出手去,似是要一下的腦袋,卻又怕擾醒了,於是手懸空在師清漪的髮上,做了個輕的空手勢。
之後收回手去,默默地看著。
過了好一陣,師清漪才醒了,手了惺忪的睡眼,發覺神正在看,忙道:「你……睡好了麼?」
「嗯。」神點頭。
「你不?」師清漪問道:「娘親還未喚我,暫時沒有晚飯吃。你要吃糕點麼?」
「不。」
「以後你會長住在附近麼?」師清漪見醒了,自個也沒有睡意了,便忍不住想與說話,問些問題。
「會。」
師清漪眸中有了明顯喜悅的笑意,又道:「你……多歲?」
神道:「二十歲。」
「我八歲,你比我大十二歲。」師清漪仰頭看著靠坐在床頭的神,聲音清甜又稚,喚道:「姐姐。」
神:「……」
面微有些沉:「我不是你姐姐。」
師清漪見似乎不大歡喜了,有些迷惘,剛被師錦念帶回來不久,本就對世事不太知曉,道:「我不可以喚你姐姐麼?娘親說,比我大的子,就是姐姐。再大一些,就是姨姨,若是還要再大,就是了。」
「不可以。」神蹙眉。
師清漪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思索一番,仰著小臉怯怯地喚道:「……姨姨。」
神:「……」
似有無奈地瞥了一眼師清漪,將師清漪有可能的稱呼都堵住了:「你說的全都不是。」
「那我要喚你什麼?」師清漪十分疑。
娘親也沒教過。
「你不必喚我什麼。」神低聲道:「直接與我說話便是。」
師清漪有些為難:「娘親說,這般不客氣。」
神淡道:「你不必與我客氣。」
師清漪又出迷之,此時年歲小,更是封閉太久不懂世事,哪像在夢場之外那狡黠的狐貍,眼珠一轉便能計上心頭。如今沒什麼彎繞心思,給拐一個彎,都拐不過來,能直接撞到牆上。
愣了片刻,問道:「你不歡喜我?」
「何出此言?」神也怔住了。
師清漪垂頭,失落道:「娘親說,對旁人客氣,關係才會好。你讓我不必與你客氣,那便是不想讓我與你關係好麼?關係不好,便是不歡喜了。」
神越發無奈,微不可覺地輕嘆口氣,眸中卻又含了笑。
本以為在師錦念的教導與照顧之下,會比在青萱時懂得更多,方才還會幫自個拭手和臉,的確也是有些長進的。現下看來,才發覺有些地方仍是與之前一般呆傻。
「並非一定如此。」神只得道:「對旁人客氣,確然會讓關係好起來,凡事知禮自是對的。但還有旁的況,不客氣才是關係好。」
「是麼?」師清漪恍然道。
「你娘親與崑崙姑娘關係好麼?」神循循善,問。
「自然好。」
「那你娘親對崑崙姑娘客氣麼?」神又道。
「不客氣。」師清漪喃喃著。
這下反應過來,喜道:「你的意思是,你與我的關係,便似娘親和崑崙那般好麼?」
神似被噎了下,忙道:「現下不是。」
「什麼現下不是?」師清漪被夢場蒙蔽了,不解其意。
神道:「現下我才『認識』你不久。關係是需要長時間相的。」
師清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兩人說了些話,待到晚飯時間,師錦念進來喚道:「漪兒,吃飯了。」
又看向神:「姑娘,你子不適,先躺著罷,我給你將飯菜端進來。」
神在師錦念面前又咳了幾聲,輕聲道:「我歇息了一下午,自覺恢復了些,不必勞煩端進來,我與你們一塊用飯罷。」
說著,看上去有些虛弱,但仍強撐著子坐在榻旁,準備著靴。
師清漪見形微晃,趕將雪白的靴子提到邊,小小的子如糯米團似地蹲在那,要幫穿。
神忙彎下腰來,從師清漪手中取過靴子:「不必如此。」
捨不得。
師清漪卻道:「你生病了,需要照顧。」
「這些我可以自個來。」神自己將靴子穿好,再穿戴整齊。
師清漪站在一旁看著。
神收拾完畢,隨師錦念母前去用飯,師清漪一邊走,一邊時不時打量神,神便只是注視前方。崑崙早在那等著了,認為神是陌生人,此番不明不白地在家中住下,心中多有警惕,沒有給什麼好臉。
神落了座,並不在意。
師錦念給神盛了豆子飯,又遞了筷子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