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吃魚當即被做了表包。

　這麼大只老虎叼著這麼大條鯉魚, 魚尾噼里啪啦地甩著，鱗片嘩啦嘩啦地掉著，它邊吃邊扭曲著臉, 皺著鼻子著臉頰上的鱗片, 有幾塊碎屑還掛在了胡子上, 隨著作搖搖晃晃地抖個不停，再嚴肅的人看了都要捧腹大笑。

　因為表包的火, 關注博的人也更多了。

　救助站工作人員每天都會在博上放送照片和視頻。

　本次是華國第二次功救護野生東北虎, 大家吸取了第一次救護過程中的經驗教訓。當時由于方信息發布比較遲滯，導致社會各界議論紛紛, 輿論中也是質疑的聲音更多。眼下盡量做到實時跟進, 不僅為將來做研究留下大量影像資料，也達到了信息公開的安目的。

　國家對野生東北虎是很上心的。

　尤其是一線工作人員, 他們和老虎的距離最近，也最多。

　不知道是不是有馬戲團長經歷影響，在他們看來，娜斯佳是頭非常特別的老虎。

　不管是待在籠子里還是治療室里還是后期的半散養區域里，它都一副適應良好的樣子, 從來沒表現出任何應激反應。

　平時閑著沒事干就是和小老虎玩耍，后期開始投喂活食時還會蹲在一旁看小老虎跌跌撞撞地“狩獵”, 幾乎不吼，也很發怒, 大多數時候就是懶洋洋地坐著趴著躺著。

　有一次把兩只虎分開做檢查時，工作人員沒有把隔門關好，娜斯佳直接進到正在給小老虎做檢查的房間里, 站在人群后邊。

　醫組嚇得魂飛魄散, 保衛科險些去抄家伙, 但它只是老老實實地在后面站著，著脖子往虎崽上關心地張，甚至當孫清條件反地說了一聲“去去”時，還往后退了幾步，半點都不像新聞報道里說的那個恐怖殺手。

　當初劉隊長說它格穩定，的確是這樣。

　工作人員唯一一次見它不高興還是沖著房間里的水池。

　娜斯佳非常喜歡玩水。

　一開始給配備的水池可能是有點小有點淺，大老虎泡進去只能堪堪沒到肚皮，它嫌棄得很，泡了一次就不再泡了，每回有人站在玻璃窗外的時候還要沖著水池兩聲。

　后來人們著鼻子就這位祖宗換了房間，里面有個特別大的游泳池。室溫度高，水不太冷，它就天天泡在里面，還拉著小老虎一起泡。

　可惜這種快活在轉移到戶外之后就沒有了。

　時值二月，東北戶外的池塘凍得梆，游泳是不可能游泳的，最多能冰。

　工作人員對這頭野生東北虎可以說是百依百順也不為過了，在這種無微不至的照料下，娜斯佳似乎也在投桃報李，自始至終都沒有流出什麼敵意。

　這對野生虎來說其實是不正常的，人類也應該制止這種傾向，但因為娜斯佳過去在馬戲團的經歷和曾經傷過獵者的經歷，他們反而不知道該怎樣和它相，從來也沒有什麼先例可循。

　無論是救護野生放歸還是繁育野化放歸，其中一個重要環節就是保持或訓練它們對人類的畏懼之心和陌生，最好讓它們自始至終不知道人是什麼樣，不知道從人類這里能得到食，也不知道與人類的實力對比如何。

　原因其實很簡單。

　一來是失去野食依賴，二來是造人沖突加劇。

　當一個手無寸鐵之人和老虎面對面時，圈養老虎比野生老虎更危險，因為前者接過人類，而后者對人類很陌生。老虎在對陌生目標發進攻前，往往會進行數試探，之后才會選擇逃跑或發猛攻。野生虎可能會被嚇退，再不濟也會試探，而圈養虎往往上來就是致命一擊。

　假如人們在訓練繁育虎時靠得過近，有朝一日這些東北虎要是真被放歸自然，保護區邊上的村民就在極大的危險之中了。

　印度孫德爾本斯國家公園緩沖區頻頻出現食人虎，就是因為人和虎的距離太近。當地常有人類進紅樹林勞作，使得這些孟加拉虎習慣了人類的存在，并在數次沖突后，把人類視為了唾手可得的獵。

