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芬一家在暴雨中吹得都快不人形了, 風那麼大，把頭發吹得糟糟的，頭皮都像要被吹起來了。

　手在竹籬笆上拍得通紅，被雨水浸泡得又腫又白, 嗓子也嚎啞了。

　可院子里沒有任何靜, 靜悄悄的, 似乎里面本聽不到。

　王紅芬不信這個邪, 想翻進去, 讓齊振華幫著推一把。

　誰知道那竹籬笆又高又，還刺人得很, 雨還那麼大那麼急, 沖刷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不小心劃破了手，流如注！

　齊杰嚇傻了，嚎啕大哭！

　王紅芬疼得齜牙咧的，不敢再翻那竹籬笆，但今天這一切都不順遂的事，也得心里頭沉甸甸的, 又煩又，最后忍不住用那只沒傷的手扇了齊杰一掌。

　“別嚎了！哭什麼哭！你娘還沒死呢！”

　齊振華心疼兒子，連忙抱住齊杰，“你又發什麼瘋？這和兒子有什麼關系？你別有氣就往他上撒啊！”

　以前齊曄在家里, 王紅芬沒什麼不高興的，每天稱心如意, 見了誰都笑盈盈的。

　可自從齊曄娶了媳婦后, 真是都不順心, 分家之后, 沒了齊曄這麼一個壯勞力，家里都要持，更是煩得很，所以不就打罵齊杰。

　齊振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何況現在這麼大的雨，是個人就難。

　他也不了了，語氣很重地對著王紅芬發火道：“你自己沒長眼，又兇又壞，這張更是不饒人，氣走了齊曄和江茉，現在倒好，拿你親生兒子撒氣！你怎麼這麼有本事啊？？？”

　王紅芬也不樂意了，連手上的傷都不管了，推搡著齊振華，“是是是！你有本事！你有眼睛！當初那些事，難道是我一個人做的？不是你在旁邊攛掇我？你要和我掰扯是吧？那行啊！咱們就掰扯掰扯唄！”

　兩人你來我往地罵起來，上越罵越難聽。

　齊杰看著爹娘吵架，哭得也更大聲了。

　狂風暴雨之下，三人站在竹籬笆前，況簡直不能更更糟糕！

　-

　傍晚時分，雨終于停了，天空的云重新聚攏起來。

　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開始準備晚飯。

　齊曄也打開房子的門，準備去小臺旁的廚房做吃的。

　誰知道，一開門就看到院子的竹籬笆外，趴著三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差點兒把他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齊振華王紅芬齊杰他們三個還沒走呢！

　王紅芬披頭散發的，面容跟鬼似的。

　齊振華臉和都蒼白無比，齊杰除了臉都白，眼睛也腫了核桃。

　服都還在噠噠的往下滴水，像在水里泡開了似的，一個比一個狼狽，一個比一個凄慘。

　看到齊曄走出來，三人連忙拍打著竹籬笆，幾乎是鬼哭狼嚎，“齊曄！齊曄！齊曄哥！”

　生怕齊曄看不到他們。

　齊曄：“……”

　王紅芬那大嗓門在雨后的院子里，擴出空曠的回音。

　“齊曄，我們家的屋頂破了！住不了人了！只能由你收留我們了啊！”

　“是啊，你這房子這麼大，我們一家子住進來也不會的。以前你在齊家，也是我們收留的你啊，你沒忘吧？”

　齊杰拉著竹籬笆使勁兒吼，“我要住新房子！我要住大房子！”

　齊曄皺皺眉，扭頭去灶臺邊，燒水煮飯，完全當沒看到他們。

　只要他不想聽，他可以完全忽視掉這些吵吵嚷嚷的聲音。

　但是江茉不行，沒過一會兒，就很煩地走出來，皺起漂亮的小鼻子，“你們幾個煩不煩啊？憑什麼要收留你們？你們怎麼這麼會白日做夢呢？趕走！”

　打發花子似的神，再次讓王紅芬和齊振華到無比恥辱。

　王紅芬趴在竹籬笆上，用無比幽怨的眼神盯著，“江茉，你這是什麼意思？趕我們走？我們房子都沒法住人了，你怎麼這麼狠心呀？”

　齊振華也氣得直哆嗦，“我們把齊曄養這麼大，他在齊家有單獨的屋子，每天供他吃喝，現在反過來，我們過來避避難也不行？”

　齊杰大聲指責道：“壞人就是故意的！讓我們在外面淋這麼久！肯定早就聽到我們的聲音了！”

　江茉掀掀眼皮，好整以暇道：“是又怎麼樣呢？”

