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飯店雖然在英租界里, 卻不是只賣英式早餐的，畢竟英式早餐雖然在英國的食品界堪稱富，但實際上還是貧瘠到了極點, 甚至可以用一句話來高度概括。

　周一吃烤面包烤培烤香腸煎蛋煎蘑菇和茄豆，剩下六天用烤面包跟剩下的任意組合。

　顧棠今天吃的是粵式早餐，大師傅手藝出類拔萃，虎皮爪蒸了很久，味道充分滲了骨頭里, 輕輕一咬連骨頭都的，全都化在了里。

　水晶蝦餃晶瑩剔，蝦仁過明的皮發出微微的紅來, 隔著皮都能看見里頭蝦仁的廓。

　小巧玲瓏的叉燒包冒著騰騰的熱氣, 仿佛努力再說：吃我吃我！我特別松。

　余氏早餐是習慣吃粥的, 而且也不樂意在大庭廣眾下當著生人吃東西, 所以這一桌就顧棠一個。

　當正向最后一塊蘿卜糕進發的時候，旁邊響起一個聲音。

　“好巧，你也住在大飯店？”

　聲音很耳, 也字很微妙。

　顧棠飛快一抖, 手回來的時候把牛杯子倒了。

　牛這是桌上最容易清洗的東西，只是杯子里頭就剩三分之一, 沒等滴上，就被厚重的桌布全吸干了。

　有點憾，沒借口離開了。

　“賀爺。”顧棠站起來, 低著頭扭道。

　賀凡昔心中微嘆，聲道：“顧小姐，我已經不是爺了。”

　就你事兒多。顧棠換了個法，故意道：“賀二老爺。”

　賀凡昔輕笑, “我有那麼老嗎？”

　所以他沒在賀家老宅找到東西？

　“凡昔，你可以我賀凡昔。”

　“賀……凡昔。”人設是絕對不能崩的，顧棠輕輕一，最后一個昔字就在邊那麼一晃，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消失在了間。

　是真認錯人了，可紅著眼睛也是真好看。自己名字消失在紅間也是真的人。

　“咱們出去走走？”賀凡昔提議道：“吃過早飯是該要一的，咱們慢慢走。”

　顧棠點了點頭，跟著他出了大飯店往江邊走去，大飯店距離江邊就五六十米的距離，走得再慢也就是三兩分鐘的事，然后兩人就沿著江邊慢慢往北去了。

　“吹一吹風，看看遼闊的江面，心是不是好多了？”賀凡昔問道。

　“嗯。”顧棠輕輕點頭，“我知道的，我以后會好好過日子的。”

　賀凡昔又道：“每個人都有過去，你不必要太在乎這個。當天我雖然沒聽見，但是你能鼓起勇氣站出來要和離，就值得大多數人欽佩了。”

　可不是麼，當天在場所有人說起，都是牙尖利，能言善辯，尤其是他那一對不爭氣的大哥大嫂，在這兒吃了不虧，到現在都還是天天罵個不停。

　但是在自己面前，怎麼就是這樣一幅扭的樣子呢？還怪可的。

　“嗯。”顧棠又是輕輕一聲，“我……我知道我是站在公平正義的一方，我不怕。”

　賀凡昔輕笑，“你還很有勇氣，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勇敢。”

　艸！顧棠抬頭沖他微微一笑，又慌忙把頭低了下來。

　“前頭就是寶來洋行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你想試試洋裝嗎？坤包？口紅？高跟鞋？香水。”

　顧棠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我……我可能比較傳統，我是真的喜歡穿這樣的服。”

　賀凡昔沒有一點不耐煩，“那你試試手套？小羊皮的，又保暖又有彈，還很結實，帶上也不太妨礙活的。”

　其實賀凡昔是想給推薦羊的，有彈又暖和，比傳統的套好太多了，就是覺得可能接不了。

　畢竟這東西算是穿的私了，說出來怕就要紅著眼圈跟他翻臉。

　嗯，去掉紅著眼圈，說出來就得翻臉。

　很好，賀凡昔冷靜了下來，“試試香水？這是純花香提煉的。”

