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他們沒敢選鬧市口子,而是就近找了工地附近,等人過來買盒飯。
眼下這個時候是飯點,按道理來說,中午休息的建筑工人就算不出來吃飯,也會趁機溜達溜達。不然這麼熱的天,待在工棚里頭就等著中暑吧。
鄭家的盒飯攤子推過去的時候,的確有人上來問價錢。
當聽說一份盒飯兩塊錢的時候,那些灰頭土臉的建筑工都退避三舍了。
陳霞看著對方飯盒里頭的水煮大白菜,唯一的就是紅辣椒,趕強調:“我們飯菜油水足,你看這,實在的很。”
可惜工人就是看看,完全沒有掏錢買盒飯的意思。
鄭明明疑了:“媽,爸爸燒的比他們好吃。”
他們飯盒里頭的飯菜,再看了都不想。土豆燉大白菜,連油花都沒有,吃在里頭肯定也跟棉花一樣。
陳霞卻猛然反應過來為什麼這些工人不肯買盒飯了。
因為他們手上的飯菜再寡淡沒味道,那也是工地免費提供的。自家的飯菜再便宜好吃,也要掏錢買。
別說他們了,就是自己跟丈夫在工地上打工的時候,哪里舍得買外頭的東西吃啊。對著自來水管子灌水,都不會喝一口賣的茶水。哪怕兩錢也不會買。
今天自己跟丈夫跑到工地上來賣盒飯,真是失策。
中午的飯點一晃而過,鄭家的盒飯還是沒賣掉一份。
頭頂上太老大,飯菜的熱氣卻仍然一點點散干凈了。
鄭國強唉聲嘆氣:“算了,不行的話,我騎到你弟弟那邊,就當是送給大家當晚飯了。”
再差,也比看不到一滴油的水煮大白菜強吧。
陳霞火大:“憑什麼啊,那我還不如直接弄到上元給蓋房子的工人吃呢,也算是我們請過一回客了。”
鄭國強哭笑不得:“哎喲,你當是多稀罕的東西呢,還拿這個請客。你怎麼弄過去啊,車費都能下回館子了。”
陳霞沒理會丈夫的揶揄,就在邊上皺著眉思考對策。
飯菜肯定得賣出去,而且是今天就要賣。這麼熱的天,不賣掉很快就會壞了。
可是這些東西要賣給誰呢?外面在抓流攤販,再去醫院門口風險太高,說不定真會連車子一塊兒被沒收掉,那就虧大了。
要講起來,最好的銷售對象還是這個工地。可人家不愿意掏錢啊。
陳霞眼睛焦灼地眨著。
看到兒在的時候,舀了勺湯到飯盒里,遞過去道:“喝點湯吧,等爸爸媽媽把這邊收拾好了,回去給你做茶喝。”
鄭明明本來陪著父母愁眉苦臉呢,聽到“茶”兩個字,立刻眉飛舞:“真的?”
陳霞心中一,追問兒:“你想喝茶嗎?是不是你們同學都喜歡喝茶啊?”
鄭明明不好意思,覺自己像只饞貓,就支支吾吾:“不怎麼喝,太貴了,劉梅們也是一個禮拜才能喝一次。”
一杯茶五塊錢呢,劉梅的零花錢已經是班上同學中比較高的了,一天一塊錢,但一個禮拜攢的錢也就夠一杯茶。
陳霞眼前一亮,眉開眼笑:“我知道要怎麼賣盒飯了,搭上茶一塊兒賣!”
