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話是如此,但那戎服男子也不敢輕舉妄。這年輕男的樣貌氣度看著就不像一般人。他們這些常年在外奔波做事的人其實最有眼,看菜下碟是基本。被周憬琛冷冽地掃視一眼,那戎服男子便知識趣地退后了幾步,不敢再靠得葉嘉太近。
與此同時,周憬琛的后立即就有幾個護衛圍上來。
四五個護衛人高馬大,腰間都是掛著佩刀。每個人走路腳步落地很輕,顯然各個都是會武之人。那戎服男子忌憚這無聲的威脅便又退開兩步,說話態度也變得和善了起來。
“我們并未見過畫像上的人。”葉嘉彎了彎角,“不若你去旁問問。我夫妻二人此行是來于闐探親的,請大夫乃是家中有親眷生病,與你們尋人并無干系。”
雖說不清楚老婦人是什麼份,但能把虎符當掛墜掛在脖子上的人必定不可能簡單。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以抓捕盜賊為名四搜。出于謹慎,葉嘉暫時沒打算將老婦人出來。周憬琛是出行,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自然更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系。
再說,的這番話也不算說謊,畢竟照著這個畫像來看的話,是確實不像。
那戎服男子不知信了沒有,目在周憬琛的上落了落。而后客氣地點點頭,手一揮,帶著人離開。
他們人一走,街道上的行人才敢走。
客棧的伙計才陪著笑臉小心翼翼的走出來,他方才也聽到葉嘉的話。左右看了看,低聲音道:“客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今兒個玄字三號房的老太太白日里忽然跑出去,怎麼拉也拉不住。大家伙兒怕老太太有什麼事,就給送回屋去。拉扯的時候磕磕的,也不曉得有沒有事……”
“撞到哪兒了麼?”
“也沒有撞到,估計腦袋磕到一點……”伙計頓時有些支支吾吾的。
葉嘉皺了皺眉頭,倒也沒說什麼,只先一步進去看看。
周憬琛目送葉嘉的背影進屋,轉頭看向不遠匆忙離開的兵,眼眸幽沉。
“大人。”跟來的五個人,說是護衛,其實也是他手下衷心的戰將。
這次周憬琛出門不便于帶太多人,所以挑選的都是武藝十分高超的人。他們與其說是充當下人,其實是暗地里幫周憬琛打探消息和做一些不能抬到臺面上的事。
周憬琛點點頭,“先進去吧,回屋里再說。”
余老爺子臨行前給的那枚印章,其實是天下書屋的印章。
余家乃四百年的世家,雖說明面上的財都被朝廷抄沒,但有些東西并非是抄沒就能拿走的。
比如說名,比如說敬重。
這天下書屋在大燕境開設已有幾百多年,從余家五代以前便創辦了,如今已有三十多家分店。每一個天下書局的掌柜都是余家走出去的人,遵守著余家的規則做事,乃是各個地域讀書人最推崇的地方。
緣由有許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天下書屋擁有非常龐大的藏書。雖只是拓本,但也十分珍貴。且各地的天下書局都會遵守余家的要求為當地的寒門學子提供便利。讀書人惜書書便能免費借閱天下書局的藏書。書局還專門為當地有天賦且勤的學子提供抄書賺錢的路子。
這些事別看著小,但堅持這麼多年便已經了威。再說,古時候的書籍乃十分珍貴之。古籍只被權貴私人收藏,許多孤本更是絕無僅有,寒門學子出門第或者經濟的限制本接不到。天下書局將讀書的權利贈予讀書人,乃是極為慷慨且功在千秋的事。
天下書局做了百年,在大燕乃至前朝都算獨一份,可見天下書局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余家被抄之前,余家將天下書局轉到了暗。如今天下書局明面上早已四分五裂,但私下里還是余家的。只是如今多了一個規矩,天下書屋認信不認人。余家人來也不認。
現在這個信給了周憬琛和葉嘉。
是的,天下書局兩個信,一個印章,一個玉佩。印章在周憬琛手上,玉佩就是老爺子腰間掛的那個,見葉嘉的時候沒見面禮,順手拽下來給了葉嘉。葉嘉如今還不知自己兜里那個玉佩是什麼,正疾步往老婦人住的那間屋子去。
屋子門是關著的,屋屋外靜悄悄的。也不知那老婦人是睡了還是怎麼,葉嘉推開門里頭也安靜。
難道睡了?
老婦人子不好,底子很虛,老大夫只給開了安神的藥。只要喝上一都要睡上許久。葉嘉心里正嘀咕著,人已經走進屋里。
抬眸看到一個老太太安靜地坐在窗邊盯著窗外看。上裳穿得齊齊整整的,聽見耳后有靜便扭過頭來。額頭上一個老大的包,那眼神那模樣竟然像個正常人。窗戶是開著的,樹木被夕的余暉拉得影子老長。風一吹,草木的味道被送屋中。
葉嘉一愣,站在原地沒:“老太太你,清醒了……”
“嗯,清醒了,我這病是一陣一陣的。”
那老婦人了還陣痛的額頭,看著葉嘉走近了竟然彎起角笑起來:“孩子,聽說是你做主將我帶到鎮上來看大夫的。老婆子姓楊,多謝你救了老婆子的命。老婆子年紀大,得了瘋病。人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孩子你好心給老婆子請大夫,真是有勞你了。”
“哪里,”葉嘉這才確定人是真清醒了,頓時便也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老婦人笑了笑,葉嘉于是便在的對面坐下來。
葉嘉來的倉促,此時上還穿著去余家做客時的裳。裳料子跟首飾都是周憬琛人送來的,都是安西都護府沒有的東西。兩人坐下,老婦人的目在葉嘉的上落了落便扭過頭去。一雙眼睛恍惚地盯著窗外。懷中抱著那個骨灰壇,一只手正在挲地拭著。
明明面無表,的一舉一卻顯出了十分的落寞與悲痛。
葉嘉自打先前發現抱著的什麼東西以后就已經猜到了大概的故事。年老失獨,不外乎于此。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葉嘉扭頭看向老婦人。
老婦人神志清醒的時候,看起來很有幾分養尊優的氣質。雖說此時打破人家的思緒不大禮貌,但難得老婦人是清醒的,有些事還是得問清楚。
翕了翕,葉嘉單手拄咳嗽了一聲,將老婦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說起來,當初會帶上是葉嘉的一時心,怕一個年老的乞丐在荒郊野嶺被死,捎帶來繁華之地還能乞討到一些吃食。后來又差錯地發現脖子上掛的虎符……雖說出于某種目的,葉嘉他們才決定把人給留下來。但老太太畢竟不是親人,葉嘉不可能之后一直帶著,總歸是要送人離開的。
思索了片刻,葉嘉也不拐彎抹角就直接問出來:“老太太是安西都護府什麼人?”