　不遠，也來買東西的楚玉原一直盯著他們，眼神晦，抿了抿，直接了黃包車回學校了。

　賀都志這幾天幾乎被所有報紙諷刺了個遍，甚至還有人開始研究他讀的究竟是哪個學校，能花出去這麼多錢，這一定是個非常好的大學。

　“都志、都志你真的不能再頹廢下去了。”楚玉原直接跑到了校長辦公室，心疼地說。

　賀都志桌面上就放著這來天的報紙，甚至前頭被他撕了的那一份，也重新又買了。

　他都沒注意到楚玉原進來，口中喃喃自語道：“我不該跟和離的！我不該跟和離的！”

　這語氣狠毒無比，楚玉原知道他說不該和離，肯定不是因為還有留，而是不和離就能給好看的意思。

　這讓楚玉原生出幾分勝利者的得意來，可是一想賀凡昔，這得意里就生出幾分挫敗來。

　“都志，我剛才看見跟你小叔在一起……往寶來洋行去了。我原本是想給你買一雙皮鞋，但是我怕被發現，就急忙回來了。”

　賀都志一聽這個，倒是不沉溺于幻想了，可是一從顧棠敗名裂顛簸流離的幻想中出來，一瞧見桌上的報紙，他就陷了讓他氣得七竅生煙的現實里。

　“跟我小叔？”

　楚玉原點了點頭，“你得勸一勸你小叔啊，雖然我們接的是新式教育，也跟你離婚了，再嫁也是應該的，可人品不好，什麼都不管就喜歡錢，這跟你和離還沒半個月，就找上別的男人給買東西了。”

　“你想想，就算只給你小叔當個姨太太，也是要攪得家宅不寧的。”

　賀都志重重地一拍桌子，“不要臉！”

　兩人又開始了日常咒罵顧棠。

　顧棠這會兒已經拎著兩雙小羊皮手套和一包棉線編的勞保手套出了洋行。

　一雙是賀凡昔給買的，一雙是給余氏買的，剩下的就是給家里的工人用的。

　兩人才走出來，顧棠迎面就看見了顧喜德。

　“小姑，他們把學校的賬目清點好了，還打算開除楚玉原，小姑想去看看嗎？”

　顧棠還沒回答，賀凡昔就點頭了，“我陪你去。”

　他這是……借這種能樹立權威的機會進一步鞏固他就是賀家小叔的人設？

　也有可能是報答自己幫他確立份。

　顧棠點了點頭，聲道：“雖然咱們只要十年的利潤，但是也不能他們隨意糊弄咱們。他說什麼頭兩年學校都不賺錢……不賺錢的事兒他賀都志可干不出來。”

　顧喜德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兒，他不是第一次見他小姑了，但是前兩次，尤其是跟賀家人送銀元那一次，他小姑別說多會諷刺人了，整個就是眉飛舞不帶停的。

　今天說話卻聲細氣的，跟變了個人似的？

　顧喜德能被族長放出來充當跑的聯絡員，可不僅僅是因為他年輕力好，他一笑，道：“這位先生好，我是顧喜德，喜得貴子的喜得，只是族長嫌棄這個名字太骨了些，給了改了德行的德，先生怎麼稱呼？”

　“我姓賀。”賀凡昔含笑道：“賀凡昔。”

　呦~~~這既是那位賀小叔啊，熱鬧！顧喜德頓時不敢造次了，他抬手了黃包車，又接過顧棠手里的東西，道：“路上人多，做黃包車比汽車快。”

　不過十幾分鐘，三人就到了學校，老遠就聽見財務室里熱火朝天地在吵架。

　“我一個月就支五十塊的薪水！”這是賀都志的聲音，快抑不住的憤怒。

　“是啊，你是一個月就五十的薪水。”這一位是顧家村的族老，也是專門負責祖產經營的，查賬沒人比他溜。

　“那你給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兒？”族老翻著手里的賬單，“就說這最近一個月的。”

　“九月二日，校長支取二十銀元。”

　“九月四日，校長支取五十銀元。”

　“九月七日，校長支取十銀元。”

