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僥族族長給了你這瓶毒藥？”

尹明毓看著巖峻掏出來的一個瓷瓶，并不去接。

原先雖然嚇唬巖峻，但以為對方多會有所顧忌，只是想暫時困住他們一段時間,讓謝欽分心,沒想到真的這麼狠,早早就打算好要斬草除。

謝欽說人要時時反省,尹明毓偶爾也會反省一二，可是有些固執深藏于心的，一直都飾的極好。

長于見識，限于見識。

尹明毓沉默片刻，找回聲音，問：“讓你何時下？”

“明日申時之后,盡快下。”

巖峻先前也害怕這毒藥灑了沾到手上,見不接,便蹲下放在面前的空地上。

尹明毓像是嗓子卡住了似的,沙啞道：“你我的死期,快到了……”

幽幽的語調就像是索命的鬼差，嚇得巖峻一抖，不自然地說：“金兒姑娘，你別開玩笑。”

“呵。”尹明毓涼涼地說：“隨便你如何自欺欺人。”

巖峻不由自主地心悸。

對因利益而搖倒戈的人,得常常提醒他誰是良主。

尹明毓問：“你此番來找我，是為了南柯？”

巖峻沒有否認,垂頭無力道：“我們在你們這些貴人眼里，只不過是任人宰割的牲畜，我們的掙扎，很可笑吧？”

尹明毓不言語。

跟巖族接這幾日,也有，雖非本意，但確實算運氣好，投生富貴家。

他們立場不同，說什麼都是施舍。

“金兒姑娘，我還得去找南柯，有事請刺史夫人明日吩咐吧。”

巖峻一抱拳，隨即匆匆轉，有目標地跑。

尹明毓讓護衛小心收好瓷瓶，明日送去老大夫那兒，隨后便轉回樓上。

謝策還在睡，完全沒有被吵醒，四仰八叉地躺著，寢下擺卷起一點，圓滾滾的肚子出一截，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尹明毓瞧著他，隨手給他扯下寢下擺，笑道：“真是好福氣，也不知他這一生，可會有波折。”

最好是沒有，可人哪能永遠一帆風順。

“娘子，您可要繼續睡？”

尹明毓旁觀了一日，心不免影響，這樣不好，于是尹明毓便轉了轉脖頸，道：“睡，睡醒了咱們就返回州衙。”

金兒銀兒皆是一喜，“那您睡著，天亮了我們就人收拾。”

尹明毓打了個哈欠，便躺下。

這時，金兒忽然問：“娘子，巖峻知道去哪兒找人，那些南夢人會不會跟著他？”

尹明毓的形頓住，一敲額頭，“糊涂了，送上門來的人，我們哪能讓他們這麼走了。”

說著，教金兒看顧謝策，便帶著銀兒又轉下去，教護衛們整隊備馬，帶著二十騎，便趕往上次撞見巖峻和南柯的地方。

方才疾馳過半，便瞧見那頭忽然出現的亮，一行人便徑直向火駛去。

巖峻先前得知南柯不見，心里便對的去有所猜測，是以投誠完，就直奔他們兩人約定好的老地方。

果然，見到南柯呆坐在溪邊的石頭上。

側著，長發散落在上，一弦月映在溪水中，朦朧的照映在的側臉，恍惚之中帶著幾分隨時可能破碎的脆弱。

巖峻小心翼翼地出聲：“南柯……”

南柯遲鈍地轉過頭，眼里泛起水，“巖峻，對不起。”

“你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巖峻勸，“沒事的，你不想嫁人，我幫你想辦法……”

“嫁人……呵呵哈哈哈……”南柯笑聲漸漸放大，可分明是在笑，卻像是哭了一樣。

巖峻咬牙，“南柯，記我不能離棄族人，但我求了人，我會求送你走，你可以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

南柯笑聲止住，怔怔地看著他，一滴淚落。

“你哪兒也走不了！”

