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一忍,搏一搏,等你們上大學就輕松了!”
這是高中老師常常掛在邊的一句話。
這本就是個謊言,或者說,是個可選擇的謊言。
當時選擇相信就好了,過了高中,就千萬別當真。
如果說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嶺,爬過去,大學是一片三角洲,表面平緩開闊,基底全靠沉積。有人步步穩健,四年下來積淀沃;也有人躺平流過,匯社會的汪洋大海慌不擇路。
大學讓自由者更自由,也讓自律者更自律。大學過后,才是斷層式的對比。
分明是沒課的周六,寢室里卻空。盛夏和室友們都在圖書館,搜羅這一周教授們給的“書單”。
文學系就是如此,課下閱讀占大頭。總有人說文學系課,輕松,殊不知一列列書單,就是專門排課也看不完。
盛夏和室友不在一個專業,所在的古漢語文學專業只有三個人,兩男一,這比例簡直奇跡,整個文學系的男比例1:9.
但是教授里邊,男比例倒是均衡。
輔導員戲說:“看見沒,男生們不要氣餒,在文學系堅持下去的男士,不是大仙就是大牛!”
確實都是大牛。
幾乎每一節課都在刷新盛夏的認知,那些看過的書的作者、教材的編纂者、大儒大士的后輩,站在講臺上對著你侃侃而談,趣事中的友人,盡是傳記上的人,這覺著實神奇而妙。
盛夏的導師譚教授教古代漢語,人稱譚公,在系里人氣很旺,聽說上課幽默詼諧,像吐槽大會。
大一上學期暫時還沒有他的課,但譚公說要先見見他們三位“敢為人先”報了古漢語文學的勇士。
盛夏因此推掉了張澍的約會。
張澍看著微信里盛夏的回復,擰了擰眉頭。
這是第二次拒絕他的約會邀請。
這學期也才兩周,這拒絕概率,100%了。
上周說周六要參觀校史館,周日要與室友小聚,拒絕了他;這周又是要和導師見面。
理由倒是都充分,張澍卻莫名覺不是這麼回事。
畢竟參觀校史館、和室友小聚都花不了一整天,一,時間還是有的,一個下午,一個晚上也行啊?
似乎對“約會”不是那麼期待,約還有點排斥。
沒辦法。
這是他的過錯,第一次約會給了不好的。
張澍沒去圖書館,趁空閑把論壇掃了一遍。
在APP、小程序泛濫的年代,就連他們附中都有稍顯時髦的“信風”小程序,而作為全國數一數二的計算機系,系學流還用著最傳統的BBS,這屬實讓張澍沒想到。
論壇界面顯得很有年代,但容足夠與時俱進,沒讓張澍失。
干貨,全是干貨。
看得懂的看不懂的,張澍都先瀏覽一遍,一些華帖收藏起來,結合自己的課表,做了簡單的規劃。
他需要自我補習。
計算機系與院其它系不同,競賽生占比過半,張澍宿舍里就只有他是純高考生,其余的,一個國際信息競賽金牌,一個銀牌,還有一個通過“創新型人才”進來的,參加過國際機人大賽。
張澍除了理數學類課程稍占優勢,專業課將是被碾的態勢,到了期末可能會比較吃力。
雖然才剛開學,已經窺見端倪。
畢竟對于信息競賽生來說,大一的專業課就跟玩兒似的。
這是他人的先發優勢,沒辦法短期超越。
一步步來,焦慮左右也無用。
下午五點,張澍離開寢室,輕車路去河清大學。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室友都調侃:“張澍對河清的路恐怕比海晏。”
還真是這樣,他沒怎麼逛過海晏,因為搞不懂幾個大男人在一塊,有什麼好逛的?