　以上說的都是正論。

　但娜斯佳從一開始就繞著這個規律打轉。

　作為一頭被馬戲團養長大的東北虎，它和人類早就接得夠夠的了，從那種環境里也不可能培養出什麼意。

　按照規律，娜斯佳是非常危險的。

　就在人們以為它在外面游會對市民安全造威脅的時候，它不僅容許調查車遠遠地跟著，忍耐一些過于激的群眾開車沖卡近距離接，還坐在河邊看了半天釣魚，表現出了驚人的友善；可就在人們以為它可能是野不足從前被打服了不會傷害人的時候，又發生了三個盜獵者的襲擊事件。

　任飛槐這麼評價道：“一頭難以下定義的老虎。”

　網民比這位老教授說得簡潔，就三個字——“了。”

　還有年輕人開玩笑地給林業局寫信，要求給娜斯佳起個中國名字，就“虎力大仙”。

　負責檢查群眾來信郵箱的工作人員笑得打跌，不知道的還以為林業局里養了一群鵝，等陳主任端著“勞最榮”茶缸從后面走過時他們才勉強閉上。

　娜斯佳的名字都快變民眾的心病了。

　常理來說，它當時是在饒縣渡河時被發現，后來也多在黑省的森林里活，是完全可以被命名為“完達山二號”的，但可能是因為俄方已經給了它一個名字，參照幾頭有名字的“普/京虎”當年越境來華國生活時不改命名的先例，饒縣遲遲沒有向林業局上報命名，虎園方也當做不知道。

　只有工作人員私底下嫌俄語名字不接地氣，開始管它胖胖。

　安瀾第一次聽到這個小名的時候虎軀一震，兩眼發直，差點沒被噎到嚨。

　三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麼絕過，那天一整天都蹲在玻璃邊上拿倒影照自己，試圖判斷一下是不是養傷養了半個月吃胖了。

　可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作為一頭雌虎，這型明明就很標準，也十分勻稱，就算格大，就算看起來壯，就算稱重接近200千克......小貓咪也聽不得這話啊！

　因為這件事，不開心了好幾天，吃了三頓豬才緩過來。

　任飛槐教授也是等到老虎恢復正常才開始進行小實驗的，他對雌虎和崽的“緣分”有了點初步看法，認為或許可以通過氣味混淆來達到目的，急需在難得一見的野生個上稍作驗證。

　但怎麼驗證呢？

　他有點犯難。

　人類可以半道加一些有等級制度的群居的大家庭，通過喂食和陪伴在它們中間獲得一席之地。假如獅群、狼群或鬣狗群認可飼養者是大家庭中的一員，他們就能在這些野之間行走，并獲得首領的庇護、其他員的戴。這也正是為什麼一些野生專家可以直接走到群里親親抱抱。

　但虎的社會化程度并不高，社會化行為也更。

　除了真正從小養到大的個，要獲得年虎的友誼是非常困難的。

　任飛槐不敢挑戰這個幾率，也不想著要去和野生老虎建立什麼誼，沒法通過直接進到籠子里去安大虎的方式來保證其他實驗者的安全，那麼就只能從件上下手了。

　那會兒還沒轉移到戶外。

　某天中午，安瀾正在打瞌睡，忽然發現有人在欄桿外面加了一排鐵網。

　鐵網大約只有半米高，架了網的那塊地方底下還鋪了塊奇奇怪怪的墊，好像是從哪個瑜伽墊上剪下來的一樣。

　被短暫地往隔壁房間趕了一下，再回來時就看到欄桿外面多了兩只崽。

　這種能被人挪的東北虎崽都是被雌虎棄養的，從小喝著狗和羊長大，按說上應該充滿了人類的氣息，但走過去嗅了嗅，卻發現它們聞起來和金橘沒什麼兩樣。再定睛一看，發現這兩只小老虎上干干凈凈的，沒有糊上金橘的粑粑。

　安瀾：“......”

