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友是王有的遠房侄子, 沒打過什麼道，只有逢年過節才有來往。

　不過胡友比較幸運，他的父母年輕時因為機緣巧合進了城, 拿到了城里戶口, 后來他在城里讀書生活，有幸得到推舉，讀了工農兵大學，畢業后又托關系進了農機站。

　也算是端了一個鐵飯碗。

　自小長大, 他就有點兒看不上這些鄉下親戚。

　嫌他們臭烘烘的，每回來家里都弄得家里又臟又，好端端的沙發被他們一坐，就能在旮旯里摳出好多黃泥。

　而且每次走，這些鄉下親戚來了他們家都要吃好的喝好的，提過來的東西卻不怎麼樣，不管如何盤算, 都是他家吃虧！

　他父母心好，不計較這些。

　但他天生就是小心眼兒的人，所以就不喜歡這些親戚來占便宜。

　這不看王有問他能不能料算便宜點, 他對王有一直就不太冒的心又涌了上來。

　真窮酸, 一天到晚就想著摳摳搜搜的省錢。

　就算能給算便宜點，他也不愿意幫忙。

　胡友假裝看了看那清單, 搖頭道：“不行，只能原價購買。”

　王有也沒多想, 他只是嘗試著問問，不能就算了, 于是他開始從上口袋里掏錢, 一沓的票, 皺的，一看就數過很多遍，都有點兒爛了。

　王有又沾了唾沫數著，一邊道：“這清單上的料你都按著上面的斤兩給我稱好就行，多錢？我給你。”

　胡友嫌棄地瞥了一眼，但到底是沒撕破臉的親戚，他也不好表現得太明顯，只好道：“有叔，你確定你要買這麼多？”

　“嗯。”王有很肯定，“我就買這些，種辣椒！你不用擔心我種出來沒人要，齊曄那孩子聰明得很，他肯定會找到門道的。”

　這話，胡友聽著就不樂意了。

　他昨天也聽著站長念叨了一整天，說齊曄多多聰明，說齊曄談論起那些辣椒種植知識來，又如何如何專業，還說齊曄在農業方面很有天賦？

　胡友簡直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沒打聽過，那齊曄也就一個小學二年級都沒畢業的莊稼漢！

　就算知道種辣椒，那也只不過是常年勞作的經驗，頂多有點小聰明罷了，這也值得被站長一直夸？

　他胡友可是大學畢業生！都工作兩三年了，站長卻還沒這麼夸過他呢！

　所以胡友不服氣，聽到王有也拎著齊曄一頓夸，心里就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他拿著那張清單，仔細看了一番，然后道：“有叔，咱們都是親戚，我就實話和你說吧。你要是跟著齊曄買這些料，那純粹是浪費錢！”

　王有皺皺眉，“啊？不會吧？”

　“怎麼不會。”胡友甩甩那張單子，“我在農機站工作都兩三年了！你說是我對料了解，還是他對料了解？再說，我馬上就要去農業研究所進修學習了，難道我會弄錯？”

　“齊曄這清單上的料本就無法提高辣椒的產量！一百多塊錢，鐵定打水漂！”

　“你要是錢多燒得慌，你就跟著他買吧。”胡友目鄙視地扔下那張清單，“我都不知道想提升辣椒產量得搭配哪些高級復合料呢，他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就能研究出來？那咱們還辛辛苦苦讀這麼多書，立研究所干嘛啊？”

　王有一聽，好像有點道理。

　但看著遠房侄子胡友那冷嘲熱諷的臉，他又有點兒不高興了。

　齊曄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他的晚輩，雖然沒有緣，但他覺得齊曄就是他的親侄子！

　更何況，江茉也是個好孩子，他們倆做的決定，肯定不會錯，這錢也不會打水漂！

　所以，王有想了想，堅定道：“友啊，你還是給我拿一下這些料吧，我愿意買，花錢試試嘛，總不會錯的！”