他們看見湖水,只會“這片還好看”,看見亭臺樓閣,只會“這亭子不錯”,看見樹蔭下摟抱的男,還會罵罵咧咧“臭”。
無趣。
張澍不如去河清被別人罵“臭”。
-
譚教授就住在校,盛夏和兩位“同門”一塊,買了些水果上門拜訪。
在河清,像文學系這樣從大一開始就有導師的不多,相比其他學院熱熱鬧鬧的賽跑局面,文學系相對烏托邦,被稱為“清貴門庭”。
不過也僅僅是相對,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競爭。
走進屋子,書墨氣息撲來。
譚教授家里還是二三十年前的裝修,皮沙發上蓋著一層白角巾,背后是一整面的書墻,地面、茶幾都堆滿了書。教師節剛過,屋里擺著許多花束,包裝沒拆,康乃馨已經蔫。
譚公從電腦前抬起頭,頭發花白,腮幫子烙上了老年斑,目炯炯,從老花鏡上邊斜過來,“來啦,坐下等等,我回個學生的郵件。”
盛夏三人落座,老師看著和藹,他們卻不算自在。
譚公兀自嘀咕著:“欺負我這老頭,這郵件,從教師節那天回到現在,還未了結。”
一男生道:“老師桃李滿天下,學長學姐們畢業了也記掛您。”
譚公呵呵笑:“蘭亭已矣,梓澤丘墟啊……”
“你是盛夏。”譚公從書桌繞過來,看著唯一的孩,輕松認出。
盛夏站起:“老師好。”
“坐,坐著,我看了一點你的書。”
兩位同門都驚訝,盛夏驚訝之余,還多了忐忑,那點東西,怎能登大雅之堂?但也期待老師的評價。
譚公摘下眼鏡,忽慨一聲:“哎呀,要我說,就沒必要寫嘛!”
盛夏聽著,些許挫敗,些許張。
譚公又是話鋒一轉,語氣調皮:“小姑娘嚇壞了?哎呀,我是說這個招生章程沒必要,文學系又不是培養作家,招生還讓你們寫這寫那,這不對嘛!是不是?”
三人面面相覷,老師吐槽學校的招生機制,自己到底要不要話呢?
還是不了吧。
譚公的畫風與想象中略有不同,脈搏也頗讓人不準。
所以這第一次的見面,基本上是譚公單向輸出,他們聽,許多話還咂不明白。
到了后頭,老爺子吐槽痛快了,關心起三人的個人況來。
無非是問哪兒人,為什麼報這個專業,喜不喜歡古漢語之類。
盛夏聽兩位男同學都答得順暢,也打起腹稿,沒想到了這兒,問題就變:“小姑娘想沒想過繼續讀古漢語的研究生啊?”
大一剛學就問,是不是太早了?
盛夏腦中設定的回答全部推翻,只順著心意點點頭:“想的。”
比起前邊的長篇大論,的回答有點單薄,盛夏又補充:“高三最張的時候,決定寫書考河清,就想過了。”
譚公只是抿抿,看不出什麼態度,“這個專業不一樣,來路,去向,想清楚嘍,怎麼去學,從剛開始就想明白嘍,別閑著,也別耽誤。”
從教師公寓出來,一男生率先提到:“盛夏,看來譚公很看好你,想要你做他的研究生啊?”
盛夏惶恐:“應該不是的。”
這麼一位德高重的教授,怎麼會缺研究生?盛夏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譚教授沒問和他們一樣的問題,是因為在書的后記表達過對古漢語的喜,已經不需再問。
男生笑笑:“不用謙虛,這里沒別人,我是調劑的,大概也就先混混日子轉個系,聽說你是強基計劃招上的,好厲害。”
令一男生問:“盛夏,你的大作在外邊書店可以買到嗎,什麼呀,我拜讀拜讀。”
“拜讀”這個詞,都快被用壞了,有點捧殺的意味,但他應該是無心。
盛夏:“績夠不著,只能另辟蹊徑,不算大作。”
“什麼?”
“印數不多,上架也,不好買。”
“這樣啊,這出版社不行啊,你這加才,多好營銷啊!”
“……”
三人在路邊等校車一塊回去。
盛夏在發呆。
現在,想見張澍,非常非常想。
想把老師的話原封不說給他聽,想聽他是什麼看法,反正不會是拜大作之類的言辭。
看看時間,打算直接出校門,打車去海晏。
剛想開口,卻聽男生建議道:“我們建個小群吧?”
另一位沒意見,已經掏出手機。
盛夏也沒扭,那男生先掃碼添加了的好友,很快拉好了群,改好昵稱。
盛夏正挨個復制群昵稱到備注,聽見他們在說話。
“對面那男的干嘛一直看我們?”
“看盛夏吧?”
“哈哈,到虎視眈眈的?”
“我看開學典禮的禮儀隊水準都沒咱系高,這搞得我都不想轉院了。”
“干嘛要轉,文學系多好,只要心好,你就是系草!”
