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鯨媽媽不僅像喝了忘崽牛, 而且這牛的勁好像還大。

　不管波塞冬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突破被它劃下的社區，有時是先行規避, 有時是對峙，有時甚至會發展到攻擊。

　好不容易找到媽媽, 波塞冬不會輕易放棄。

　于是這場拉鋸戰慢慢發展了越百公里的海洋追逐賽, 虎鯨媽媽帶著一只七歲的崽和一只一歲的崽，幾乎沒有把追蹤者甩掉的可能。

　如果它的家族還在, 況或許會不一樣。

　按照北大西洋2型祖母鯨的說法，當初這個虎鯨家族很是興旺，一家能湊出三只年紀不大的崽，后來虎鯨媽媽一定是離了家族獨自生活。

　這種離通常發生在子嗣眾多雌虎鯨上, 它們會從大群里直接帶著孩子分出去為小群，提高捕獵功后分得的食數量。

　不過帶著兩個這麼小的崽出來單干的還真是見。

　難道是當年那場一網打盡讓虎鯨媽媽害怕了，不敢再把自己的崽和家族里的其他崽放在一起養？

　有這個可能啊。

　安瀾沉思著。

　假如是因為這個，那麼它在保護崽這方面已經不是謹慎，而是過激，是驚弓之鳥。連家族這種強力庇護都不相信，不相信失散十年多的過了///期的波塞冬也有可原。

　怎麼說呢......這比忘了還殘忍。

　一樣都是孩子，卻要分出個輕重, 對波塞冬來說簡直是那場悲劇之后的又一次酷刑。

　安瀾親自把它帶出柵欄，就覺得對它有責任，想著還是該勸一勸，到了這份上不如還是放棄算了，留下來也沒什麼不妥, 還能給家里過客鯨找點事做。

　但是波塞冬自己不愿意。

　教它捕獵和社的薩沙也不愿意。

　既然大家都還想繼續努力, 安瀾也不會去左右它們的行, 只是心里梗著這個猜測，好幾天都緒不佳。

　一如既往地，嘉瑪充當了上的支柱。

　雌虎鯨在一次捕獵之后住朝遠離鯨群的方向游，進行了一場私底下的談心。

　說是談心，其實只問了一句話。

　媽媽問道——

　你還記得當初薩沙是怎麼來的嗎？

　就這麼一句，卻在安瀾心湖里砸下石子，掀起重重波瀾。

　過去種種從記憶長河里浮起、閃回，一會兒是薩沙渾是傷的樣子，一會兒是教它語言的樣子，一會兒是它叼著海豹朝鯨群靠近的樣子。

　是啊，怎麼能夠忘記。

　薩沙最后能擁有一個歸宿，靠的是自己日復一日的堅持，了維多利亞，也了整個虎鯨家族。

　這還是沒有緣關系且不同生態型的極端況。

　眼下波塞冬雖然遭遇噩夢開局，但畢竟有緣關系擺在那里，比起當年的薩沙是走運到不知道哪去了，可作的空間也更大。

　安瀾這麼想著，就也準備甩開膀子干，拉著家人開始制定回家大作戰計劃。

　既然虎鯨媽媽是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作為年紀不小的長子，幫忙分擔生活力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單獨捕獵......薩沙教不了。

　薩沙會的一切技巧都是跟著鯨群圍獵學來的，它能做到的單捕并不是什麼技巧，純粹是在野化訓練時喚醒的本能。

　全家只有一頭虎鯨能教給波塞冬單獨捕獵的理論知識和系統技巧，那就是在旅行前了維多利亞好幾年特訓的安瀾。

　于是波塞冬剛剛承了老媽不認它的神打擊，馬上又承了被摔打來摔打去搞特訓的/打擊。

　安瀾可不會放水。

　當年維多利亞怎麼，現在就怎麼波塞冬。

　每當它嚎著太累了這是不可能完的任務時，總是非常“溫和”地進行勸說——別的雄虎鯨可以單獵小灰鯨，相信你也可以，加油哦。

　波塞冬：“......”

　敢怒不敢言，只能加訓練。

　反倒是薩沙樂得清閑，一大把年紀了時不時還要過來蹭課，接著再對某些沒見識到過的捕獵技巧指指點點。

　看著不像是油盡燈枯的樣子。

　有時候安瀾被它噎得覺得自己死了它都不會去世。

　在無的捶打之下，波塞冬進步神速，行間完全去了圈養虎鯨的生疏。它從最開始的空手追媽媽，變后來的叼著海豹送給媽媽，再后來還能在鯨群允許時叼著須鯨崽被吃剩下的過去討好媽媽。

　到了這時，雌虎鯨也知道維多利亞鯨群不是要攻擊它，而且反正跑不掉，因此也不刻意強求保持距離了。一休息一放松，它就有功夫來看這邊上演的飛狗跳，只是禮幾乎沒接過。

　波塞冬也不氣餒，

　送一次兩次沒效果，它就換個獵再送，只要不是雙方各奔東西導致失聯，總有一天會誠所至，金石為開。攻略不了老媽，攻略弟弟妹妹也行啊，送了幾次崽看見它都不是瑟瑟發抖的樣子了。