　胡友有點不可置信，“有叔，你寧愿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我？我是看咱們是親戚，才好心勸你的！行，既然你樂意把這些錢砸水里，那就砸吧！齊曄他能有什麼真本事？也就上說得好聽，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到時候他的辣椒種出來，你們就知道是我對還是他對了！”

　其實昨天，胡友也和站長爭議了幾句，在站長夸齊曄聰明，搭配出的復合料可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時，胡友很不服氣。

　他認為齊曄選擇的那些料本沒有用，試想出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調配、兌水或者是施的方法更沒有用！

　都是花架子！

　可站長不信，還說他一個大學生只會紙上談兵，不會學以致用。當初就把他氣得不輕。

　沒想到今天，就連只會種莊稼的鄉下親戚王有也不相信自己。

　胡友越想越氣，哼哧哼哧把那些料袋扔到王有面前，再也不說什麼，垮著個臉，好像王有欠了他多錢似的。

　-

　有了各種各樣的料，在齊曄的大膽嘗試，小心求證，還有心護理下，終于來到了辣椒的收期！

　王有都沒想到，齊曄教他的那些法子真有用！料肯定也起了大作用！

　平常一畝田頂多能種出一千斤的辣椒，沒想到他和齊曄的辣椒田都翻了番！每畝田足足產出了兩千多斤的辣椒！！！

　這下可把王有給高興壞了，他也沒想別的，就拉上一家子人都去采摘辣椒！

　收的喜悅讓這個五十多歲見慣了風風雨雨的老農臉上樂開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辣椒產糧，一大家子都忙得不可開。

　另一邊，齊曄也在忙著采摘辣椒。

　他的辣椒田比王有的辣椒田產量更富，辣椒也長得更結實，一個個沉甸甸地掛著，看著就喜人。

　他忙著摘辣椒，一籮筐接著一籮筐。

　說實話，這麼多的辣椒，自然驚了不人都來看熱鬧。

　都沒想到，齊曄買了那麼多的料，天天日夜在這兒蹲守著，不怕蚊子咬，不怕太曬，辛辛苦苦那麼久，還真有了這麼大的收獲啊！

　就連張金財也聞訊趕來，現在雖然生產大隊已經改村了，但張金財仍然是村里最大的干部！

　他了黨，大伙兒都他張支書了！

　張金財看到這麼多的辣椒，也是又驚訝又高興，連忙掏出他的藍皮小本子，“不得了，齊曄你不得了啊！種出這麼多辣椒，這產量真是驚人啊！”

　他寫完，把本子和筆收回上口袋里，走過去捶了捶齊曄的肩膀，“你小子怎麼這麼厲害啊！說種辣椒就種辣椒！還讓辣椒的正常產量翻了番！你真是干什麼都行啊！我待會回去就上報公社去！”

　“這麼好的產糧，真是給咱們分田到戶的初步果展示開了一個好頭啊！”

　齊曄彎著角，看了一眼在田壟上站著的江茉，烏云踏雪一左一右站在的側，正朝他搖著尾。

　他不好意思地了頭，靦腆道：“這都多虧了我媳婦兒，要不是幫我，我肯定種不出這麼多辣椒的。”

　不管是最開始對他義無反顧的支持，或是通宵念書給聽，還是后來在辣椒田里，對他的提點。

　齊曄始終不會忘記，都是這些關鍵的時刻，一次又一次給他堅定不移的力量，一往無前！

　他朝著江茉遙遙揮手，笑得出幾顆又白又整齊的牙齒。

　江茉也翹著，很看到齊曄這麼笑，傻乎乎的，真想過去他。

　不過現在這兒看熱鬧的人太多，也就沒過去。

　直到大伙兒鬧哄哄地數著齊曄摘下來的辣椒，一籮筐又一籮筐，簡直數都數不清！最后也都累了，依舊上不停討論著，各自散去。

　有人還在嘖嘖稱奇，“齊曄這些辣椒是怎麼長的啊？怎麼長的那麼好？那麼大？還這麼多呢？”

　有人則驚嘆不已，“這回真是開了眼啊，這麼多辣椒，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還真齊曄種出來了！當時那麼冷，我還以為他的辣椒苗都要死了呢。”