　“九月十日，校長支取五十銀元。”

　“九月十五日，校長支取三十銀元。”

　“九月十六日，校長支取一百銀元。”

　“你閉！這都原中學是我賀都志的，我愿意怎麼樣就怎麼樣，與你們無關！”

　賀都志拿了桌上筆筒狠狠地沖人砸了過去，“這是我賀都志的產業！我只是許了你們十年的收益，不是把學校許給你們的！我怎麼經營就怎麼經營，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小心明天就死于非命！”

　這話越說越過分了，顧喜德一腳就把門踹開了，“賀都志，我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賀都志被嚇了一跳，只是看清來的是誰，立即就出離憤怒了，顧棠也在！他小叔也在！

　賀凡昔依舊是那軍裝筆的打扮，腰間依舊是厚厚的牛皮腰帶，依舊別著兩個槍套。

　屋里眾人頓時冷靜了下來。

　顧家的人瞧了瞧顧棠，既然敢帶著賀凡昔來……那就凡事先等開口，看看形勢再說。

　顧棠跟在顧喜德后進來，“喜德，你把門踹壞了不要花錢修的嗎？你這一腳，我顧家也是要掏一半的錢呢。”

　雖然是訓斥，顧喜德笑嘻嘻來了一句，“小姑說得是，侄兒錯了，下次一定改。”

　“繼續。”顧棠道：“我知道你為什麼發瘋，九月十六，是你登報跟我離婚的日子，怎麼，被人中痛腳了？你連跟我離婚的銀元都得從學校支取。賀老爺好歹也是鎮上鼎鼎有名的大商戶，這麼些年你怎麼也沒學到一星半點。”

　有賀凡昔在，顧棠把各種語氣都弱化了，可這種基本沒什麼起伏，連諷刺都聽不出來多的語調，反而賀都志更生氣了。

　“唯子跟小人難養也！”

　顧棠很想說一句你這就是當了表子又要立牌坊，只是賀凡昔在，不能太牙尖利，得在“喜歡”了十幾年的人面前保持一個良好的言行舉止。

　顧棠憾地換了更為中的詞語，慢條斯理道：“你想要名利雙收，也要看看別人愿不愿意被你踩。繼續！”

　族老拿紙了袍子上的墨水，語氣平淡的也毫無起伏。

　“九月二十日，校長支取三十銀元。”

　“九月二十五日，校長支取十銀元。”

　“九月三十日，校長支取一百銀元。”

　“整個九月，賀校長薪水支出五十元，以各種不知名理由支取四百元，總計——”

　“這是我的學校！就是賠錢，那也是我的事，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顧棠角一翹，臉上是營業質的假笑。

　“這就不對了，當時是你父親可憐苦苦哀求，說要是一氣兒支取四萬銀元，你們家的布行就開不下去了，所以這才換了三萬枚銀元，剩下的一萬枚加上利息，用你學校的一般收益來抵賬，也就是說，不管是賀家還是孤家，都認為的學校一年盈利至能有三千元，屬于顧家的一半，每年不低于一千五百元。”

　“顧家的人來，就是為了保障這三千元的。你明白嗎？哦，你不明白，那天我們商量事的時候，你沒去，你陪著楚小姐呢。”

　顧棠偏頭掃了一眼楚玉原，“紅禍水啊。”

　沒你好看，賀凡昔在心里默默地說。

　他是沒見過顧棠這個樣子的，雖然今天的顧棠是顧·弱化版·不撕·溫和派·棠，但是跟在他面前那個不就紅著眼圈，會時不時看他的顧棠真的是判若兩人。

　“顧小姐！”楚玉原掃了一眼賀凡昔，學著這幾次看見顧棠跟賀凡昔相的樣子紅了眼圈，堅定又固執地說：“這里是學校，我希顧小姐能理解，學校是不能有那麼多銅臭味的！我也請你尊重賀校長，不要在錢的問題上斤斤計較。他已經很難了。”

　這可就不用給留面子了，顧棠道：“看見你我就想起一句話，雖然有點，但是用在這里很合適，當了表子還要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