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鬃王對自己即將聽到的噩耗毫無防備。
它像往常那樣嚴肅地巡查了東部地區, 又在盟臣的保護下飛快地強化了北部地區的領地標記,驅逐了兩只侵者,然后才開始向巢區折返。
在回程當中, 斑鬣狗們看到了飛掠的禿鷲。
盡管不止一名巡邏隊員意識到這些禿鷲有點過分靠近巢區, 但它們都把原因歸結在了沖突導致的死亡事件上——這種慘劇每隔幾天都在上演,而禿鷲追逐死亡并不是什麼新鮮事——直到它們越過小土坡, 將空地盡收眼底。
巢區......很安靜。太安靜了。安靜到詭異。
不同陣營、不同年紀、不同格的氏族員在這一時間都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常駐區域里,姐妹依偎著姐妹,伴環繞著伴, 母親約束著孩子, 寸步不離, 好像在防備著什麼敵人。
敵人?
哪有什麼敵人?
氏族員防備無形危機的作態立刻讓黑鬃王產生了一點不詳的預,當它再往前幾步、迎面撞到一陣冷的微風時,這種預就了真。
不需要任何盟臣出列來做匯報,也不需要走到金合歡樹底下去翻找殘骸, 僅僅憑借著斑鬣狗對腥味的確知,它就在電火石間明白:事已經難以挽回。
這一瞬間,即使意志強大如黑鬃王也忍不住心生搖——難道它注定無法培養出優秀的后代嗎?難道它注定不能得到兒們的輔佐嗎?難道它的王朝注定只能存續一代嗎?
傾注了那麼多心,最后又得到了什麼?
巨大的荒謬讓它覺得腦袋發懵,只是平靜地走到自己最常待著休憩的地方去輕輕嗅聞,隨即又了那干涸的塊,沒有任何更激烈的反應。
這不是安瀾想象中的場景, 肯定也不是兩名留守盟臣想象中的場景,但王的表現多多給它們制造了一種錯覺, 那就是它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只要積極認錯, 就有彌補的機會。
知道自己問題很大的盟臣們于是著頭皮圍上去運氣,抬起后,袒肚腹,夾住尾,其中一只甚至擺出了膝行的最低姿態,一邊靠近,一邊渾發抖、牙齒打,站在醫針頭前的寵們看了都要甘拜下風。
如果說盟臣的姿態已經足夠讓其他氏族員覺到不安,那麼幾秒鐘后黑鬃王平靜地接臣服這件事就會讓它們更加惶。
當時就連安瀾都后背發冷,接下來幾天都不敢大聲氣,壞孩聯盟的其他員也頭皮發麻,既不敢直接離開巢區,怕錯過事態的變化,又不敢太過靠近空地,怕引起王的注意,只能在附近徘徊、等待,猜測著這波風暴會怎樣降臨。
同樣在等待著的還有人類。
觀察學者們普遍認為,在斑鬣狗氏族當中,越是緣親近的個就越傾向于和平共,即使短暫發生沖突,最后也會用更“”的手段解決紛爭。除了確認主導關系的生期,訂閱者們還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手足相殘事件。
沒錯,人們知道斑鬣狗會食用同伴的尸;沒錯,他們看過許多文字報道、圖片和視頻......但那些事件和這次事件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誰看了新聞不覺得脊背發涼?網新聞說卷尾在進攻時“飽含緒”簡直是本世紀最大的輕描淡寫。
最重要的是——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單純從理論上講,黑鬃王還有機會,它的生育能力并沒有到影響,地位暫時也不見猛烈搖的跡象,可是從那些上傳到社平臺的游客拍中都能看得出來,這頭雌最近幾次出現在人類跟前時狀態都很差。
斑鬣狗是哺,而且是社會化程度很高的哺,它們擁有更復雜的語言信號系統,當然也擁有更復雜,或者也可以被簡單歸納為“更像人類”、更“智慧”的系統。
盡管在人類世界里有著不怎麼樣的名聲,還有著許多常年辟謠都無法辟干凈的古怪傳聞,但有一點毋庸置疑:斑鬣狗是最重視緣的種之一。
黑鬃王經歷的打擊是前所未有的。
這一年多來它的全部謀劃都落了空,全部心都付之東流,明明一窩兩只雌崽,自認為萬無一失,結果失蹤的失蹤、死去的死去不說,還“搭上了”一名早就年了的兒,在這種況下,它開始分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外有強敵環伺,有王室飄搖,南部氏族中但凡是稍微有政治頭腦一些的員都嗅到了王朝傾覆的危險信號,也嗅到了領地利益到威脅的危險信號,它們前所未有地期盼著慘淡局面的改變,期盼著統治者可以振作起來,指引前進的方向。