　有人卻酸溜溜的，“只是種這麼多辣椒也不知道賣不賣得出去，誰來買啊？別到時候他的料錢都賺不回來。”

　也有人幸災樂禍，“都讓江茉吃唄，他不是種這些辣椒也是為了給媳婦兒吃嘛，吃不完那放爛了也沒辦法啊是不是？大不了我們也幫著吃一點咯？”

　還有人深信不疑，“齊曄其實一直都有本事的，我覺得他這些辣椒說不定都能賣掉，掙一筆大錢呢！”

　當下立刻就有人反駁，“怎麼可能？這麼多辣椒，就是整個縣城的人都來買那也買不了這麼多啊！他和王有那可是六畝田的辣椒，你們算算多斤吶？”

　“……”

　人們沸沸揚揚的討論聲漸漸遠去。

　落在江茉和齊曄的耳朵里，卻置若罔聞。

　齊曄傻笑著，著江茉走過來，烏云踏雪撒了歡兒似的在辣椒田里上下跑。

　他迫不及待走過去，今天沒打傘，他用手掌幫擋太。

　江茉無語地瞥他，“太都落山了。”

　“嗯，落山了。”齊曄好像本沒聽清在說什麼，反正順著的話說，手還是沒放下。

　江茉知道，他是高興傻了。

　也沒說什麼，抿抿，他的肱二頭，“走啦，回家。”

　齊曄現在已經被習慣了，他的時候，他覺得他就像烏云踏雪被腦袋的時候那樣高興。

　“嗯，咱們回家。”他追上江茉，烏云踏雪也追追趕趕跑過來。

　夕晚霞把兩人兩狗的影拉長，在田野間，在晚風里，收的喜悅肆意蔓延。

　-

　農機站里。

　胡友正在他的辦公桌上，拿著一堆稿紙寫寫算算。

　他那天和王有說的話，其實還有吹噓的分在。

　他確實有個機會去省城的農業研究所深造學習是沒錯，可前提是，他手頭這篇研究材料可以過關。

　胡友垂眸盯著自己的草稿紙，上面的標題是《關于不同高級復合料在提高小麥產量過程中的影響》。

　他準備了好久，卻一直沒什麼眉目，可今天，他忽然收到消息說，齊曄的辣椒種出來了！產量翻番了！

　胡友完全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他研究了這麼久都沒研究出可以讓小麥產量翻番的高級復合料，憑什麼齊曄就和站長聊了大半天，就能想出提高辣椒產量的配方？！

　難道是站長？……不、不可能，胡友知道站長肯定沒有藏私，在這兒工作這麼久，站長已經把所有知識對他傾囊相授。

　胡友只是不愿意認同站長的話。

　那個齊曄這麼聰明？這麼有天賦？呵，估計只是瞎貓遇上死耗子而已！

　胡友絕對不會承認齊曄的就，他拿著鋼筆，低頭看著自己的標題好一會兒，然后咬咬牙，把“小麥”兩個字劃掉，換了“辣椒”。

　那清單上配的哪些料，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雖然不知道齊曄怎麼調配的比例，據他購買的這些分量，再琢磨琢磨，肯定也能蒙個八九不離十！

　-

　辣椒都采摘完后，王有非要拉著齊曄和江茉去他家吃飯，說是好好謝一下他們倆！

　說實話，要不是他們倆，他也不會跟著種辣椒，更不可能種出這麼多的辣椒！

　今天這頓，著實盛得很，代表著王家所有人對江茉和齊曄的謝。

　正好家里的菜園子好多東西都下來了，什麼新鮮的小脆黃瓜，切薄片兒，只要涼拌一下，就是一道爽口無比的開胃菜。

　還有西紅柿也水靈靈的，水很足，和兩個金燦燦的蛋一炒，特別下飯。

　還有茄子豆角，韭菜白菜，都是自家種的，這種沒有污染的年代，純天然的小菜只要放上一點點佐料，就是又又香，好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