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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殿春》 第9章 反將

 沈觀魚眼前出現了一雙繡著寶相花的長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視線一路隨著長、窄腰、括的袍,直到他致清冷的一張臉。

 趙究量甚高,沈觀魚站著只到他肩頭,何況如今跪著,抬頭也有些費力。

 但見他低眉而笑,比端嚴神佛多了繾綣雋麗。

 那張金相玉質的面容低下、放大、挨近,沈觀魚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趙究在躬起來。

 手臂上那只素白的手修長有力,不由自主地被帶了起來。

 只是跪得久了膝蓋發,晃了一下,反倒被他擎住了肩頭,穩住形。

 此刻兩人距離于禮不合,站定后輕掙了一下。

 趙究順勢松了手,沈觀魚退后一步,不知該說什麼。

 一張文書就映了眼簾。

 “供狀上的印是照著畫的,總有紕,你還是看看真跡才好。”

 沈觀魚沒想到他會把這麼重要的文書給自己,愣了一下神才趕接過,細細瞧上邊的形制、樣式,猜測年份,然而……當真在這一時半刻看不出什麼東西。

 “可否借臣兩日……不,一日?”眉尾耷下,游移的目瞧了趙究一眼,央求時總帶著幾分可憐。

 趙究就任看,也回不說話。

 沈觀魚被看得緩緩低下頭,低聲說:“是臣僭越……”

 “罷了,這文書且借你三日,拿去看吧。”趙究聲如古磬,清冷莊嚴,眼里卻有一笑意。

 驚喜的神頓時浮現在臉上,“臣叩謝陛下隆恩。”沈觀魚還想跪下,但及趙究的眼神,忍住了。

 又問道:“那三日后,臣如何還給陛下?”

 “拿著賞你的那枚玉玦,到寧康坊李記綢緞鋪旁邊的宅子,那里會有人帶你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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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要私下同他再見……

 “臣記下了,”不敢怠慢,略掃了一眼文書,小心收袖中,又著趙究,“陛下一再援手,臣惶恐之至。”

 趙究迎著的目,轉頭看向窗戶邊盛著金黃暖的縵綠,無謂道:“同窗之誼,更有遞食之,此廂舉手之勞罷了。”

 他又說起從前,忽聽那四個字,沈觀魚還未想起來,什麼遞食之

 但見趙究已經移步到了窗邊,乘蔭樹下,照進那雙剔的眼,眉目深邃雋永。

 一瞬間,那些久遠的記憶,呼啦啦拂過枝葉,吹醒了沈觀魚的腦子,才發覺初夏的江南,被淡忘了許多事。

 “這案子隨你去查,只是不要親自出面。”趙究的聲音勾得回了神,忙點頭應是。

 坐在高位上,這案子自然看得明白,并不須查,想借空印案勾連起登州軍鎮和他的關系,指他奪位不正的人究竟是誰,趙究如何會不知。

 張憑云不過是漩渦中的一帆小船,在乎他命的只有沈家,查不出結果,趙究也不需要結果。

 他不過找個借口罷了。

 沈觀魚卻想著趙究既然把文書都給了,再求一求,說不準有機會見到張憑云,但趙究又讓不要出面……

 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卻聽趙究起了一句詩:“西園何限相思樹,辛苦梅花候海棠。”

 這是寫男相思、金屋藏的一首詞,沈觀魚遽然一驚,嚇得忙道:“陛下慎言,臣是宗室婦。”

 “你覺得這是在說你與朕?”趙究轉頭看,寒潭似的眸子泛著冷。“沈氏,你今日出現在此,還知道自己是宗室婦?”

 “臣失言,陛下恕罪!”又跪下,心里有些懊惱自己的失儀,趙究再怎麼也不可能拿自己和侄媳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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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今的趙究不是在江南時記得的樣子,現在的他笑,更多的卻是晴不定,偏自己因他相助兩次,就不知死活。

 “既知罪,朕問一句,你答一句。”

 迎著趙究幾乎能將人脊背塌的目,恭敬道:“陛下請問。”

 “你這王府媳婦當得可開心?”