關于男比例問題,文學系的男生經常自我調侃,盛夏沒多在意,放下手機準備道別,剛抬頭,就瞥見對面拔的影。
張澍騎車停在路邊,手還撐在扶手上,長蹬地,剛停下且隨時要走的模樣,扭頭看向這邊。
眼神銳利得像一只鷹。
騎山地車那匍著的姿勢也像。
道旁的柳枝在他頭頂搖曳,張澍沒染上柳樹的半點和,靜止不也氣勢人。
盛夏沒由來地一慌,手機差點沒手掉地上。
旁,男生問:“哎,盛夏,要不直接去食堂?一塊吃晚飯?”
盛夏回神,淡聲回:“先不了,我男朋友來了。”
“我男朋友”這四個字,從盛夏里說出來,總覺得格外旖旎溫。倆男生一怔。
重磅炸彈一扔,盛夏避開來往的自行車,小跑到了張澍跟前,笑臉盈盈:“你怎麼在這呀?”
他經常過來,這一點不驚訝,只是驚訝在這里上了。
而且,是在特別想見他的時候。
他像從天而降。
張澍看著驚喜又雀躍的神態,氣焰斂了些許,上卻不怎麼溫和:“河清要閉關鎖校麼我不能來?我不來你就可以左擁右抱了?誰要微信你都加?”
什麼左擁右抱呀,極盡污蔑之能事!
盛夏腦子里那什麼“從天而降”的幻想瞬間破滅,有點想笑,但還是決定順一順獅子:“他們是我同學呀,我們專業只有三個人,一塊去見導師了。”
張澍眼睛里閃過一局促,只是一瞬,隨即“哦”一聲,淡淡瞥一眼那兩個男生,校車來了,倆男生上了車,眼神分明還顧著這頭,張澍收回視線,問:“你們系不是才十幾個男生?”
這專業就占倆?
“嗯。”
張澍:“他們倒是會挑。”
盛夏:……語氣好奇怪呀?
張澍撓撓下:“加個微信那麼近干什麼?”
近嗎?盛夏仔細回憶。
張澍出手機,調出二維碼,抬下示意后退,“試試,間隔兩米,掃我。”
盛夏忍笑,聽話地抬起手機,后退兩步點開攝像頭,錄制。
屏幕里,張澍那張英俊的臉一本正經叭叭:“掃不到?行,那過來點,一米吧,……沒反應?你是不是沒網?最多60公分不能更近了,再不行你該換手機……”
“噗嗤”一聲,盛夏實在沒忍住,小臉從手機后邊探出來,眉眼含笑,“確實不能太近,太近酸味撲……唔!?”
撲、撲鼻……
盛夏被他一把扯到邊吻住。
撲鼻的是他上清冽的氣息。
干凈清爽,像烈底下暴曬的香草,只在他上聞到過。
他沒像以往那樣摟腰摁腦袋,扯過來那只手虛牽著,另一只手自然地穩著車把,人還坐在自行車上,姿態懶散,仰頭啄吻。
除了最初封口那一下格外重,接著只是親,一下一下,從角到瓣,甚至下,親到哪是哪,漫無目的,像逗著玩兒,又很有技巧,每一下的深淺、都不同。
盛夏隨時可以,但他這一下接一下,比舌吻更沒法躲。
也不想躲。
又一班校車吭哧吭哧準備過來了,他停下作,就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彎著角,眼神在臉上膠著,微微仰視的角度。
校車一走,歪著頭劈頭蓋臉又吻上來。
睜眼,看見他角的笑。
啄吻聲聽得全燥熱,怎麼比深吻更難為?
夕漸矮,晚風柳枝。
偶爾有自行車駛過,盛夏心尖打。
親的時間有點長了呢?
忽然張咬一下他,隨即放開,斥道:“好了!”
張澍眉頭稍挑,點了點頭,一副饜足的表,“剛干什麼了,拍我,會皮了?”
被發現了?
盛夏才想起來這回事,瞥一眼手機。
居然還在拍?
張澍拿過手機,點了停止拍攝,看著回放,笑得意味不明:“這算什麼,紀錄?”
盛夏紅了臉:“沒有!”
他像沒聽見反駁,自顧自接著說:“明天給你積累點素材怎麼樣?”
盛夏:……?
張澍上下打量。
也在打量他。
他軍訓剪的頭發長了一點,上去已沒有那麼扎手,不過是幾日,年的發又了些許,手恰到好。
是誰說,寸頭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
沒有劉海的張澍,額頭、眉眼一覽無余,英俊得移不開眼。
糟糕,又盯著他發呆。
張澍把作怪的手捉下來,自然地親了親手背,握在手里了,抬眼問:“能不能和我約會?”
沒聲兒。
張澍音調放低:“這一次,張澍不會讓盛夏等,以后都不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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