　這大大方方的承認，反而氣得王紅芬直接說不出話來。

　齊振華也是，他現在渾又冷又，只想進這漂亮房子里，換上一干燥的服，再吃一口齊曄做的熱乎飯。

　可齊曄和江茉本不打算放他們進去！而且這竹籬笆該死的！怎麼拉拽都弄不開！

　王紅芬氣急敗壞，回過神來，直接往大門口一坐，隔著竹籬笆喊道：“我今兒還就不走了！你們兩個做晚輩的，既然不管我們長輩，那就讓我們死在你們家門口好了！反正你們兩個沒良心的，也無所謂！”

　一副委屈極了，哭天抹淚怪齊曄和江茉不孝順的樣子。

　齊振華也有樣學樣，往地上一坐，“對，我們不走了！反正也沒地方去，要麼你讓我們進去，要麼就看著我們死了算了！”

　“……”江茉還真不這威脅。

　漂亮的臉蛋依舊冷漠無比，毫不容，口袋里的那個小本子，再次問道：“你們真不走是吧？”

　不知為什麼，王紅芬看著江茉這神，心里忽然有些發憷。

　憑什麼威脅他們呢？

　齊振華卻沒想這麼多，直往地上一躺，“我們就不走！你能拿我們怎麼樣啊？這外頭又不是你家的宅基地，我還不能躺躺？”

　王紅芬看齊振華這樣，也沒有再胡思想，拍拍他低聲音道：“干得好！你繼續在這兒躺著，我去其他人來評評理！”

　-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大家伙兒在家里早就憋壞了。

　王紅芬在村里嚷嚷了一圈，再出現時，后跟了一大幫來看熱鬧的人。

　不止這樣，還把大隊長張金財也請過來了。

　一到院子門口，王紅芬就哭哭啼啼開始惡人先告狀，“大隊長您說說，您是不是瞧著我和齊振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齊曄拉扯大，辛辛苦苦這麼多年，他娶了媳婦，居然不管咱們了！”

　齊振華也心酸地點頭，“是啊，這哪有叔叔的房子雨得住不了人了，這親侄子寧愿看著叔叔淋雨著涼，連一小塊地方都不給叔叔住的啊？”

　他現在渾都還是的，說完就打了個噴嚏，把那可憐勁兒都顯出來了。

　王紅芬繼續道：“他那房子那麼大，怎麼就容不下我們了？大隊長，您以前可常夸齊曄孝順的，可你看看他，娶了個媳婦，怎麼把我們撇得這麼干干凈凈了？！”

　張金財輕咳一聲，實在頭疼，瞥向院子里的齊曄和江茉道：“你們叔嬸現在確實困難，齊家那老房子里全是水，我剛去看了，實在沒法子住人。”

　后邊，也有不人附和著點頭。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王紅芬嗓門大又聒噪，還占小便宜，又虛榮吹噓，但到底也養大了齊曄。

　齊曄沒了爹娘，也沒旁的親戚，就這麼一個親叔叔了，實在不該做得這麼過分，總不能真讓他親叔叔睡那泡了水的房子吧？

　很多人和齊家不太，也不清楚齊振華和王紅芬以前對齊曄的細節到底如何，這會兒一張，都是忍不住跟著勸齊曄的，言語間還頗有些譴責之意。

　覺得他太不念分。

　江茉挑挑，“他們不是擺攤掙錢了麼？可以去鎮上住招待所啊。”

　王紅芬下意識就反駁道：“你以為我們都像你這麼敗家啊！我們可都知道一分一厘來之不易！”

　齊振華點頭，“有齊曄這大房子住，我們干嘛要去浪費那錢啊？”

　齊曄拎著鍋鏟走過來，臉上毫無表，“我們家的房子不大，已經住不下了。”

　“怎麼就住不下？”王紅芬雖然沒進去瞧過，但是可找人打聽過了，“你那房子的什麼，客廳能住人啊！那書房不也可以住人嗎？我們三個人躺下睡覺能占多地兒啊？”

　“齊曄，你要是真不想管你叔嬸，你就直說，別拐彎抹角地找這些理由。”

　“……”江茉清脆的聲音響起，手里忽然多了一本發黃的小本子，“好啊，你們住進來也可以的，不過，也得幫家里做點事。”

　王紅芬聽到江茉忽然讓步，心中狂喜，連忙道：“這有什麼問題，咱們都是一家人，住在一個家，當然能做的都會做。”

　“嗯，那我先說說要做些什麼啊。”江茉垂眸看向手里的小本子，一條條念道，“第一，以后家里的柴火歸你們上山砍，砍回來要劈好，以后燒柴火的事，都歸你們負責。”

　“第二，家里自留地的那些瓜果蔬菜，每天都由你們去潑水施，除草除蟲，要是遇上下雨落冰雹子，更要仔細注意著。”

　“第三，家里的飯由你們做，一日三餐端上桌。吃完飯的桌椅板凳還有鍋碗瓢盆，也歸你們洗。”

　“第四，里里外外的地，你們每天都得掃干凈，家什，也每天都一遍。”