 “婆婆和善,夫君專,臣自然開心。”

 得到的卻是一聲冷笑。

 “和善、專,今日趙復安亦在華章園,聽聞他多日流連在一個莘娘的清倌房?”

 沈觀魚心頭一震,那日趙復安果然在撒謊,趙究又如何得知這麼多。

 “你真嫁得這麼開心,妹妹家的事牽連不到你,出手反而會害了你,為何要付這麼大心力?”趙究的眼神幾乎能將人看,“齊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吧?你既關心妹妹,又如何不是在找個借口,暫時擺那潭死水。”

 沈觀魚仍然:“陛下如何知道我在王府中過得如何。”

 “齊王壽辰那的日管中窺豹罷了,”他坐回原位,上是日暖不融的寒意,“今日話已說完,沈氏,回去吧。”

 不知哪里惹了他,不敢再多言,垂首退了出去,出來時正好撞見康業公公進來,他原先不知藏在了什麼地方。

 康業公公顯然認出了,眼里都是詫異,沈觀魚低頭匆匆下樓去了。

 “陛下,世子正走出去呢。”趙究只點點頭,未再說話。

 徐脂慧和長公主在樓下等著,各有心思。

 長公主倒是淡定,見慣風月,知道這事兒長短不定,在一樓的花廳中閑適飲茶,不時和寵歸梓說幾句話。

 徐脂慧則焦躁不安,一杯茶拿起又放下,直往樓頂看,長公主被晃得心煩。

 “坐著吧,這不定什麼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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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定?”徐脂慧都要哭起來了,瞧著長公主竟能安穩坐著等,越想越不對勁。

 能讓一國公主等著的能有幾個人,不會是……

 湊近來:“蓮鈺,上頭那人不會是陛……”

 長公主迅速捂住,面嚴肅:“上面誰都不是,注意管住你的。”

 完了完了,這反應,不是陛下還能有誰,這回的簍子是捅大了。

 陛下是個斷袖,看上了觀魚,如今不會拆裳了吧,讓他發現是個娥,還是侄兒媳婦……

 徐脂慧趕打住,不敢再想,現在跟長公主坦白,請上去求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只能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說,長公主才拿下了手,正苦著臉要跟坦白,這時樓梯上就有了響

 一回頭,果然是沈觀魚下來了。

 “怎麼樣,怎麼樣?”徐脂慧都急壞了,跑上前去問。

 然而沈觀魚只是剜了一眼,悶頭往外走,長公主也不管們,自上樓去見趙究了。

 “陛下可喜歡那年?”進來就問。

 趙究立于欄桿邊,神淡漠地瞧著樓下大步走出去和在后邊追著的兩人,“問幾句話罷了。”

 “倒是忘了問他什麼名字了,陛下可知道?”

 長公主還以為兩個人能廝混半日呢,結果真就問問話?

 “沒問,往后別再問了,子不好。”說罷他

 一出來,徐脂慧趕迎了上來:“觀魚,是不是陛下在里頭啊?”

 沈觀魚沒好氣道:“不是,不過是長公主帶了別家不甘寂寞的王妃躲在里邊,認出我來了,才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看來沒什麼大事了。

 徐脂慧放下心來,眼睛一亮,又來勁兒了,忙問:“誰家,誰家的王妃?告訴我,我準保不往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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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觀魚現在煩煩得要死,步子走得更快,

 華章園的牌坊被西斜的日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馬車都在高墻邊候著。

 “是不是豫王妃,還是秦王妃?”徐脂慧一直到了園子大門口還在問。

 沈觀魚煩躁地擺擺手,余忽地掃到一個人影,隨意去,才發現竟是趙復安。

 他顯然也看到了,眼睛帶著猶豫,卻一直往這邊看,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

 二人的對視猝不及防,皆愣在了原地。

 徐脂慧見人站住了,順著的眼神看去,也噤了聲。

 趙復安終于確定了這就是他往日賢良淑德,從未行差踏錯的夫人,心中登時不好。

 來華章園做什麼,果然琵琶別抱,才騙他出來私會?

 便疾步走上來質問:“你為何在此?”