“嗯?”
葉嘉這一開口,就是開門見山。
老太太似乎沒想到葉嘉會這麼問,頓了頓,手下意識地向自己的脖子。然后經常能到一繩的,此時了個空。脖子上掛著的東西不見了。
葉嘉見狀眼神微微一閃,沒有說話。
老婦人到是沒有立即懷疑葉嘉,只放下了骨灰壇起去床上找。
心道葉嘉穿得這樣富貴,不像會隨便拿別人東西的,那東西黑乎乎的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銅牌。當初只草草地用個繩子穿起來戴在上,看起來潦草。一直帶著也沒有人拿。便也下意識地覺得看起來不值錢的東西不會有人拿。
此時在床上找了半天沒找到時,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葉嘉能猜到安西都護府極有可能是認出了虎符。那,認出了肯定會拿走……
老婦人頓時臉變得驚慌了起來,扭過頭看向葉嘉:“我脖子上掛的那個令牌……”
“是我拿的。”葉嘉很坦率的承認了,“我吩咐人給你洗漱時從你脖子上取下來的。老太能告知我你的份麼?”
話都直白說出來,楊老太也不用編理由狡辯了。
站在原地沒有,佝僂著腰肢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葉嘉。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十分貌。這麼年輕卻認識虎符,份估計也不簡單。極有可能也是將門中人。畢竟這世上認識虎符的人實在數。
猶豫許久,問葉嘉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一介商人,與外子前來安西都護府做買賣。”
葉嘉的眼神閃了閃,換了一種說法道:“之所以會猜測老太與安西都護府的關系,實在是一路上太多人拿著你的畫像在找人。安西大都護發出通緝令,重金懸賞盜取都護府重寶的老婦人。楊老太,你脖子上的那塊東西是都護府丟失的重寶?”
說著話,葉嘉將從周憬琛那里拿來的假的令牌啪嗒一聲放到了桌子上。
楊老太看到令牌,見葉嘉沒有私吞,再一聽的話就相信了。
兩手攥在一起,繃的肩膀頓時就放松下來。見葉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彎了彎眼角幽幽地嘆了口氣,抬又走回了窗邊坐下來。葉嘉表現得坦誠,便也不想瞞。思索了片刻,坦率地點頭:“我乃前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的夫人。“
說著,低頭看向虎符:“如今的大都護乃我喬家義子,此乃我亡夫的隨品。”
“……義子?”葉嘉倒是愣了愣。
“正是,”楊老太扯了扯角,眉宇之中的郁更濃郁了,“我與亡夫無兒無。”
葉嘉心中微微一驚,皺起了眉頭。安西都護府大都護一職居然父子相承,這大燕的職又不是世襲制度,怎會父子連任?
這里頭定然是有貓膩的,邏輯不對。事實上,大燕律例和主法,除了王爵的爵位能夠世襲傳承,職從來都是朝廷和尚書省來進行任免。
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若是更替,必定是由朝廷重新指派一名都護來接任。安西都護府就古怪了,前任大都護去世,大都護的夫人帶著虎符流落民間,卻由養子堂而皇之的繼位。如今這個義子不僅霸占了府邸,并且以大都護府失竊的名義通緝義母,這是什麼離譜的事?
葉嘉不由深思起來。若當真是這般,那是不是代表如今的大都護其實名不正言不順,且手頭也沒有虎符?
事實上,虎符這東西雖說是個死,在軍中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是號令千軍的重要信。
這東西就跟皇帝的玉璽似的,一個當皇帝的人沒有玉璽到手的權利名不正言不順,一個當將領若沒有虎符,那也指揮不了千軍萬馬,不了事。怪不得懸賞老婦人附加那些奇怪的要求:不可傷人,不可搜。這是不是意味著,如今的安西大都護是個扯大皮的。
換言之,只需要有把柄破大都護來路不正,就能輕易將這個人給拉下馬。
……周憬琛來此地是為了這樁事麼?
正琢磨呢,耳邊忽然傳來老婦人的聲音。
老婦人將假的虎符掛回了脖子上塞服里藏好,不知何時坐到了葉嘉的對面。葉嘉抬起頭,見指著外面的一個人問道:“孩子,那俊俏的后生是你相公麼?”
“嗯?”葉嘉聞言,抬眸看向正在看的地方。
那地方站著一個量修長的男子,烏發垂肩,白袍獵獵。余暉為他披了一層金,更顯得風度翩翩。逆站著模糊了五,只看得清一雙清冽明亮的眼睛和彎起的角。不是旁人,正是周憬琛。那廝正在樹下與人說話,聲音低到聽不見。
察覺到目扭過,見是葉嘉在看他,彎起了眼角笑容如云雨初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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