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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長歌》 第 139 章 寧國

夫婦多年,瀟虹算是懂得朱標,能看得出他此番憂慮不同以往,而且看得出他的憂慮正與日俱增。

魏國公夫人中毒后,有關胡惟庸買兇毒殺徐達的傳言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時間一久,便幾乎了公開的。皇帝向來寵信徐達,文武百無出其右者,而這次徐達府上出事,皇帝卻沒有毫的表示,只在謝夫人毒發之初賞賜了徐家幾個宮里懂醫的宦

朝野上下一時議論紛紛,以為皇帝是忌憚徐達手上的兵權,今番故意冷遇敲打。而徐達淡然之,低調理,似乎也印證了眾人的猜想。

可是太子在權力中樞,卻嗅到了不一樣的氣味。

他的父皇像一頭猛虎,正潛伏在山林中,屏氣凝息,靜靜觀察著所有人的反應。猛虎裝聾裝傻,極有耐心,因為在等待時機,在挑選正確的獵。將來猛虎一旦發作,就必然將獵一擊而死,見

這次父皇等了很久。等得太久了。這讓朱標疑心,父皇到底布下了多大的棋局,想要將多人一網打盡。

前些日子父皇問他:“丞相胡惟庸,本事如何?”

朱標不敢欺瞞,實話實說:“明強干,勤懇耐勞,有治國理政之才,且眼界開闊長遠,能見數十年后事,可助我大明奠百年之基。”

皇帝再問:“人品如何?”

朱標仔細掂量過,謹慎答道:“其人膽大,或失于輕浮。心思忌刻,似有黨同伐異之嫌。”

皇帝道:“高有才堪用,偶有犯法,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罷了。只是,你自忖得住他?”

朱標答道:“丞相乃父皇之臣,只要他臣服于父皇,忠心辦事即可。兒子從未想過‘得住他’,一時難以答父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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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角眉梢微不可察地,沒再說話,放他走了。

胡惟庸其人,確實不好制。他不有大才,有大志,還有大膽。

有這三者,做皇帝都夠了。

若說忌憚,別說是當今圣上,就連朱標自己,私下里也難免忌憚他。

但眼下大明肇始,天下久經戰,百廢待興,還需用此人理大小政事,故而要容著他。

況且朱標儒家熏陶,深信為人君者當以德服人,待到他日,自己的德行足以服眾,那麼群臣百心之所向,胡惟庸未必敢造次。再不濟,他自信并非弱人主,自有駕馭拿眾卿的本事。

但他這番思量,卻不能對父皇全部和盤托出。丞相位極人臣,一個人是否適宜做丞相,不是太子方便評判的,他只敢評胡惟庸其人,卻不敢評胡惟庸其位。

皇帝不是冷落徐達,而是要胡惟庸。那天只有父子君臣二人的談話,向朱標釋放了明確的信號。

丞相的位子不好坐。朱標不由得聯想到了楊憲。

洪武三年七月,楊憲擔任中書左丞,因李善長劾其“放肆為事”而被殺。但到最后,楊憲究竟犯下什麼“事”,無人知曉。說到底,不過是皇帝不能容他。李善長自以為利用皇帝的心理除去政敵,殊不知自己才是皇帝手上的利刃。

朱標私心以為,胡惟庸做得丞相,那便才盡其用,只要不謀反,人孰無過,德行上的缺失可以申斥他令他改正,大可不必因此而貶他或者殺他。然而父皇遲遲沒有下一步的舉措,既讓朱標看不,也讓他到山雨來。

種種憂慮,他無人可訴,即便是沐英、即便是親生兄弟們也不行,唯有自己一個人扛著。他何嘗不想同瀟虹傾訴,可是瀟虹娘家太過顯赫,又是武門,朱標不想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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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這位正在眼前侍奉的呂氏,朱標則本沒有同任何心事的打算。

瀟虹十月進了月子房待產,朱標履行承諾,時時到次妃殿里來坐坐,聽呂氏說如何幫皇后張羅寧國公主的婚事,聽得意興闌珊。

九月皇帝冊第二皇玉鸞為寧國公主,為其擇婿,選中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子梅殷,婚期定在十月。

瀟虹有心幫襯提攜呂氏,未進月子房時便稟告皇后,說孕期虛神疲,怕思慮不周、誤了喜事,不如請呂氏來幫手,皇后答允,于是便給了呂氏亮相的機會。

呂舒寧見機會難得,鉚足了勁認真去做,將東宮的下人們搞得人仰馬翻。

從前瀟虹行事,一切依照宮規,只提綱挈領,將主旨吩咐下去,細節之可由管事人自行按規矩置,遇到難以定奪再上報。如今舒寧力求出彩,生怕錯,細細碎碎都要過問。連婚禮后朝見東宮賜宴金瓶上到底是“鸞穿牡丹紋”還是“鸞并牡丹紋”都要下人們上報由拍板,眾人不勝其擾。偏偏難做決斷,遇事猶豫不決,細枝末節都要糾結許久,下人們生怕工匠那頭趕不及做,但又不敢催,只得暗自心焦。