　“第五，家里沒有，就不用喂了，但狗每天要吃三頓，你們也得把狗食準備好，順便把狗窩也清掃干凈。”

　“第六，我和齊曄的服，全都由你們洗，而且要清早去村外的那條小溪洗，早點去，要是晚了去的人多了，就洗得不干凈了。”

　“第七，你們每天上工，賺的工分都歸我，如果有什麼要吃的要喝的要穿的，我會再給你們買。”

　“第八——”

　王紅芬見江茉念個沒完，這些要求一條條的，念得頭暈，而且越聽越離譜。

　“江茉！你什麼意思呢？你讓我們把這些事都做了，那你和齊曄做什麼？你當我們是長工呢！”

　齊振華也氣得面紅耳赤，“要是在過去，你就是那狠毒地主，就該被抓起來，狠狠批你！”

　其他人包括張金財隊長，都覺得江茉這些話，提的要求，有點太過分了。

　張金財小聲和江茉商量著道：“江茉同志啊，你這些事，是不是能再幾件？都是一家人，也不能把活兒都在他們上，你和齊曄清福吧？”

　“是啊，這要干的活兒也太多了，哪能干得完啊？”

　“就是，他們也是你們叔叔嬸嬸啊，又不是牲畜，干這麼多活兒。”

　大伙兒都七八舌地說著。

　“很多嗎？”江茉詫異地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一臉懷疑。

　“多！當然多！你是想累死我們嗎？”王紅芬看著這麼多人替說話，腰桿也了，底氣十足地質問江茉。

　其他人也點頭，“確實太多了，你們再商量商量吧。”

　“這麼多活兒，的確有點過分……”

　江茉更加震驚地捂了捂，皺眉道：“可、可這些都是齊曄在齊家的時候，每天都干的呀。”

　“……他干的還不止這些呢，要不我再給你們念念？”

　眾人的表一瞬間從義憤填膺，變得驚訝無比。

　什麼？？？

　王紅芬被說得一怔，還在仔細回想著。

　齊曄平日里干了這麼多活兒嗎？都本沒在意！

　難怪說分家之后，齊曄不在了，每天那麼累得慌呢！

　一旁，齊振華明顯也愣住了，兩夫妻還在拼命回想著，又或者是在想該找個什麼理由反駁一下。

　江茉已經清了清嗓子，繼續念道：“十二月十五號，晴。齊曄今天干的活兒有：劈柴、喂、掃地、燒水、煮飯、洗、洗碗、上工、洗柜子、補破舊裳、熏制臘、翻土、施、腌大白菜。”

　眾人沉默了。

　原來齊曄每天干這麼多活兒？還真辛苦啊……

　那家里的活兒齊曄都干了，齊振華和王紅芬那兩口子干啥啊？

　正疑著，江茉又給了大家解答。

　“叔叔和嬸嬸今天干的活兒有：上工、坐在炕上做鞋墊。”

　眾人保持沉默，面上卻出些許不屑。

　就這？

　還真會給自己找輕省的活兒干啊！

　而且當時他們還沒分家，賺的錢都歸王紅芬管，所以他們做的鞋墊賺的錢，也是到了自個兒手里。

　齊曄呢？累死累活，估計什麼都沒撈著呢！

　江茉還在念，“今天齊曄的早飯是：兩個糧饅頭。午飯是：一碗玉米粥和兩個糧饅頭。晚飯是：一碟咸菜和兩個糧饅頭。”

　眾人臉上的迷更深了，用非常不可思議的眼看向王紅芬。

　“齊曄每天干那麼多活兒？就吃這些？”

　王紅芬徹底懵了，沒想到江茉那小蹄子居然這麼啊！連這些事都記下來了？

　而且當時一直憋著不說，居然到了今天，在這麼多人面前揭出來！

　齊振華捂著臉，已經有點不太好意思見人。

　這是他的親侄子，別人背后要怎麼說他，他已經不太敢想象。

　可這還不算完，江茉居然補充了一句，“嬸嬸還嫌齊曄吃得多呢。只要齊曄吃第二個饅頭的時候，就要說齊曄是個飯桶！”

　“……可我不吃沒力氣干活的。”齊曄小聲解釋，垂著黑沉沉的眸子，語氣低，顯得非常可憐。

　眾人的拳頭了，沒想到齊振華和王紅芬還真厚著臉皮做得出來這種事！這真是親侄子嗎？！

　王紅芬眼里快噴出火來，狠狠盯著江茉，隨時打算沖上去撕了江茉似的。

　江茉卻還捧著的小本子，繼續念道：“這一天，叔叔嬸嬸和齊杰吃的是：早飯是小米粥配玉米窩窩頭，一個咸鴨蛋，一碟咸白菜。齊杰吃了一個煮蛋。午飯是——”

　“江茉！你別說了！”王紅芬歇斯底里地吼出來，還披頭散發著，整個像一瘋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