　就這麼拖著拖著，拖到最小的崽兩歲大，雌虎鯨終于松口，允許波塞冬在小鯨群邊上四五十米活，基本上算是釋放了一個友善信號。

　薩沙高興得飯都多吃了兩口。

　后來有一天早上，波塞冬突然游回鯨群里來，鳴聲還斷斷續續、支支吾吾，安瀾就知道事已經走到了最后幾步，是告別的時候了。

　即時到了那時，薩沙也沒有流出失落。

　甚至安瀾和嘉瑪都覺到了它心中瞬間落下的大石。

　也許虎鯨沒有像人類那麼復雜的語句可以作詩寫詞來表達自己的，但在心深，它們什麼都懂，什麼都看得清楚明白。

　一個家族就是一條命運線。

　有些存在被這條命運線吸引，先是繞著它打轉，然后并進來，為命運線中新的一；但有些存在有著自己的命運，它們匆匆趕來，匆匆相遇，又匆匆離開，在邂逅時就知道可能留不住。

　如此想來，能夠相互陪伴一年有余，已經算是深厚的緣分。

　薩沙告訴安瀾說它想得開。

　好像要證明這一點似的，大虎鯨鼓足力氣又活了兩年，才因為衰弱走上了離開的道途。

　天氣暖和起來的時候，維多利亞鯨群跟著薩沙遷徙到了千島群島，這里是它重獲自由的地方，是它遇見鯨群的地方，也是它為自己選擇的埋骨之地。

　它離去時下著太雨。

　雨水把天空和海洋串聯到一起，從海洋中升起的靈魂便也能踏著這珍珠做的簾門，輕飄飄地飛到云朵的懷抱里。那留下來的軀殼則緩慢地朝大海深沉去。

　安瀾靜靜地看著。

　看著黑白分明的巨漸漸小，模糊了彩，模糊了形狀，變一個看不見的小點。黑暗一抹一抹地籠罩上來，把它包裹在墨之中，如同蓋上了一簾漆黑的床紗。

　直到眼睛看不到。

　直到聲吶也探測不到。

　這是海的告別。

　比起死后暴在地面上的陸地生，海的死亡帶著一點黑的浪漫。即使知道尸會在什麼地方被哪些所分解，但只要一輩子無法找著，留在記憶里的就仍然是它完整的模樣。

　幾頭年輕虎鯨小聲哀鳴著，懷念著這位會帶它們玩火/箭跳水的脾氣溫和的長輩，珊瑚哭得最厲害，這是它第一次經歷別離，它知道離開的東西不會再回來。

　大點的虎鯨經歷過幾次送葬，雖然悲傷，尚還能控制自己，再大一點的老一輩虎鯨則想得更多。

　對嘉瑪和莉蓮來說，這是它們第一次送走比自己年輕的家庭員，此刻的靜默不僅是為了哀悼，更是在思考著死亡的含義，猜測著死神何時會來敲響這扇門。

　安瀾和坎靠在一起。

　比起其他家庭員，心里還更多了一層傷。薩沙比年紀大，但當初卻是救下來的。

　教會它語言，教會它怎樣睡眠，教會它如何社，看著它從什麼都不會的圈養鯨變了一頭能為家庭沖鋒陷陣的強大的野生雄虎鯨……現在這些時都隨著它的一起沉了海底。

　萊頓離開的時候悲痛不已，維多利亞走時覺得像天塌了一樣，現在薩沙離去，就像一聲輕輕的嘆息。

　唯一讓安瀾覺得有點安的是它這幾十年來至過得不錯，在晚年能夠平靜地去回憶前半生，而且還完了送圈養鯨回家的執念。

　從過去到現在，從草原到山林到海洋，在力所能及時救下來的那些個，都覺得有一份責任在其中，而對其他生靈的命運負有一部分責任，是一件既沉重又幸福的事。

　責任。

　安瀾在心里輕輕念著。

　時間正在把在上一輩上的家族命運輕輕扶起，緩緩轉移，維多利亞的影子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的睡夢里，外婆還是像過去那樣干練，它不說話，只是看著，好像在詢問一個不必說出口的問題——

　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嗎？

　安瀾一年又一年地問自己。

　五年后，鯨群失去了風一樣自由的莉蓮，它在南極的冰層邊陷長眠。

　又過三年，鯨群失去了慈的嘉瑪，它離開時沐浴著橘郡的，就像安瀾出生那天一樣。

　坎在為鯨群中年紀最大的雌之后并沒有做任何嘗試，只是悄悄地退到一旁，和自己的子輩孫輩乃至曾孫輩待在一起。它既不下令遷徙，也不下令捕獵，傳達了一個非常明確的信息。

　這年安瀾六十四歲。

　為了家里名副其實的祖母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