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七月和八月都是非洲的旅游旺季, 游客們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里,只為了一睹數百萬頭角馬、斑馬和羚羊進行大遷徙的震撼場面。
今年也不例外。
七月中旬的一個清晨,還打著哈欠的游客們有序地坐上觀車, 在向導的帶領下朝著遷徙路線上最好的幾攝影點行去。
他們滿心期待著看到狂奔的角馬,看到水里埋伏的鱷魚, 看到一旁虎視眈眈的獅群, 看到獵人與獵彼此廝殺掙扎到紅牙爪的場面,然而今天是特別的一天,在觀車快要行至終點時,人們首先看到的竟然是規模龐大的斑鬣狗氏族。
那可不是簡單的十幾頭、一十幾頭,而是達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足足六十多頭斑鬣狗分散在數百平方米的黃原野上,遠還有源源不斷的落單個在飛快地朝大部隊靠攏。
“發生什麼事了?”有游客小聲抱怨道, “以前沒看到過這種場面啊, 網上放的‘大合照’也就是五十頭出鏡吧, 烏一大群真是瘆得慌。”
的確, 這種規模的斑鬣狗群不僅會讓聚集在河邊的其他掠食者到危險, 還會讓坐在觀車上的游客也到不安。
盡管知道發生意外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此時此刻,每個人腦海中都閃過了“汽車拋錨后被攻擊/胎氣被攻擊/無故被攻擊”等各種各樣、形形的恐怖畫面——
直到斑鬣狗氏族真正的目標終于出現。
那是一大群從北面匆匆趕來的斑鬣狗,看數量也達到了五十有余。它們跟隨在一只特別強壯的雌斑鬣狗后,跑時在草原上揚起了大片大片的土黃。
好家伙, 原來是氏族戰爭。
這下游客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撈手機的撈手機,取相機的取相機,向導也把解說即將到來的角馬群的工作放到了一邊,畢竟角馬明天還會在這里, 可斑鬣狗氏族發生沖突——還是這麼大的兩個氏族發生沖突,許多人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見到一次。
戰斗在甫一照面時就打響了。
兩邊似乎有著相當高的“默契”,高到可以省去“對峙”這個固有環節,只聽不知從何傳來的一聲嘯,足足百多頭斑鬣狗就跑了起來。
南邊這個氏族憑借數量優勢,從一開始就占據了上風,邊緣分散開的個且不去說它,單看站在前端的明顯是戰斗主力的一群,有的是兩頭咬著對面一頭,有的甚至是三頭咬著對面一頭,就像尖刀一樣捅進了敵人的集群當中。
然而北部氏族也不是全無還手之力。
稍微靠后的地方站著一頭極為老辣的斑鬣狗,這只雌的戰斗力簡直是向導平生所見之最,任何朝它撲過去的敵人都會在不斷的周旋拉扯中出空隙,最后遭到能致重創的關鍵一擊。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北部氏族就在這頭斑鬣狗的高歌猛進下重新團結到了一起,它們一邊打一邊調整陣型,目標明確地朝著南部陣線當中的一個集點靠攏。
眼亮的游客都知道:那里是王所在。
可就在大家期待的“王見王”場面上演之前,從遠傳來了一陣又如鼓點又如驚雷的沉悶的腳步聲。
僅僅過了幾秒鐘,視線范圍里已經可以看到如黑水般不到盡頭的角馬大群,頭對遷徙該走的路線非常悉,一路朝著既定的方向奔來。
本著對掠食者的恐懼,它們遠遠繞過了稍稍分心的斑鬣狗群,可是停泊著的幾輛觀車就沒有這種威懾力,頃刻間就了奔涌長河中的一塊立石,只能看著狂浪從兩側卷過。
換做平時,游客們應該已經被這場面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了,可是放在有好戲可看的當下,他們不關注角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兩個正在轉移陣地的斑鬣狗氏族上——
觀車停泊的位置正好在狂奔的角馬群中央,兩側都有黑的洪流在滾,這個時候車本開不起來,舉著遠鏡都快看不到掠食者的影了,哪能不急得抓心撓肝。
好像還嫌他們不夠好奇似的,在河邊活的幾頭母獅仗著絕佳的聽力和嗅覺一次又一次地扭頭朝遠張,明擺著就是在說那里打得聲勢浩大,而且這場戰斗的結果有可能會對生活在同一片領地里的獅群產生影響。
也虧得向導經驗富,在十幾分鐘后抓住了一個角馬群跑速漸緩的時機,從黑河流當中“突圍”了出去,這才沒讓一車游客錯過最彩的環節。
他們開到時,南部氏族正在追擊北部氏族。
正常況下兩群斑鬣狗不會發生特別糾纏的死斗,除非存在一方確定可以制住另一方的實力差距,或者存在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討回來的債,可是觀車找到的戰場明顯超過了南部氏族正常的活區域邊界,甚至還在向著北方持續深,就像要追到巢區、斬草除一樣。
北部氏族怎麼可能讓這種事真的發生呢?