鄭國強嚇了一跳,懷疑妻子是太曬暈中暑了。兩塊錢的盒飯他們都舍不得買,還五塊錢的茶?就是香死了,人家也不會看一眼的。
陳霞意味深長:“平常是舍不得買,但要看是什麼時候給什麼人買。”
眼下七月份,是什麼時候啊,孩子放暑假的時候。
長期在外打工的人當然不能回家陪伴小孩,但是可以把孩子也接到城里來看看熱鬧。
天底下的父母有共,自己喝瓶礦泉水都舍不得,卻愿意給孩子每天訂牛。
陳霞篤定這些人會掏錢買三塊錢的盒飯,因為里頭包含了一杯茶跟一小盒炸薯條。
做炸薯條不難,用土豆切條油炸就好。
陳霞的炸薯條是當鐘點工的時候跟人家主人學的。主人做出來的炸薯條據說跟肯德基麥當勞一個味道,還有炸塊,烤翅,聽說口可以以假真。
之所以是聽說,是因為陳霞自己判別不出來,只能聽孩子說。
跟丈夫分工合作,去菜場買土豆,準備做茶的材料,丈夫就負責將中午的飯菜重新加熱一趟,好晚上再賣掉。
幸虧因為灶臺只有兩個鍋,他們今天準備材料花的時間又長,所以推出去賣的菜基本上是涼拌菜跟燉菜,沒什麼小炒,不然就虧大了。
畢竟涼拌菜無所謂,燉菜加熱一回倒看著還湊合。
鄭國強雖然上念叨著:“我看你連茶跟薯條也賣不出去要怎麼辦。”,但到底還是按照妻子的意思去干活了。
不然怎麼辦?這麼多吃的倒掉嗎?下田種過莊稼的人干不出來這種糟蹋糧食的事。
這回陳霞直接批發了一麻袋土豆。
用自行車馱回家的時候,鄭國強都驚呆了,忍不住喊出聲:“你真是發癲哦,你買這麼多土豆。你是打算拿土豆當飯吃嗎?”
陳霞氣吁吁,本顧不上理會丈夫語氣中的不善,就招呼兒幫忙:“明明,幫媽媽扶著車子。”
鄭明明同樣驚訝:“媽,我們今天要炸這麼多薯條?”
這個能炸出薯條嗎?吃過無數次炒土豆,完全不覺得這跟肯德基里頭的炸薯條有什麼關系啊。
陳霞搖頭:“今天先試試,剩下的以后炸,媽媽明天給你做土豆泥。”
會買這麼多土豆一是貪便宜,商販就剩下最后一袋了,打折理,價錢只有平常的一半。二是想到了另一條掙錢的門路,還是賣吃的,但不是賣給大人,而是小孩。
暑假里的學生除了在家瘋玩的,還有另一種選擇,繼續學習。
至于是去補習班學文化課知識還是上年宮學唱歌跳舞畫畫這些特長班,那就要看家長的選擇了。
陳霞估計現在暑假送孩子去學習的一般都是雙職工家庭。與其說是指小孩學到多東西,比如講他們希有個地方能看住小孩,省得孩子在外頭到瞎跑容易上危險。
那這些小孩中午回家吃飯的應該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在外頭解決。
陳霞覺這就是商機,要做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什麼薯條、茶、壽司、漢堡包、三明治這些,肯定能賣得好。
斗志昂揚,即便丈夫投過來的目一言難盡,都不妨礙歡天喜地地炸薯條沖茶。
兒要比丈夫強上一百倍。起碼不管做什麼,都會無條件支持。
鄭明明對于媽媽炸的薯條就相當捧場。金燦燦香噴噴的炸薯條擺在盤子里,聞著就人口水直流。
作為吃過肯德基的小姑娘,鄭重其事地宣布:“媽媽做的跟店里賣的一模一樣!外穌,好吃極了。”
嗯,對自己的形容詞非常滿意。如果不是因為暑假作業老師沒要求他們每天寫一篇日記,肯定會把這個詞用在日記里頭的。
陳霞樂開了花,立刻將薯條也裝上了三車。
抬頭看了眼時間,招呼丈夫:“我去活中心了,晚上你把這些賣出去。記好了,薯條就差不多二十,茶也一勺。不許多給,以稀為貴。不然人家覺得你的東西三文不值兩文,后面就不買了。”
鄭國強鄭重其事的語氣給逗樂了:“你還一套一套的,生意經不啊。”
陳霞煞有介事:“誰的經驗不是積累起來的?我自己慢慢做,總歸能學會。”
臨出門前,裝了一飯盒薯條,帶著去活中心。
小趙還在看電視,瞧見陳霞就吸了吸鼻子,好奇不已:“陳師傅,你家大夏天的開油鍋啊。”
不是到年底才炸魚塊炸藕圓子嗎?聞聞上的油香。
陳霞笑了,手推飯盒過去,示意嘗嘗:“家里小孩吵著要吃薯條,我就自己做了點兒。”
小趙也吃洋快餐,抓了放進里品嘗過后就一句話:“要是再有番茄醬,真跟肯德基一模一樣了。厲害!”