　所以是在研究氣味劑嗎？

　如果不刻意去嗅聞，是聞不出崽和金橘的差別，就連走近了聞，氣味都非常相似，只是時間長了會有點衰退。不過假如雌虎正好帶著一窩同等大小的崽，或者于急況下，也許真的會產生認知混淆，把不屬于自己的孩子收養起來。

　噴了個友好的鼻息，以資鼓勵。

　任博士盯著監控仔細看，越看心里越，恨不得馬上去完善氣味劑研究。他高興于自己走在正確的方向上，又失落于這個研究目前還沒有用武之地。

　大多數虎崽都是雌虎帶大的，而野外的雌虎本就會繁育崽，不需要人工當媽。而且它們連自己的崽有時候都不能全部養活，在食短缺時，有的雌虎會吃掉最弱的那個來確保其他孩子的生存，再放幾只崽進去完全是無意義行為。

　除非正好有只生了一兩只虎崽的雌虎，或者正好有孩子發生意外的雌虎，或者有假孕的雌虎，這項研究才或許派的上用場。這就好比讓鳥類孵其他鳥蛋一樣，要放進去一個，就得丟出來一個。

　他摘下眼鏡，了鏡片，在筆記本上打了個鉤。

　安瀾看過兩只小貓咪就沒再看了，眼下自己還沒個扎實的落腳點，又忙著養金橘，哪里有空再去帶只崽。要是過幾年，說不定還可以考慮一下。一個人在野外其實也很無聊，習慣了獅群的熱鬧，老虎的獨行未免有些孤單。

　基于這個理由，對任教授帶來的崽總是很友善。

　但這種友善僅限于小老虎，絕對波及不到年個頭上。

　當工作人員把放到半散養區后，因為散養區靠著虎園中的核心區域，接到的“獄友”驟然多了起來，在每一側欄桿和鐵網邊上都能看到同類，其中又以西側在養傷的兩頭老虎兄弟最煩。

　這兩頭雄虎約莫五歲大，一天天閑著沒事就是在鐵網邊上晃來晃去，響鼻噴個沒完。

　安瀾實在是懶得搭理這兩只橘條紋小豬，從來也不往那個方向靠，倒是金橘很好奇，偶爾會站在鐵網邊上打量對面的年雄虎，好像在思考它們之間的區別。

　有一次老虎兄弟撐起來嚇唬它，直把金橘嚇得一個倒仰。

　那會兒正好安瀾看見了，從水塘邊上一路狂奔到鐵網邊，沖著對面就咆哮起來，巨大的爪子朝鐵網上撲擊，把欄桿震得咣咣作響。

　兩頭雄虎嚇得耳朵都沒了。

　在天橋上的工作人員看看怒不可遏的雌虎，又看看連連倒退的雄虎，恨不得唉聲嘆氣，捶頓足。

　此時他們本沒想到，娜斯佳只不過是在園子里住了不到一個月，左鄰右舍都已經繞著走，再也不靠近它的圍欄了。等上面終于定下來放歸地點時，他們才發現了這片散養區的真空地帶。

　基于完達山一號在放歸后一路向南的況，這次人們規劃的放歸地點直接被挪到了南側的東北虎聚居地，即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的核心區域。為了避免爭斗，投放地點在緩沖區和核心區之間、監控系統檢測到老虎相對出沒的地段。

　三月初，氣溫微微回暖，安瀾和金橘再次被實施麻醉。

　車輛在星夜出發，第二天下午才到達目的地，工作人員最后一次檢查了的項圈。

　電子定位是人類保護路上的重要臂膀。無論是青省闖牧民家中的雪豹，還是人工繁育野化的梅花鹿，許多珍稀在被放歸時都會佩戴這種項圈，用以確定位置，監測心跳，部分還帶有拍攝功能，續航時間長達數年。

　當安瀾從車上一躍而下，和金橘匯合到一起，向著茂森林進發時，上承載著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愿，金橘的愿，還有千千萬萬個東北虎保護者和好者的愿。

　在接下來的數年間，通過無線電項圈，人們或許可以得見這片土地上只對野開放的神一面，得知究竟有多靈在群山母親的懷抱下生活，也探索野生東北虎尚未被發掘的生存習慣和種群奧。

　而對安瀾來說，將在這座超過一萬五千平方公里的廣袤森林里找到屬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游的旅程已經結束。

　一個嶄新的階段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