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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長歌》 第 144 章 相疑(二)

這些年,非但老朱不敢完全信任老徐,老徐也已經不再敢完全信任老朱。

明明當年在九死一生之地,千難萬險,兄弟齊心,出生死,彼此都以命相托付。

那時一個說要起兵反元,另一個說,愿做他手里一柄無往而不勝的利劍。

然后先頭的那個人深深地看著他,雙手將他的手合住,說道:“那我就做你的劍鞘,讓你永不折斷。”

直到洪武十二年的今天,世事早已滄海桑田,徐達猶記得那時朱元璋的眼睛。老朱在旁人面前,極為明,目亦難掩銳利,然而那夜與他剖心置腹,肝膽相照,徐達在他濃黑的眼眸里同時看到了烈火般的壯志雄心,和深海般的誼。

雖然自追隨他已經為一種習慣,但他還是重新再一次下定了決心,兄弟之外,從此一生奉他為自己的主公,至死不渝。

徐達后來也確實是這麼做的。為他南征北戰,為他鞠躬盡瘁,為他屢屢陷絕境瀕臨死亡,又為他從死地中殺出一條路,活下來,繼續做他的劍。

他將付老朱,老朱從來不曾辜負他。

戰場上老朱給了他百分百的信任,他被敵人重兵包圍時老朱不計代價命人來救。他打了敗仗,老朱從不苛責從不問罪,甚至不許別人說他一句不好。老朱不曾有一刻放棄他。

老朱做了皇帝之后,滿朝文武之中,給他的賞賜更是無以復加……

有賴老朱的寵信,他現在做了魏國公,右丞相,位高權重,盡人間富貴。

可不知為何,午夜夢回,他反倒時時想回到過去,回到彼此吃了上頓沒下頓,今天活著不知明天還有沒有命活的日子。

洪武十一年,皇帝登基稱帝的第十一年,謝夫人中毒之后,皇帝賜了幾個懂醫的宦,算是對徐家的安。但除此之外,并無其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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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之妻中毒流產,老朱近乎不聞不問。況且謝氏當年又是老朱做主讓他娶的。徐達心里雖不記恨,但到底不是滋味兒。

哪怕是惺惺作態,假裝龍為他一怒也好。然而都沒有。

如此,徐達難免多思,小心翼翼揣起皇帝的喜怒和用意來。

世間事,大多是經不起揣的。越揣,多疑的種子就越是破土,發芽,蔓延,瘋長。

徐達痛苦地看著自己對老朱的疑慮與日俱增,同時推己及人——老朱對我,大概也是如此罷。

其實老朱早已,早已如此,只是他這些年一直不肯坦誠地對自己承認。

不是嗎。

老朱賜他的一座又一座豪華府邸,給他榮譽地位金銀珠寶,背后暗藏著對他的恐懼。

老朱賜他妾兩名,奴仆無數,里面安著儀鸞司的眼線。

老朱把他灌醉,往他上披龍袍試探他,賜他吳王舊宮試探他。

老朱用僅次于太子的最優秀的兒子與他結親家,實則也是用這層兒姻親的紐帶,將他籠絡,防他變心。

老朱在他出外打仗的時候給他寫一封又一封的信,對他的關懷無微不至,從某種意義上,卻也是對他手握重兵的不放心……

徐達每每到這種時刻,都將自己的思緒強行打斷。他怕再想下去,連當日“劍”與“鞘”的傾談,也會變假的。

可是夫人中毒流產的苦楚他日日看在眼里,有些事,不由得他不去想。

夫人流產后,曾對他哭得撕心裂肺,要他給和死去的孩兒討一個公道。

其實不必夫人開口,他男兒,本也有心對胡惟庸追究到底。

然而皇帝的態度明擺在這里,讓他不得不躊躇,不得不猶豫,不得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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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先準皇帝的意圖再行事。皇帝的意圖……不知為什麼,一個念頭如一道白在他腦海閃過:那瓶毒藥本就是老朱在背后授意胡惟庸……

那一念浮現之際,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悲涼。

他們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會開始這樣想老朱。

他怎麼能這樣懷疑老朱?老朱怎麼可能想殺他,以這種手段?

可是老朱自從登基以來,對功臣們的疑忌,早已昭然若揭……他愿意,他非常愿意相信老朱,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排除老朱拿自己開刀的可能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徐達知道歷史上帝王將相大抵如此,他甚至覺得老朱已經算不錯。

老朱不容易,他得諒。皇帝不是那麼容易當的。皇位,多人盯著呢。

所以他自從洪武元年起,便極謹慎。

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他漸漸覺得自己的謹慎不夠用了。

老朱在謝氏這件事上不吭聲,至是無聲地敲打他的意思。他記得“雷霆雨,俱是君恩”。這一點對于徐達而言,十多年做臣子的習慣已經讓他毫無疑問。

至于胡惟庸下毒的舉是否出自皇帝的授意……他沒有答案。

他當然不愿相信這是真的,但他又實在看不皇帝的心,不敢說皇帝一定不會殺他的念頭;可若要他認定皇帝確實想殺他……那他還怎麼再做他的臣、做他的肱?

更何況,多思無益。

如果有一天,老朱要他死,他難道還能選擇不死麼?

不過若真到了那天,他寧愿老朱是明晃晃地賜毒酒、賜白綾、賜刀斧,讓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兩人從此兄弟緣盡,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取走自己這條命能讓老朱安心……那便讓他取。到時候是恩是怨,就此勾銷,我徐達也算報答他這一世知遇之恩,從此兩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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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這番五味雜陳的思緒在心中攪作一團,始終煎熬。這種復雜的他無法對夫人傾訴。

或許老朱反而是能猜到的。

但他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還是選在夜深人靜時,盡可能穩妥地向夫人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謝夫人向來是烈火澆油、不依不饒的子,這一次,卻并未暴怒發作,而是雙手捂面,埋頭在他懷里,低聲泣道:“我知道我行事不穩當,又說話沒遮攔,這些年給你惹了不禍。若這次真的是替你擋災,死了,我心甘愿。既然僥幸沒死,已經是幸事,沒有再去大鬧、給你闖禍的道理。你說不追究胡惟庸,那便不追究。”

徐達松了口氣,又是心疼,又是傷地將夫人攬一攬。待要出言安,卻聽見夫人在他耳邊輕輕啜泣道:“可是人,咱們若是要這樣整天擔驚怕地過日子,這樣的日子到什麼時候是個頭?明明這江山說一半也是你——”

徐達連忙捂住

“這、是、大、逆,夫人。這樣的念頭,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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