陳霞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小趙也算是個吃貨,說可以,應該就真的可以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老年活中心的老頭老太太也陸陸續續離開。工作人員也下班走人以后,陳霞開始打掃衛生。
抬頭看墻上的鐘,覺丈夫差不多應該已經開始生意。
陳霞有心想問問況,又苦于現在他們就沒辦法聯系。
別說沒有大哥大了,就是有,陳霞也舍不得打。也不看看現在的話費多貴,打一次大哥大,家就能吃上一頓了。
陳霞唉聲嘆氣,掃完地又拖地,試圖用工作轉移注意力。等洗好拖把出來時,看到大廳里站著的老頭,頓時嚇了一跳:“老師傅,這邊關門了,你進來干什麼?”
“監視你!”老頭子理直氣壯,“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就是晚上在這邊玩,不讓我們進來。”
陳霞拉下臉:“李師傅,我們關門了,你別干擾我打掃衛生啊。你再這個樣子我打電話報警了啊。”
老頭子態度強的很:“你打啊,我看警察過來是抓我走還是抓你。”
陳霞二話不說,立刻打110.
那頭警察崩潰的,怎麼又來了?
警察不想出這趟警,覺完全浪費警力。
陳霞卻不肯就此罷休:“他不出去,現在活中心就我跟他兩個人。我一個同志我很害怕啊,誰曉得他要干什麼?傳出去我的名聲也不好聽。”
“我干什麼啊,我就是要監視你。”
陳霞崩潰:“警察同志,你聽到沒有,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打掃衛生?”
倒霉的片警風中凌,不得不跑這一趟。
對著老頭兒,他還得好聲好氣:“好了,老師傅,不要鬧了,你這樣已經打擾人家正常工作了。”
老頭子喋喋不休:“憑什麼晚上不開放,這是政府給我們蓋的活中心。”
警察也沒了好臉:“政府還給全市人民蓋了博館呢,你晚上去博館啊。該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晚上公園不是開放著嚒,你去公園逛逛不好嗎?不要沒事找事啊。”
陳霞靈機一,突然間想到另一個過夜的好地方。
對啊,公園,買個帳篷,可以在公園營。
公園晚上涼快,有帳篷跟蚊帳的話,就不用擔心蚊子咬了。
誰知那老頭兒喊出了聲:“你想咒我死嗎?你還是人民警察呢,前頭公園才死過人。”
陳霞這才想起來現在是1996年,社會治安遠遠比不上二十多年后。去公園過夜,萬一上窮兇極惡的歹徒,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唉,真是的,難怪要罵人老不死。這老頭可真夠討嫌的。損人不利己,說的就是這種老不死!
陳霞憤憤地放下抹布,毫不客氣地趕人:“行了吧,出去,我要鎖門了。你就在外頭蹲著守,看我會不會進去玩。”
老頭梗著脖子:“我就蹲著,你要是進去的話,你們就得開門讓我們活。”
陳霞真是氣得肺都要炸了。
上年紀以后,社會上老說什麼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好像他們這輩人額頭上著壞人的標簽一樣。
可什麼時候沒有損人不利己的家伙呢,無論男老。
鎖了活中心的門,揚長而去。
等快到家門口時,陳霞剛好上騎著三車回來的丈夫。空掉的菜盆子被他摞在一起,鄭明明抱著弟弟坐在三車上,被爸爸馱回家。
陳霞看到丈夫就沒好氣地抱怨:“回家吧,那老頭有病,還守在活中心門口呢。”
今晚他們又不能過去睡覺,真是氣死個人。
鄭國強卻對這悲慘的消息沒什麼反應,只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妻子。一直到進了家門,他才將裝錢的布包放在竹床上,小聲道:“賣了。”
陳霞不驚訝,看到空盆子了。
鄭國強卻聲音又急又快:“還有人要單獨買薯條跟茶,我想了想,要兩塊錢。單賣一份盒飯跟薯條茶都是兩塊錢,加在一起的話,就是三塊。”
陳霞點頭表示贊同:“蠻好啊,就這麼來。”
鄭國強眼睛睜得大大的,覺還是跟做夢一樣:“真賣出去了啊,這炸土豆跟茶有什麼稀奇的,本就吃不飽肚子。”
后來賣了以后,居然還有人跑過來問,搞得他都弄不明白這玩意兒到底哪來的魔力。明明就普通的很,兩塊錢都能割小半斤了。
陳霞拽了一回,煞有介事道:“關鍵不在于它的味道,而是它象征的意義。”
薯條跟茶對于打工者的孩子而言,就是城市的符號。
哪怕不是洋快餐店賣的,就是街頭如此廉價簡陋的食,也是個符號。
他們也想跟這個城市產生聯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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