黑鬃王在應對外敵時的力不從心并沒有得到原諒,非但如此,在一次全然失敗的反推邊界線行之后,不滿的聲音開始在巢區嗡嗡回。
此時,南部氏族已經失去了將近20%的領地。
還是由于同時侵的北部氏族和希波氏族在侵到一定程度時彼此撞上了、發生了爭執,從而和南部氏族形了相對穩定的角關系,這才給了它們一個息的機會,也給了它們一個尋找“該為這件事負責的個”的機會——
現在可沒有卷尾出來當那個最合適的出氣筒了。
于是安瀾出生五年多以來第一次看到了零散高位者當面挑釁王的況,也第一次看到了其他政治聯盟冷眼旁觀、中層和底層員裝聾作啞、只有王本尊和盟臣們然大怒的況。
這些小小的違抗很快就被鎮了,可在那些零散的高位者之外,還有更多別有用心的勢力存在著,它們躲在影當中,計算著,估量著,注視著那正在緩慢崩落的王座,想要把王從王座上拽落,再踩著它的尸爬到最頂端的地方。
首先出擊的是角聯盟——當然是角聯盟。
對這個狀況,沒有一只斑鬣狗覺到驚訝,也沒有一個人類覺到驚訝。
在安瀾眼中,角斑鬣狗對政權強度的反應比度探測還要敏銳,這名老牌政客會在這個節點上燃起奪權的雄心,簡直比水會往低流還要理所應當。
一點點在臣服時不算恭敬的試探作,一點點在讓食時刻意而為的滯后作,一點點在出擊時對陣型表達不滿的反抗作,比起大打出手而言的確算不上明目張膽,但也能讓黑鬃王覺到不適,被挑逗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焦慮。
母親的行讓箭標也難以保持平常心。
倒不是說它開始以繼承者自居,但在面對其他氏族員時難免多了一些高傲和不謹慎,只有在面對安瀾和壞孩時還保持著舊時的模樣——或許是因為后者的驍勇善戰人盡皆知,而前者曾經在那次為雄斑鬣狗出頭時戰勝過它。
箭標的相對謹慎反而給安瀾送來了一個機會。
既然角聯盟開始給黑鬃王找不痛快,當然也能反方向給角聯盟找不痛快,而且這一次還顯得更外有名有目,格外正大明,什麼都不用思考,直接懟臉輸出。
一時間,巢區了兩個大型政治聯盟的戰場。
而黑鬃王就從來沒有這樣憋屈過了——
壞孩聯盟明面上和它站在同一陣線不假,但這種站隊不再需要仰仗統治者聯盟本的勢力,只需要借助一個更加正統的名號,反而是王自己需要依靠它們的戰斗力來鞏固統治。
現在有兩只手搭在寶冠上,一只想要將其奪走,一只將其牢牢按在原地,而佩戴著寶冠的王對此卻沒有任何發言權,只能抬頭看著那兩只手隔空博弈。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跡象。
還沒等黑鬃王想出該怎麼化解眼前的危機,就好像還嫌形勢不夠風云起伏、不夠詭譎一樣,從來四平八穩的斷尾斑鬣狗忽然開始異連連,今天/朝左邊倒,明天/朝右邊倒,在兩個政治聯盟中間番下注,著昔日強敵們對它的極盡優容。
這位老牌政客的舉不出乎王的預料,還出乎了安瀾的預料,一下子就把帶回了某年旱季頻繁外出獵取“零食”、對方則頻繁過來蹭飯社的時刻,考慮到后者一貫的行風格,安瀾越發確信黑鬃王一手建立的新王朝已經岌岌可危,再怎麼沉著冷靜,的心跳也忍不住快了兩拍。
好在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壞孩仍然半心半意,保持著過去數年鍛煉出來的“安分”;重逢后聽完了整個斗故事的諾亞在高興的同時也用經驗指出了形勢的可變,提醒越到這個時候越要慎重,以免最終功虧一簣;母親、圓耳朵和笨笨雖然對政治斗爭不算通,卻也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鎮定,只管和角聯盟對抗。
安瀾細細思考,認為還不能完全排除黑鬃王退位會帶來的影響——
王目前只是失去了傳承,本尊的影響力還在,盟臣也還有個;中層員與底層員眼下看著好像十分不滿,好像在旁觀,實際上是在等著給最有可能勝出的對象加碼,這個對象并不是固定的;最重要的是,有北部氏族和希波氏族在邊上虎視眈眈,現在上位就跟接過一個燙手山芋沒差別,隨時隨地都有權柄旁落的風險。
不如選擇按兵不,繼續給王以必要的尊重。
此時此刻的安瀾只是想做詳盡考量,并沒有想到,這一點看似無足輕重的尊重將在不久之后為帶來最甜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