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米外,吉普車。
里德一邊架設備,一邊咒罵著這糟糕的天氣。
今天一大早他就驅車離開了營地,整個上午都停泊在邊界新巢區,抓拍希波氏族兩只新生崽玩耍時的畫面,中午和助手凱恩一起在車里吃了三明治,隨后便趕往西南方,準備去繼續跟進南部氏族的新態——直到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堵在半道。
僅僅幾秒鐘,天地就被白線遮蔽。
僥幸躲過一劫的里德慶幸自己沒有開那輛敞篷車,但無論敞篷不敞篷,車就是車,土地一被雨水浸沒,胎就容易卡在爛泥里。等暴雨過去,里德和凱恩嘗試倒車未果,一個開一個推也推不,只得給營地打電話求援,自己等在車里同路邊經過的獵豹大眼瞪小眼。
兩名攝影師苦中作樂,很是拍了幾張照片。
這只獵豹年輕、大膽、充滿好奇,沒一會兒就調皮地跳上了車前蓋。
忽然,它停下探索的作,瞪大眼睛,鼻子,兩只耳朵焦慮地前后轉著。旋即,那小巧的腦袋電般地往后一轉,快到讓人擔心自己都能聽到骨頭噼啪的聲音。雨水把它眼底的淚痕洗得越發醒目,配上那警惕的姿態、煩躁得搖晃著的尾,不知怎的就顯得格外愁眉苦臉、心事重重,好像對接下來要出現的麻煩有了什麼預見似的。
或許那真的是種“預見”。
大約十幾秒鐘后,搖下車窗的里德和凱恩也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微弱的嘯聲。
就算在最好的日子里,獵豹也不會跑去跟斑鬣狗手腳,更別說剛剛下過雨,地上一片泥濘,跑來的斑鬣狗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了。長小不太高興地從車前蓋上跳了下去,徒留兩名攝影師呆呆地坐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越跑越近的分明就是南部氏族!
自從那場腥屠殺之后,訂閱者對這個氏族的關注度就在不斷上升,各種各樣的私信塞滿了工作人員的通知欄,一會兒有人關心“王會不會被驅逐”,一會兒有人關心“希波會不會打回來”,每天早晚登錄賬號,整個網頁都要因此卡頓半秒。
雖然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去回復,但里德還是發自心地覺到了愉快。
到今年為止,他和妻子德雅從事斑鬣狗觀察研究工作已經有十年了,讓更多人認識鬣狗、了解鬣狗、喜鬣狗的愿也越發強烈。
由于工作小組位于東非,接到的氏族規模普遍較大,所以暫時還沒辦法像生活在南非馬沙圖保護區的金·沃爾哈特那樣通過長期追蹤、親互被某一個氏族接納,為可以在巢區自由來去、和崽放肆玩耍的“編外員”。但是里德、德雅和凱恩仍然十分努力,希拍到最珍貴、最罕見的影像資料,向所有訂閱者展示斑鬣狗生活中最殘酷和最溫的一面。
也正是這持續多年不斷投的心,使得整個工作團隊對東非鬣狗群十分了解,能夠通過對進食順序、生產權利、作戰位置和其他社行為的短時間觀察來判斷社群等級次序的微小改變,從而在網上及時地、準確地發布最新態。
只是有時候,就連他們三個也會懷疑自己。
在里德因為看到南部氏族開始坐墊底下來去找筆記本的時候,凱恩倒一口冷氣,大起來:“你得看看這個!老兄,你不會相信的......”
聽到這話,里德猛地抬頭,險些撞到方向盤上。
他把長焦相機舉起來當遠鏡,盯著大部隊看了兩眼,立刻意識到了凱恩在說什麼——南部氏族絕大多數年員都在這里,可那位鬃暗到不可思議的王卻不在視線范圍之。主戰力們簇擁著一個嶄新的核心,其他員則不遠不近地追隨著。大部隊飛快地掠過草原,鋪開對敵陣線,沖向了不遠正撕扯著斑馬尸的侵者。
“你肯定是在跟我開玩笑。”里德喃喃地說。
的確,稍微關心點南部氏族的人都知道王最近狀態不佳,但是距離上一次觀察拍攝才過去了多久?有二十個小時嗎?難道在這麼短的時間它就況惡化到不得不讓出領導權的地步了?