以王為中心的先頭部隊打得越來越驍勇,已經擺出了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樣,而北部王還在用低沉的咆哮聲召集盟臣,每隔幾分鐘就能看到一道或者數道新的影在地平線那里出現。
它們的目標仍然沒有改變。
從觀車居高臨下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北部王和拱衛它的氏族員自始至終都在朝著一個點施,而且屢次攻襲到了這個點跟前。
南部氏族的王在單兵作戰實力上顯見不足,幾次正面戰后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創口,其中一道深得汩汩流,讓跑都變得有些局促。
然而這本該是致命弱點的實力差距卻在優秀的兵線調度下變了破局之矛,南部王越是流出快要被擊潰的模樣,北部王及其盟臣就咬得越,想要一鼓作氣把敵人的首腦斬落馬下。
氏族員還沒準備好迎接這種遠遠突破了往日常規烈度的奔襲,前段和后段正在節,援軍也會被敵人的數量和瘋狂程度唬住,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切的時機,上至高位者,下至亞年,戰意雖然凜冽,戰局卻打得十分難看——
但是沒關系,只要先殺死對面的王就好了。
先鋒軍團當中已經開始出現死傷,敵方氏族員不斷沖擊著防線,其中一頭格壯得像小山的年長雌格外勇猛又格外狡猾,每次上前都往年輕人最多的地方撲,咬得人家哀嚎不斷、連滾帶爬,掉耳朵的掉耳朵,斷尾的斷尾,腳下踩著的干枯草皮都被鮮浸了紅——
但是沒關系,只要先殺死對面的王就好了。
抱著這樣的殷切愿,北部王朝著前方發猛攻,本不在乎上又多添了幾道新傷。南部王仍然在躲避,時不時還會停下腳步一敵,倒是邊上哪頭雌打得更勇猛了。
“那是壞孩!”就有人言之鑿鑿,“壞孩實在是......”他可能想說“寶刀未老”,或者“名副其實”,但嘖嘖了半天,最后只是十分慨地吐出了一個“兇”字。
能夠說出某只的名字和故事對游客來說幾乎可以算是最高就,達這項就的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為某輛觀車上的“香餑餑”,被其他游客,特別是孩子們,圍著追問。
可是再多他也說不出來了——
這畢竟是一百多頭斑鬣狗在打架,打得厲害的大多都和其他個混在一起變了模糊的塊,只有那些站在外圍的能夠被看清楚,但站在外圍的多是些沒什麼寫頭、也沒什麼名頭的氏族員,又不是觀察學者,哪能認得那麼細致。
游客十分艱難地拿遠鏡看了半天,看了這個,搖搖頭,看了那個,又搖搖頭,最后還是掃到戰場邊上時眼前一亮,勉強認出了南部氏族先代王留下的繼承人“公主希波”。
希波和圍在邊上的那一圈斑鬣狗能被認出來還是因為它們打得有點像在劃太極拳,不慌不忙,慢手慢腳——說不用心吧,也守住了自己該守的陣地;但要說用心吧,就算是人類都能覺到它們上還留有余力。
等到塵埃落定,北部氏族全線潰敗時,它們甚至好像還覺得有點可惜,連追都不肯多追兩米,在場上懶洋洋地散步,揮著不需要揮的汗,著不需要的氣。
北部王也是多年的老戰士了,一看南部氏族在追擊的過程中了節、變了和本氏族剛才一樣的糟糕陣型,頓時呼喚盟臣集結到一起殿后,震住了追兵,還抓住時機做了一次反撲。
這次反撲直接重創了南部王的兩名盟臣,使它們陣腳大、自顧不暇,險些讓因為過于興追得太靠前的王陷重圍。
關鍵時刻,不知從何跑出來一頭救場者。
它看著十分年輕,但又有著對這個年紀來說甚至稍顯夸張的老練;明明是小山一樣的格,上前阻擋時卻又顯得十分靈巧,游魚般/到王和一名襲擊者當中,從側面將敵手撞了一個踉蹌,并趁著機會在對方脖頸上來了一口。
幾乎所有游客都認為這是前來“護駕”的盟臣,然而南部王卻沒有在襲擊者被攔截時立刻撤離,反而在原地站了幾秒鐘。
兩只雌進行了一個很短的對視。
“這頭鬣狗王負責。”有人就說,“因為護所以不愿意自己先走把人家留在包圍圈里......難怪有那麼多盟臣愿意拱衛。”
其余游客也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然而他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鬣狗王站定在原地并非是出于欣、不舍、保護,而是出于純粹的震驚;他們也不知道在那個對視的瞬間,年輕的斑鬣狗目驟變,從權衡利弊的估量變了順從、示好和臣服。
他們只看到了一出十分人的“護駕”戲碼——
年輕的斑鬣狗以一個非常練但也險而又險的旋姿勢把攻上來的追擊者撞開,其他盟臣趁機圍上,撕咬的撕咬,拖拽的拖拽,阻擋的阻擋,使得局勢一下子翻轉,也使得北部王不得不放棄了自己早先的反殺圖謀。
“有人知道的名字嗎?”回程路上,有游客忍不住問,“我翻了一遍網都沒翻到,好像還沒來得及給起名字?還是起了我沒找到?”
“應該是還沒起。”向導搖搖頭。
但是他有一種強烈的預——
這只斑鬣狗很快就會在人類世界里擁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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