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將相后人,怎麼全是懦夫襟?”
懦夫二字砸下來,十幾位主將副將臉大變,慌忙道“殿下息怒”。監軍站在最前頭,首當其沖,被他喝罵得倒退一步,面紅耳赤,伏著頭不敢氣了。
“你等食的不是君祿,每一分薪餉皆是百姓奉養,別天天將‘皇上’掛在邊,大盛的天子也不會因為這點子事驚——此事不必再議,出兵,將他們打回老家去!”
監軍出一句“殿下三思啊”,卻陡然見二殿下目向他,那雙因病氣而疲倦的眼竟殺氣騰騰的。
監軍一個寒噤,連忙應了。
*
元中路主帥速不臺,是早年隨吉思汗統一了蒙古各部的開國大將,說其人“攻無不克”,倒不至于,但這是蒙古有的謀將。
年紀越大,越惜命,遠遠地坐鎮烏蘭察布后方,開戰半年,這老將每回派上場的副將都像是拿骰子骰出來的,有時三五支散騎試探,有時拿投石炮騙他們的火炮,用一點小傷亡換盛朝的火炮數據。
短短兩月,他將盛朝所有火的威力、程了個,很快,元兵東中西三路,都再沒有拿臉過火炮了,踩著盛朝火炮的最遠距,拿投石炮轟干凈大同城外的防工事便撤。
因為元人以騎兵取勝,一旦戰起,最怕壕與拒馬。而投石炮砸出的深坑,大同卻不敢一直坑著,得出關去填平,再補好被砸壞的烽燧,半年下來不堪其擾。
代親王世子拿著千里眼,極目遠視,看見北邊一片黑的蟻群只覺膽寒。
兵馬以十萬數計時,人是看不清的,會一大片浮在地平線上的黑云,那片黑云極速推進,再有一日就是兵臨城下的死局。
他快步走下城墻,疾聲問:“父王怎麼說?”
二弟苦笑:“父親的脾氣,大哥還不知道?他說失了大同,他就是千古罪臣,就算逃回京城也得被皇帝老兒拘到死,那活得多膩?他就坐鎮府臺,哪兒也不去,要是守不住了,咱父子幾個就一起上路。”
親王世子四十來歲人了,被這話出兩眼淚來,拍拍二弟肩膀,匆忙點將去了。
長城一破,就了一道沙的口,先鋒營只能沖出長城去打仗,調集幾萬民夫修補長城,哪怕是修補錯落的二道關,讓元兵繞半個圈,也比讓他們暢通無阻地攻進來好。
只要拖累元兵的行軍速度,拖長他們的補給線……才能有等來援兵的機會。
外關的鐵火彈已經打空了,只剩稀稀拉拉的泥彈土彈,填藥,落地能轟死轟傷二十個敵人就算賺。元兵與他們作戰半年,對這疲的反擊陣勢再了然不過,幾萬探馬赤悍不畏死地沖,怎麼也打不絕。
草原上狼煙不斷,那是一個個被踏平被碾碎的民屯,卻等不到一個救兵了。背后的巨獅稍一顯疲弱,這群依附著盛朝的番邦小族就沒了立足之地,被蒙古鐵蹄踐了泥。
可他們沒去了,無數難民負老攜,朝著大同逃。
“世子!可要開城門放他們進來?”
親王世子握了握手里的長戟,朝著城下吼:“不準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里邊混雜著多蒙古探子,絕不準放進一人來!封死外關,這群蠻民若敢沖關,殺無赦!”
搶在封關前沖進來的番邦百姓跪在城下哭嚎,幾十種聽不懂的土語混雜,他們說的不是中原話,上興許流著四分之一漢民的,但相貌有異,就隔了楚河漢界。
那群難民的哭聲陡然變慘呼,元兵幾隊探馬赤近,已有稀稀落落的流矢仰上來。
——來了!
親王世子神一肅,剛要揮手下令出兵,東北方向忽有一小隊騎天降,全提著大開大合的遠兵,將幾隊探馬赤絞殺了個干凈。
城墻下幾名兵護著一旨朱封,高舉著沖上高地,提氣長喝:“二殿下有令,開城門!放流民進城!”
副將大喜:“世子!世子!二皇子殿下親自帶兵來援了!”
親王世子忙掏出千里眼往遠方看,見長城斷裂竟真的堵住了,幾千前鋒營后邊,還有老長的隊伍策馬狂奔,尾旗赤紅,是二殿下的親兵!
親王世子急忙揮手:“速速聽令,開城門!幾位將軍與我前去接應!”
番民終于得了息之機,瘋狂涌。幾千前鋒兵組五重防線,一道道的開合,放番民從長城的裂口進來。
人流如涌,逃亡的婦孺被子拽扯著,瘸的老人背著孫兒踉蹌地跑,兵民顧不上一家歡,也來不迭護送他們進城。
沒人道謝,沒人假惺惺地磕頭叩首,歌頌皇恩,都在朝著唯一的城防逃。
晏昰垂眸看著,于此一瞬間,忽然懂了“城”的意義。
城郭池以為固,士在外,使老弱婦孺得所庇。
他握起長|槍直擲向前,鼓聲驟起,幾百把沖鋒弩弩尖綁著朱紅的進攻令,朝著北面出去。
“將士許國,死不旋踵!沖啊——!”
天像了一道口子,多日不見的金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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