而且在場的斑鬣狗看著都沒帶什麼新傷。
要知道地位接并不總是順利的,即使是母親傳給兒、阿姨傳給侄,后輩的繼承權都可能在老一輩故去后立刻到挑戰,需要通過一段時間的武力鎮才能鞏固,現任王可連一個繼承人都沒有,假如它真的出事了,大部隊應當會表現得更加心不在焉,更加惶,甚至更加暴躁才對啊。
不......等等,惶不惶兩說,部分員看起來還真有那麼點暴躁。
在這種沉沉的天氣里,壯年雌上的小箭圖標變得不太醒目,至絕對不可能有它母親頭頂上的三角圖標那麼有存在,但觀察者們通過長焦相機和遠鏡還是迅速認出了它的份,因為“沒有一只斑鬣狗能像尼婭娜那樣永遠不肯低頭”。
最驕傲的斑鬣狗兇戾地齜著牙,第一個沖進了獵場當中。
如同一陣狂暴的旋風,它將那些背靠獵低頭狺狺的敵人們卷得暈頭轉向,正面迎擊的一名甚至被整個頂進了斑馬豁開的肚皮里,脊背在翹起的肋骨上重重一撞,頓時疼得皺起鼻子、齜牙咧。
趁尼婭娜調整姿態的功夫,其他幾只侵者默契地圍了上來。
還不等它們有所作為,被主戰力們簇擁著的個,被譽為“忠誠”的壯年雌已經拍馬趕到,第二個殺進了敵群當中。
從遠欣賞它的型絕對是件賞心悅目的事,部分訂閱者把它稱作“不會倒塌的高塔”,部分訂閱者把它稱作“永不退卻的城墻”,被襲擊的目標往往如同面對著一座崩塌的大山、一發炸響的重炮,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腳下已經失去了重心,眼前只看得到天空,以及那狡黠又恫嚇的眸。
阿米尼芙在北部氏族的狩獵隊里穿梭。
其中一名正準備過來協力的敵人嚇得當場踩了個急剎車,下意識地回想要拉開安全距離,而跟在它后面的另一只雌就沒那麼靈敏了,不僅當場和這座“高塔”撞了個結結實實,一抬頭還對上了人家鋒利的牙刀,簡直跟把脖子送上門去沒什麼兩樣。
“老天,”里德慨道,“真是怪。”
“我要是蘇瑞現在就會撤退了,”凱恩仿佛同般嘶嘶吸氣,“瞧卡瑪烏的后,尼婭娜都快把的后扯斷了,這下肯定很疼。我是不知道南部氏族的主戰力們今天為什麼那麼‘興’,但我覺得蘇瑞今天是四條跳進了大麻煩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被稱為“蘇瑞”的雌已經完全陷了包圍圈當中。
它帶領的這支狩獵隊共有十二名員,再帶五只亞年,彼此之間都是親。作為北部氏族中最大的一個政治聯盟,也是退南部氏族的最大功臣,這些斑鬣狗在嘗到侵吞季節獵場的甜頭之后就不斷地在領地邊界游,今天追逐斑馬群,明天追逐角馬群。
按照往日的經驗來看,南部氏族已經放棄了堅守邊界線的行為。
蘇瑞和它的家族在這里活躍了那麼長時間,即使偶爾遇到幾名敵人,放任它們呼后援,接下來發生的也不過就是“對峙-搶食-嘗試驅離”一條龍,而且持續的時間都很短,應該是在防備這邊的后援抵達,重新被拖大部隊打大部隊打不過的局面。
但那些往日都不是今天。
今天,南部氏族的主戰力們格外兇猛。
它們上散發著不同緒所致的不同氣味,一些是興,一些是憤怒,一些是悠哉,一些是暴躁,但在出手時都是同樣的竭盡所能。其中幾只的賣力程度和以前發生領地沖突時比起來甚至可以達到天差地別的程度。尤其是某個上了年紀的家伙,某個被人類稱為“壞孩”的家伙:它完全拋卻了挑柿子的行為模式,一進戰就直奔蘇瑞而來,簡直不把其他斑鬣狗放在眼里。
局面一旦被打開,就很難剎得住。
主戰力們表現出了驚人的默契程度,一路拼殺如無人之境,最早沖進來的那只雌打得眼睛發紅,本不在意自己咬住的是誰,從到前都被染得通紅,和它有緣關系的幾只雌本來還不不愿地跑在最后,一看這種況,趕忙上來接應,無形當中又往北部氏族狩獵隊上增添了更多力。
蘇瑞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
它已經做出了一個錯誤的繼續進食決定,家族將無法再承一個錯誤的滯留決定。
放棄獵、放棄戰、彼此掩護、離開邊界,這是蘇瑞向家庭員們發出的信號,而經百戰的家庭員們也立刻響應了這個信號,只是在撤退的過程當中,留在最后的員不可避免地到了更多攻擊,奔跑的姿態越來越狼狽。
放在以往——“如果”,還能依賴以往經驗的話,到這個時候南部氏族會繼續追擊,以提振本氏族所剩不多的戰斗士氣。
然而又一件讓它沒想到的事發生了:于領導地位的雌立刻喝住了蠢蠢的族人,要求它們放跑大部隊,專心致志去對付落在后頭的那三名敵人。
到了這個階段,蘇瑞清楚地知道,一部分親人已經沒有辦法回家了。
坐在吉普車里的兩名攝影師捕捉到了三只北部雌被殺死的過程:其中一只被尼婭娜扯掉了尾和耳朵,隨后死于脊椎折斷;另一只被壞孩拖倒在地,旋即被阿米尼芙殘忍地掏出了眼睛和肚腸,撕碎了半張臉(幾乎像是一種復仇);最后一只則被席卷進低位者的海洋,讓這些許久沒有品嘗到勝利滋味的氏族員以敵人用鮮潤了潤嚨。
正在上演的分明是屠殺,云卻選在此刻散開,任由太朝大地轟下燦爛的柱。
于是里德和凱恩在給網供稿時這樣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沒有言語可以形容那一瞬間我們覺到的戰栗,在領地遭到的威脅面前,阿米尼芙、尼婭娜和壞孩都堅定了自己的立場,以無比的智慧、勇氣和經驗領導著整個南部氏族。盡管我們仍未有機會確認巢區發生了什麼,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一個嶄新的時代正在開啟!致敬,英勇的戰士!致敬,年輕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