 沈觀魚想到趙究的話,知道他這是來找那清倌莘娘,口氣也不大好:“夫君又為何在此?”

 趙復安沒想到是這麼個態度,但又不愿當街質問鬧開,便拉的手臂:“趕隨我回府。”

 沈觀魚輕輕一掙:“容妾回沈府先收拾行囊,與妹妹道別。”

 趙復安沒想到是這個態度,起了暗火,這刁婦的姘頭莫不是哪個高靠山,才敢對自己如此輕慢。

 徐脂慧在背后默默朝趙復安翻了個白眼,最討厭這種裝模作樣的讀書人,當即上前開口:“觀魚只是隨我出來玩兒罷了,再說了,觀魚穿這樣跟你走進王府也不好吧?”

 趙復安眼帶不愉:“子來此玩,還不帶隨從跟著,這統。”

 “你來得,我們就來不得?”

 “好了,都別說了,妾會早點回王府的。”沈觀魚略一行禮,轉掀簾上了馬車,徐脂慧忙跟上。

 目送馬車消失在街角,趙復安狠狠攥了拳頭,目冷。

 徐脂慧在馬車里仍喋喋不休:“你這夫君啊,我一瞧就覺得道貌岸然……”

 “你也別說了,他只是……看重禮法”沈觀魚解釋得有氣無力。

 徐脂慧鼓了鼓腮,沒再說話。

 回了沈家,明正大打正門進去了。

 反正趙復安已經知道,那些隨從往后只怕盯得更

 換回子裝束,沈觀魚也不耽誤時間,將那空印文書拍在徐脂慧眼前:“你能看出點什麼?”

 “你原先拿的不是供狀嗎,怎麼了文書?”徐脂慧眼睛都瞪大了,這東西怎麼能落沈觀魚手上。

 沈觀魚撒起謊來得心應手:“找我爹就是同僚借來一日。”

 “這哪是同僚,簡直是你爹的親爹啊。”

 “先看吧,我來不及了。”催促道。

 “好。”徐脂慧認真仔細地看了起來,肅容道:“首先,這上頭的都指揮使印是假的。”

 “這怎麼看出來?”

 “觀魚,我家世代在幽州掌著,我打小拿著祖父的印玩,我爹的也印也被我蓋了一屋子,絕不會認錯,這登州指揮使印的名諱是羅崇林的,也就是如今羅棠的爹爹,但當年造指揮使印鑒的模子早換了新的,舊的跟新的有些微不一樣,當時模子是兩半合在一起,印上細細不易察覺的一道白,尋常人一定會錯過,但我不會,你瞧見了嗎?”

 徐脂慧指了指上頭羅崇林的印,半隙也無。

 “前指揮使的印是舊模子做的,但有人仿制了,卻是照新模子仿的,為的就是污蔑登州軍鎮?”沈觀魚蹙了眉。

 “三個印都在這里,難說,這些事就該你自己想了,”徐脂慧大手一丟,“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為妙。”

 “晚了,”等徐脂慧說完,沈觀魚終于出了兇惡的面目,“這段日子你記得隨傳隨到。”

 “啥?”徐脂慧面目呆滯。

 “我如今已經被發現,是什麼都不怕了的,但你家中只怕還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告訴徐夫人,也讓你雍州的阿爹知道,你同長公主賽著比誰的面首俊俏,還拉了個王妃下水?”

 沈觀魚悠閑地撿了文書,收回袖中。

 沒想到過河拆橋,徐脂慧趕問:“你想怎麼樣?”

 “簡單,這陣子我只怕不好出王府了,你多來齊王府,我自有事要你幫忙。”反過來拿了人后,顯得從容了許多。

 “我可是快嫁人了,不能再跑。”徐脂慧眼珠滴溜溜地轉。

 沈觀魚可不心疼,冷艷說道:“你想不想嫁另說,我可是嫁人了,待會兒回去還不知道得怎樣,這罪過,你擔不擔啊?”

 順勢還拍了拍的臉。

 “人家答應你就是,”徐脂慧咬著帕子道:“觀魚,你這樣,我害怕……”

 “我該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1〕元好問《鷓鴣天·候館燈昏雨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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