嚴酷的聲音在巖峻后響起，隨即亮起一火把，映出一張張南夢族的臉。

巖峻霎時一慌，便轉擋住南柯，與他們對峙。

南柯卻只是冷漠地看著這些族人。

老人并不理會巖峻，只對他后的南柯威脅道：“你也不希這個巖族人出什麼事兒吧？南柯，跟我回去。”

南柯看著他們火下一張張丑陋至極的臉，譏誚一笑，抬起手，抵在頸上。

手里握著一只簪子，簪子尖銳的一端下去，似乎馬上就要刺破。

“南柯！”

老人張地喊了一聲，其他南夢族也紛紛驚呼吸氣。

巖峻察覺不對，也回頭去看，懾的瞳孔一，急急地說：“南柯，你不要做傻事。”

漸近的馬蹄聲引起一眾人側目，巖峻眼里閃過希，南柯則是始終保持著姿勢不，并不去關注來人。

“吁——”

謝家二十護衛齊齊勒住韁繩，而后牽引馬向兩側讓了讓，尹明毓和銀兒騎著馬緩緩走出來。

南夢眾人一見到的臉，瞬間想起之前的恐嚇之言，忌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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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尹明毓一看這二對多的場景，視線又在南柯脖子停了停，方才道：“你們繼續，我聽聽。”

南夢眾人：“……”他們來看熱鬧嗎？有病！

但是這些人欺怕，不敢說。

巖峻欣喜地轉向南柯，勸：“南柯，他們帶不走你，你放下簪子。”

南柯仍然看著族人們，無比嫌惡道：“我看到你們的臉，就想吐。”

一眾南夢族人面惱，老人老巨猾，神稍變了變，無奈至極地嘆道：“南柯，我們看著你長大，怎麼會想要害你，族里是沒有辦法啊……”

“你可想過，你若是做了傻事，族里如何對人代，族人日后哪還有活路啊，你想想族里的孩子們，他們是無辜的。”

“就當是為了全族……”

可他這話，反倒刺激了南柯。

“我們還要怎麼為了族里？還要怎麼犧牲？！我們是娼嗎？！”

南柯聲聲質問，說出那個詞的時候，痛苦地揪著口，無法抑制地干嘔。

尹明毓下意識想到了州衙后院的南夢人，神微凜。

老人臉一變，冷喝：“南柯，你不要胡說！”

巖峻不明所以，可他心中有一極為不好的預，抖著問：“南柯，你的婚事……”

“婚事……呵呵呵……”南柯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中帶淚，“什麼嫁人，全都是假的！”

手上一時沒控制，簪子微微破了脖子，珠從傷口流下。

巖峻張地抬手，“南柯，小心簪子。”

南柯沒管，側頭，眼里帶著恨意的火焰，撕開南夢一族的遮布，“我以為是蠻族強搶族中子辱，送去討好各路權貴，是不得已，沒想到本就是你們賣出去的！”

“你們用著族中子出賣得來的財，就不怕遭報應嗎？！”

原來是這樣……

巖峻震驚地看著南柯，隨即又憤恨地轉向南夢族人，恨不得生啖他們一般。

銀兒連同謝家護衛，全都鄙夷地看向南夢族人。

那老家伙還在狡辯：“我們族里勢單力薄，如何能對抗蠻族？南柯，你誤會了，族老和族長不是一直在讓族中年輕一輩兒讀書嗎？就是為記了有朝一日能夠強起來……”

“呸！”南柯惡心至極，“二三十年，族里有一個功名嗎？你們教族里孩兒漢話，完全是為了好送出去吧！”

那老家伙一時堵住，沒能反駁。

他這般模樣，就像是心虛似的。

銀兒這子，當即便忍不住，也“呸”了一聲，罵道：“沒種的玩意兒，找什麼借口？若是個男人，就是拼了一條命去，也不會讓妻辱。”

“你！”南夢族人惱怒，“你懂什麼！”