各種饃饃、餅子、纏糖用什麼做、做什麼樣式什麼味道,也要先由定下了再做去。定不下,便底下人去吩咐祿寺一氣準備四五十種樣品,做好了來給慢慢挑。

心思又不定,早上覺得這樣好,晚上又換做那樣。金盤覺得大的好,下人們心想大概金碟也要做大的,可次妃改日又說金碟要往小去做。若說為何金盤要大而金碟要小,恐怕自己心里并無章法。

這般游移格本已讓當差的仆役苦不堪言,偏偏耳子還,容易聽進讒言,賞罰失于公允,有些人累死累活沒落得好,倒不如的人賺得賞賜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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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宦怨氣沖天,結果還是朱標暗中為收場。

因此朱標聽自賣自夸,心里不免好笑。但他生寬容,便不做計較,任由喋喋不休,只淡淡含笑聽著而已。

說來奇怪,瀟虹剛進宮時偶有犯錯,他為兜底,只覺得,并不覺得自己如何費力,如今為呂氏善后,只覺無趣。

呂氏一面說,朱標一面敷衍聽著,早已心不在焉。他心里無時無刻不記掛著月子房那頭,雖然每天早午晚三次遣人去問,卻始終覺得不放心。奈何他不像老四那般自由,不敢堂而皇之地翻墻室。

遠在的老四,但凡得空便在王府中呆著,和儀華一道照料兩個孩兒,共天倫之樂。

有朱棣幫手,儀華育兒的擔子稍稍減輕——婆丫鬟雖然可以承擔孩子們的飲食起居,但不能替代父母的教育之責。教育子一事,儀華堅持親力親為,朱棣也贊同,因此兩人盡可能多花時間陪伴棗兒和栗子。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令王府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

棗兒已經開始懂事,又活潑,總來逗弄弟弟,,像擺弄玩似地拉來扯去。

栗子又是一副溫吞老實的樣子,任姐姐擺弄,毫不反抗。姐姐著他小臉,他笑,張開一個牙都沒有的小笑;姐姐手中力道越來越大,他的笑容才開始逐漸扭曲,直到“哇!”地一聲委屈大哭起來。

這時儀華輕聲責備道:“棗兒,不許欺負弟弟。”棗兒便連忙爬進爹爹懷里尋求庇護,朱棣兩幅廣袖將膝上棗兒遮住:“咦?棗兒呢?棗兒不見了。”樂得棗兒在他袖下“格格”笑。

“四哥你又慣著。”儀華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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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是珍珠寶貝,要養。兒子麼,從小吃點苦頭,長大才像個男子漢。”他笑道。

“這是什麼歪理……”儀華道:“兒也要像兒子一樣,修養出好德行,也要知書達禮,也要……”忍不住又要講一番道理。

“可是,生為孩兒,本來就很辛苦了。”他說:“長到七歲就舉限,將來還要離開爹娘,嫁去別人家,看別人眼生活。又要生育,又要教養子嗣,還要侍奉公婆,持家務。若是丈夫有志上進、不花心,也就罷了,若是丈夫不上進,敗家,坐吃山空,或是花天酒地……趁著我棗兒還在我這爹爹的羽翼之下,寵慣就寵慣罷,你說呢?”

小丫頭雖然不能完全懂得爹爹這一大篇復雜容,但聽見最后一句爹爹說要寵慣,從爹爹的大袖子間冒出頭來,沖著娘親直點頭。

儀華又氣又笑,刮一刮小鼻子:“你這小壞蛋。”

又抬手去刮朱棣的鼻子:“既然四哥說得這樣窩心,那便聽你這次。”

朱棣趁孩子們看不見,親了指弓一下,鬧得儀華紅了臉。

朱棣忽然有如此慨,乃是因為玉鸞的婚事。

婚前,是最被玉鸞黏著的哥哥,眼見自在皇后養的妹妹要出嫁,自是十分舍不得。

雖然梅殷通儒學,武藝高強,個正直坦,樣貌也英俊,倒是個不錯的妹婿人選,但這都是在外人面前,怎知他回家與玉鸞合不合得來?玉鸞在宮里時,偶爾任起來,一眾兄弟中只有他和太子招架得住,若是嫁到梅家,有什麼不順意的地方,任發作,梅殷會怎麼對?梅殷會像哥哥們這樣寵著、讓著麼?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況且當時寧國公主駙馬人選一出,出乎眾人意料。畢竟九月間梅思祖和吉安侯陸仲亨赴召回京卻遲到半月之久,被有司彈劾,皇帝下令收回陸家的公田,停了梅思祖的歲俸,以示懲戒。

怎知才過去短短幾日,梅家的侄兒突然了皇帝的乘龍快婿,梅思祖了皇帝的親戚。可謂“雷霆雨俱是君恩”,皇帝的心思變化多端,深沉難測,常人索不

只有一點是明確的:這門略帶反常的婚事,顯然也是皇帝棋局上布下的一子。

“雖然是棋子,但或許也能結一段滿姻緣呢,”朱棣看著正在拍孩兒的儀華,自我安地想:“惟愿阿鸞能有我們這樣的福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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