尹明毓沒出聲阻止，銀兒就不知道什麼適可而止，又沖他們狠呸，然后轉向南柯，道：“南小娘子，恕我直言，為了這些人渣去死，不值得，活著才有轉圜余地。”

“從小對我那麼好的長輩們，全都是豺狼……”

“我竟然還為想要逃跑而后悔，還想要犧牲自己去為族人掙出路……我真蠢。”

黯然絕又漸漸彌漫在南柯眼中，“子就是黑心爛的，沒救的……”

“沒有人能救我們……”

南柯閉上眼，舉起簪子就要狠扎下去。

“南柯！”

巖峻拼盡全力沖過去，想要制止。

銀兒驚呼：“南小娘子！不要！”

南夢族人亦是。

“我能救你。”

這一聲“我能救你”，在嘈雜的聲音中，并不尖銳，可極教人信服，一瞬間有穿力地進到南柯的耳中，下意識地收住手。

然而下一刻，一個結結實實地重擊，南柯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撲通！”

死一般的寧靜。

尹明毓眼睜睜看著巖峻將南柯撲進溪水，表空白。

就……在溪邊……也是極有可能發生這種意外的……吧？

其他人也是反應不過來，全都忘了言語。

而南柯毫無防備，水瞬間沒過頭臉，窒息和恐懼讓力掙扎起來，“救……咕嚕……救我……”

只是沒有辦法承日后的種種煎熬，如果有一希，其實沒那麼想死。

“救命……”

巖峻頭撞在石頭上，暈眩之中，忽而聽見南柯虛弱的聲音，一抬頭就看見人在水里撲騰，心中一急，“南柯，我來救你。”

便跳進水里。

溪水能有多深，也就比膝蓋高幾寸，他本就暈頭轉向站不穩，一跳進溪水里，腳下一，又將好不容易坐起的南柯按了進去。

尹明毓一臉的一言難盡，實在看不下去，閉眼。

旁邊馬上，銀兒齜牙咧：“咦——”心疼南柯。

溪水里，巖峻急慌慌地起，發現溪水很淺，連忙去扶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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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渾都，長發水藻一樣在臉上，如同水鬼出水一樣。

嗆了一肚子水，邊咳邊狠狠地推開巖峻。

巖峻自知理虧，蔫頭耷腦地跟在后上岸。

南柯淋淋地坐在石頭上，渾都在滴水，緩了緩神，抬頭看向在場除以外唯二的兩個子上，最后和尹明毓的視線對上。

尹明毓瞧一狼狽，卻沒了先前的赴死之志，忽地輕笑。

原先想，世道如此，一人力微，本改變不了什麼，所以只管自個兒快活，只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但快活，卻只敢繁華，不敢見疾苦，始終放不開。

可何必放不開，何必無法面對心深的自己？

尹明毓本來就不是圣人，沒存了高志去改變世道，憑本事自己一點點爭取到的日子，當然能夠心安理得。

就是好吃懶做、貪圖記樂，但真的走不敢的地方，才真正的豁然開朗、心無雜念。

像這姑娘，本不想走絕路，尹明毓只要稍稍抬手，就能幫，與世道何干？

到了，想管閑事就管閑事，不到，想無所事事就無所事事。

既未行惡事，不必惡果。

問心無愧，何必苛責？

人始終是在變的，在變得更好。

嶺南這一遭，實在不白走。

尹明毓眉目舒朗，眼神清亮而堅定，看著南柯，一字一句道：“我能救你。”

南柯仰頭不甚看得清的臉龐，卻因為的眼，晃了神，“你如何救我……”

尹明毓悠然一笑，隨即正道：“這些南夢族人，驚擾、冒犯于我，全都拿下，回州衙，由刺史大人置！”

話音一落，邊護衛一聲信號，周遭便涌出數個護衛，頃刻間長刀便架在這一眾南夢族人的脖子上。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尹明毓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淡淡地說：“我行二，京里稱我一聲尹二娘子，在這南越，倒是沒什麼名氣，就刺史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